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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贾过野心软了。
他接过油纸包，打开，是两大块喷香的花生糖。
说来可怜，他人生中第一次拿这么多的糖，竟然是来自一个刚见面的小妹妹。
家里有时也买糖，但都要先分给其他人，他永远轮在最末尾。
偶尔分得的小小一块，放进嘴里刚尝出味道就没了。
他掰了一小块吃了，把其余的糖包好还给她。
“谢谢。”他说。
“哥哥，好吃吗”
……
灼热的烟火星子烧到了他的手，烫得他一个哆嗦，贾过野从回忆中惊醒，把快烧到根的烟蒂甩到地上。
这根烟是浪费了，沉浸在往事中，他没抽几口。
他感受到自己的嘴角有异样，一摸，竟然还在笑。
回忆太美好，每次都很容易陷进去。
贾过野换了个方向，目光飘向远方，他知道那边是西贾村。
他在那里得到了老天的礼物――一个月天堂一般的日子。
那时的他是个少年，身体还完好，皮肤还未损，和一个善良的，乖巧温柔的，用再多的褒义词都不够形容的美好姑娘度过了一段梦一般的日子。
十五岁的贾过野，爹不疼娘不爱，性子冷冰冰的，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可是那个下午让他变了。
他沉默寡言，在贾幼蕊面前却话很多，他会絮絮叨叨地教贾幼蕊爬树时的要领，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牢牢地护住她，带她烧火烤鱼时教导她不可以离火苗太近；
他天生缺爱，阴郁冷漠，看着贾幼蕊时却总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总想逗小女孩笑；
他饥饿贫穷，却在晚上趁着月光去山里帮人家割猪草，赚一点点钱就给小姑娘买糖买珠花，他想到小姑娘的笑容，再累也是开心的；
他干活勤快，却突然性情大变，一到下午就见不到人，被气急败坏的家人大骂不止却屡骂不改
可是好景不长，一场大火毁了一切，他所有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大火前的美好回忆成了绝唱，是他记忆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幸福日子。
他变得残疾，丑陋，崎岖的疤痕毁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甚至无法面对自己，何况是面对她
从此，他再也没有勇气去见那个仙女一样美好纯洁的女孩。
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的，缘分尽了期限也就到了。
可是上一世的贾过野也不知道，贾幼蕊并没有忘记过。
第7章
贾幼蕊十一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唇红齿白，气质清秀，走出去人人都爱。
那天家里其他人都出门干活了。贾幼蕊在家里觉得无聊，抱着娃娃出门在家附近玩。
然后，她见到了一个坐在树上的哥哥。
再后来，她和哥哥成为了好朋友。
贾幼蕊的朋友不多，能称得上是好朋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一直对她很好的贾文青，另一个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哥哥。
哥哥没有告诉她名字，于是她只能叫他哥哥，不知道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哥哥很厉害，和大哥一样厉害。
哥哥叫她小蕊，会教她爬树，带她去捉鱼然后架火烧烤，她乖乖地跟在哥哥身边，做什么都是有趣的。
她总是很开心，有时候玩得头发都散掉了，像个小疯子一样。
哥哥不会扎头发，给她绑的马尾是斜的，回家之后总会被娘问怎么玩得头发都乱了，她只能撒个娇蒙混过去。
她不能告诉家人哥哥的存在，这是哥哥跟她说的，哥哥说他们两个一起玩是个秘密。
她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都很期待明天玩什么。
哥哥对她那么好，她想要回报哥哥，她给哥哥带了自己的零食，可是哥哥一般只会拿一点点就再也不吃了，反而会经常给她买她想吃的零食，她拎着自己的积木送给哥哥，他更是不收，只肯陪着她一起玩。
她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在赶集的时候特意让大哥给她买了个木雕的小汽车，大哥很惊奇地说怎么买汽车了她以前从不买的。
她说就是觉得它好看，她没说她想送给哥哥。
果然，哥哥看到她送的小汽车的时候虽然很开心，但是不肯收，可她知道，哥哥最心软了，她只要一直委屈地看着他就好了。
最后，哥哥收下了小汽车，她笑得可开心了。
