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摇头,说:“福祸相依,闹这一场对他未必是坏事,小孩子得志太早并不是好事,前段时间我都已经不认识他了。”
周小松心里的石头立刻落地了,一伸胳膊勾住了她的脖子,脸凑得近近的,问:“那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简婕轻飘飘地笑,说:“有点感慨。”
周小松看表情恍惚,做梦一样,知道她触景生情,勾起了旧事。
放在以前他早就醋坛子大翻了,可这会儿尘埃落定,他心里只有无限的怜惜。
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说:“我总会在的。”
“我知道!”
简婕伸手反抱住他,仰面对他笑,模样爱娇、甜蜜,跟十几年前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第78章.番外
城郊,正值盛夏,树木郁郁葱葱,葳蕤茂盛,艳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铜钱大小的金色光斑,一大一小父女俩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聊天,头上蝉鸣阵阵。
小女孩约莫四五岁,是个小美人,头发乌黑浓密,雪白的脸庞,菱角似的小嘴,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乱转的,端是精灵古怪。
她人虽小,却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讨人喜欢,在她短短的人生里还没有一撅嘴一撒娇得不到的东西,除了在他爸这儿。
男人把一串草莓糖葫芦举得高高的,语气坚决:“周楚楚,自己把泪擦了!你选的是山楂糖葫芦,没有吃完了抢别人东西的道理。”
小女孩瘪嘴,委屈巴巴:“爸爸不爱我,爸爸只爱妈妈!”
男人赶紧哄她,说:“当然不是,爸爸都爱,爱你,爱哥哥,爱妈妈!”
“最爱妈妈!”
周楚楚气愤地喊,然后眼珠一转,说:“不给就不给,等妈妈出来了,她会全都给我的。”
斗争时间长了,她知道突破口在哪儿。
“那不行!”男人立刻妥协,“这样,我给你一个草莓,就一个,待会不许再找你妈要了哦!”
“好!”
周楚楚很好打发,立刻高高兴兴地应下,然后一边心满意足地舔着草莓外面的糖皮一边美得直晃脚。
“爸爸,这个公园怎么怪怪的?哥哥妈妈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问。
“很快,他们去看他们最爱的人去了。”
男人含含糊糊地说。
“妈妈最爱的人不是你吗?”
周楚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把男人问得一懵。
“妈妈当然爱我,但也爱那个叔叔,这个并不矛盾,就像妈妈爱哥哥也爱你一样。”
“可妈妈对哥哥好不理我的时候我会不高兴欸,你不会吗?”
男人瞪周楚楚,这哪是四岁的小女孩?分明是个鬼精灵!他想一想,很认真地回答她:“不会,因为爸爸太爱妈妈了,因为太爱了,所以不仅爱她还爱她爱的一切!”
男人说完自己都觉得绕口,女孩却一下子就懂了,拍着手说:“我知道了,这叫爱屋及乌!”
男人笑了,摸摸她的小脑袋,说:“是,我的楚楚好聪明啊!”
“那当然,像爸爸。”
周楚楚小胸脯一挺,没有人比她更会抱大腿拍马屁的了。
“必须的!”
男人立刻嘚瑟起来,突然又摇头,说:“不,是像妈妈!”
周楚楚撇嘴,怪不得大飞叔叔他们都叫爸爸老婆奴,简直没救了。
顾明台的墓碑前,简婕把几盘祭品摆得整整齐齐,又点了三柱香,顾念北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简婕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话:“...谁都别惦记,我们都很好,北北当年中考时全区第一,转眼明年又高考了,非常争气;老爷子最近去复查了,医生说没见过生他那个病能恢复这么好的;姐姐也很好,换了个大门面,请了人,不用像以前那么辛苦了...”
顾念北不说话,静静听妈妈讲那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事,最后突然加了一句,说:“妈妈也很好,开了工作室,得了好几次奖,最近还上电视了,我们,…我们一天都没忘记过你,永远都会记得你。”
话音刚落,一只斑斓的蝴蝶翩翩飞来,围着他们母子转了一圈,先是落在简婕的发鬓上,盘桓了一会儿,又落在了顾念北的肩膀上。
母子俩屏气敛息,动都不敢动,直到它又忽扇着翅膀飞走。
简婕眼眶一热,说:“会不会是你爸爸?”