每天下午，她都会去前一天约好的地方和哥哥一起玩，她不是个没有戒心的人，家人更是从小就教育她不要跟陌生人走得太近，可是她总觉得哥哥是不一样的，她以前从没见过他，但是他比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对她都要好。
她以为快乐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就算会结束，也起码会有个征兆。
可是有一天，哥哥突然就放弃了她们的约定，再也没来过了。
她惶惶不安地去曾经约定过的地方好几次，可就是没有人。
她虽然不舍，也无可奈何，只能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哭了几次。
她突然记起哥哥说过，他不会陪她太久，她那时还难过得哭了，哥哥连忙说是在开玩笑，哄她开心。
看来也不是没有征兆的。
后来，她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这段天赐般的日子，可却是从没忘记过的。
贾幼蕊回到房间，索性现在也没事，她干脆拿出那匹布放在床上。
构思了一下，她准备做条裙子，做好了就可以穿。
贾幼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软尺，给自己量了尺寸。
小时候她玩娃娃，为了给娃娃做衣服，她跟娘学裁缝，后来一路跟着娘学会了量体裁衣，在家的时候经常跟娘一起为全家人做衣服。
她嫁给贾过野之后，偶尔也会给自己缝两件衣服。
后来她离开了村子，不用再自己做衣服，但还是偶尔还会缝两针，这门手艺一直没丢。
她在心里打了个草图，拿出针线盒和粉笔，开始裁剪布料，缝制衣裳。
忙活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等她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贾幼蕊抬抬胳膊，驱逐酸意。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
做裙子的进程很顺利，她眼睛有点酸，准备休息一下再做。
院子里又传来了敲门声。
她估计是贾过野回来了。
贾幼蕊放下针线和布料，走到门口，问：“谁”
――“我。”
贾幼蕊打开门。
贾过野背上扛着锄头走进来。
他去放农具和菜种子。
贾幼蕊想了想，去厨房打了盆温水。
她正想把水盆端出去，转身却看到贾过野就站在厨房门口。
她说：“来洗洗吧。”
他故作平静地走过去，说：“谢谢。”
“不用谢。”贾幼蕊把盆放下，转身走出厨房。
贾过野双手浸入盆中，拧毛巾。
动作缓慢而慎重。
贾过野没想到贾幼蕊会给他打水，今天一再发生的让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弄得他脑袋发懵。
以前他干活回家都是随便拿几瓢冷水冲一下，第一次有人给他准备温水毛巾。
他笨拙地洗完了脸，把水倒掉，毛巾搭好。
洗完了脸，贾过野开始做晚饭。
他的动作很麻利，两个菜和一个西红柿蛋汤很快就做好了。
贾过野走进屋，准备叫贾幼蕊吃饭。
贾幼蕊正在缝袖子，裙子已经做好了一大半，明天应该可以完工。
她秀美的面庞低垂着，露出皎洁安宁的侧脸，纤细的手指嫩白无茧，在花布中穿梭翻飞，她小时候没干过什么活，所以指关节一点儿也不粗，粉粉的，很惹人怜爱。
贾过野没打扰她，静静地看着。
他越能见识到小蕊的美，心里就越挣扎几分。
外人都知道小蕊是极漂亮的，可有谁能比和小蕊一朝一夕相处的他更清楚
原本只是少年时的朦胧青涩情感，却发展出了如今的模样。
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之中，他也终不能免俗，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的美丽所震撼吸引，他在心里近似痴狂地喜欢着她，但是不会妄想占有她。
他从小就不被喜欢，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做再多的活也没得到过什么，后来他颜面尽毁，身体有缺，更不敢有什么奢望了。
正如他初见小蕊的感觉，他有预感小蕊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她并不属于这里。
……
贾幼蕊脖子低久了有些酸，她抬起头，揉揉脖子，却看见贾过野站在门口。
“怎么了”她轻轻问。
“饭已经做好了。”贾过野说。
他问：“要再等一会儿吗”
贾幼蕊微微摇头：“我把这里收拾一下，马上来。”
“好。”
贾过野转身去厨房端菜。
第8章
饭菜和碗筷已经摆好。
贾幼蕊看着桌子上的两个玻璃瓶，去厨房拿出一个碗，夹出几筷子泡菜萝卜。
贾过野默默地吃饭，突然，他面前出现一只碗。
白嫩的手，浅粉的指甲，细细的手臂。
贾过野抬头。
“试一试吧。”
贾幼蕊期待地看着他，语气欢快。
怕他误会，她又立刻补充道：“是我娘做的，味道很好。”
……
贾过野在她的注视下，心中难免生出局促。
他尝了尝，对她说：“嗯，挺不错的。”
贾幼蕊的表情有点小得意：“我没骗你吧”
她臭屁地吹嘘道：“我娘的手艺可好了。”