“有可能,据说灵魂的灵力有限,只能驱动蝴蝶之类的飞蛾。”
顾念北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低沉浑厚,像个大人一样。
娘俩收拾好东西离开,穿过一排又一排高低不等的墓碑,简婕突然说:“其实和你周叔叔结婚后,我一直不太敢看你爸爸的照片。”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和儿子说说心事了,这样的心事除了他也无人可述。
顾念北说:“这两者并不冲突啊!我也非常喜欢周叔叔,但我爸爸永远只有一个。爸爸那么爱你,他会像我一样理解你、为你高兴的,如果你一直过得很苦,孤零零的,他才会泉下不安。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叫“妈妈”了:“咱们都好好活着,这样咱们对爸爸的思念才会更加持久,只要一直被惦念,他就会永远与我们同在,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简婕静默了一瞬,说:“这话倒与当年你周叔叔拿藕官劝我的话相仿。”
“什么?”
“红楼梦里的一个典故,等你长大读到就会懂了。”
简婕微笑。
红楼梦里,贾府养了一班女戏子,其中有个叫藕官的和常扮小旦菂官是舞台上的夫妻。两个人假扮夫妻久了,已经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平时也像真夫妻一样相处。后来菂官病死了,藕官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每到菂官的忌日,她就偷偷地给菂官烧纸。后来,戏班子里又给藕官配了一个“妻子”,就是蕊官。藕官对这个“妻子”同样是呵护备至,温存体贴。
有人质问藕官,说你不是和菂官好吗,为什么现在移情别恋了?藕官很认真地回答说,若一味因死的不续, 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
顾念北不懂这些,现在的孩子没几个看红楼梦的,看也只是纠结一下宝钗黛的三角恋,故事里散落的金石珠玉上点年龄才能品出来。
但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说:“死别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咱们这辈子最长也只只能65万个小时,之后都会氧化成风,可能会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也可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都是宇宙中的原子,不会湮灭。爸爸的肉体虽然消失了,但他依旧是我们身边的暗物质,只要我们想念他,他的引力就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简婕听得既欣慰又心惊,说:“你才多大啊?这个年纪不正应该呼朋唤友,谈谈恋爱什么的吗?”
“妈妈,妈妈,哥哥有谈恋爱,我看到小姐姐给他写的情书了。”
迎上来的周楚楚刚好听到最后一句,抱着简婕的大腿就告状。
简婕忍俊不禁,把她抱了起来,说:“人小鬼大,你识字吗?还情书?”
“我虽然不识字,可那信叠成了爱心,还香香的,还有巧克力!”
周楚楚伶牙俐齿。
大家都笑了,顾念北脸红,伸手挠她痒痒,说:“居然敢乱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楚楚最怕痒了,咯咯乱笑,从简婕身下溜下去就跑,顾念北作势追她,兄妹俩在山路上越跑越远。
周小松接过简婕肩上的包,把举了半天的草莓糖葫芦递过去,说:“快吃!”
简婕脸一红,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
简婕肉麻得一哆嗦,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说:“我都要过四十岁生日了!”
又幽幽地叹气:“真没想到我也会活到这个年纪。”
“放心,活到八十你也是那个最好看的老太太!”
周小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还好看?我现在的体重都快突破一百二十斤了!”
“哪有?”
“脸都圆了!”
“有么?”
周小松作势凑过来细看,突然在她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羞羞脸,羞羞脸,哥哥快走,爸爸又撒狗粮了!”
跑回来的周楚楚刚好看到这一幕,捂着脸扭头就跑,边跑边朝不远处的顾念北叫。
“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撒狗粮?”
周小松搓搓手,作势去追她。
周楚楚眼看自己快被追上了,吓得哇哇乱叫,关键时候还得靠顾念北,抄起妹妹就跑。
周小松边追边鬼叫,一行人又闹又笑,不知道多热闹。
简婕也跟着他们笑,眼角却不知不觉湿润了,多好,有他们在,别说四十岁了,六十,八十又何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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