说着，她也吃了一块。
久违的味道唤醒了她的味蕾，也带来了一些或喜或悲的记忆。
贾幼蕊想起一些往事，一时情绪泛滥。
……
贾过野看似一直在低头吃饭，其实如常一样在默默关注着贾幼蕊。
他眼看着，贾幼蕊神情缓缓低落。
贾幼蕊垂头不语的模样让贾过野感觉手足无措。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会不开心了呢
贾过野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从何开口，更担心自己的话语会打扰到她。
……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贾幼蕊黯然神伤。
贾过野的内心纠结，又疼惜。
……
终于，贾幼蕊问他：“你后天可以不出去吗”
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有些祈求的感觉，眼睛里还有点点闪烁的泪花。
贾过野的心像被拧了一下。
“可以。”他没有任何犹豫。
“谢谢。”贾幼蕊浅笑。
说完，她又马上低下了头。
贾幼蕊显然神不在焉，用筷子轻轻地按动着碗里的红薯。
很久之后，才夹了块黄瓜，吃得很慢。
……
贾过野装作不经意地问：“后天有什么事吗”
贾幼蕊嗫嚅着说：“后天，我爹五十岁办饭，我想让你陪我去。”
贾过野点头，说：“好，到时候我陪你。”
……
吃过了饭，贾过野在洗碗，贾幼蕊在院子里走动消食。
贾过野洗完了碗，点了一支烟抽。
他嘴里叼着烟，走出厨房。
贾幼蕊抬头欣赏着黄昏的天空，她久违地见到了这样自然美丽的景色，看得很入神。
贾过野在看着她。
贾幼蕊看着恢宏的天空，大片大片的被染成了绯红或是金灿灿的颜色，层层叠叠的云朵铺得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了天际。
霞光万里，暮色四起，她的心变得无比虔诚。
贾幼蕊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如果真的是梦，那么起码在醒过来之前，我要做出和上一世不同的选择。
她睁开眼睛，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
贾过野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她，直至她转头，他迅速移开视线。
……
贾幼蕊想出去走走，许多年过去，村子的样貌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了。
她转身，看见贾过野正低头蹲着抽烟。
贾幼蕊走近，蹲下。
贾过野抬起头，将烟夹到一边，面对着她笑意盈盈的大眼睛。
贾幼蕊问：“出去走走吗”
贾过野捏烟的手僵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他看着她，迟疑地问：“我们出去”
“对呀。”
贾幼蕊点点头，笑着说道：“你和我。”
贾过野沉默了几秒，随手把烟摁灭，扬手丢进簸箕里，“你等一下。”
说罢，他站起来，看着她：“我去拿衣服冲个凉。”然后转身走进屋子。
……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厕所传来。
贾幼蕊坐着小矮凳，下巴搁在膝盖上，环抱着腿等他。
她在脑海里仔细地回忆着东贾村有些什么人，可想来想去，就模糊记得两三个人名，其余的人连个印象都没有。
上一世的她，被诬陷，被唾弃，以为被父母嫌弃才送给了贾过野当媳妇，心里的怨念不可谓不重，活生生地从一个乖巧温顺的姑娘变成了声名鹊起的狐狸精。
后来的她自以为得到了自由，忐忑而兴奋地一走了之，可只是进了又一个牢笼罢了。
她心中生出一些慌乱，这一世的他还会来吗
一定会的，他就是为了她来的……
“吱呀。”
门被推开。
贾幼蕊从思绪中惊醒，转头看见贾过野提着木桶走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贾过野放下桶，问：“走吗”
“嗯。”
贾幼蕊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走出院门，趁贾过野锁门，贾幼蕊转身抹了把眼睛。
……
他们住的这块地有点偏，是村里闲置了多年的空地，当初贾过野要分家建房向村里申请的。
晚风阵阵，夕阳昏昏，贾幼蕊觉得惬意极了。
入目所见是五彩缤纷的，绿色归整的农田，灰黄的土坯房，黄紫色的路边小野花，她模糊的记忆慢慢被填充涂色，变得清晰。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贾过野走在前面，贾幼蕊想要去拉他的手，可又怕这样突然的亲近会吓到他。
她不禁怀念起从前，她俩出去，那还用得着她纠结这啊，都是他拉着她的手不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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