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宁不明白霍瑾宸此时来她这儿有何目的,是以锐利地审视他神情变化。
片刻沉默后,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 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从今日起, 许良娣协理内宫事务。”
这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在顾长宁耳畔炸响。她一瞬间有些怔住,原本镇静自若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
顾长宁的目光悄然转向霍瑾宸, 心中掠过一抹难以置信。她从未料到, 自己会被推向如此尴尬的境地。
“孤也是怕太子妃诸多事宜过于繁忙,找个人帮衬你。”
连夺她权力的理由也是为了她好…
顾长宁渐渐收拢了思绪, 脸色阴冷看着面前的人。
霍瑾宸并不理会顾长宁, 转而向许元清开口, “你多学些如何打理内宫。”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许元清看了眼顾长宁,尴尬应下,“是。”
孟若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霍瑾宸只去了许元清处一趟, 回头这就给了她权力?
霍瑾宸是酒喝多了, 还是…只是想削弱顾长宁的权力?
难道前些日子百姓口中的言语,当真起了大作用?
不只孟若岚这样想, 顾长宁也不免揣测霍瑾宸是想要压制她家。
她只要这样一想,内心深处的恐惧就会被无限放大,这感觉如同扼住她喉咙一般,让她倍感危险。
顾长宁再对上他眼眸时,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亦或是,她从未看明白他…
而自这日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愈发紧张。霍瑾宸分走了一半她手中权力给许元清,这亦是另一方面对她地位的削减。
故而这日,纵使霍瑾宸与顾长宁都得空要去宫里请安,两个人也都心照不宣避开了彼此。
顾长宁刚从坤宁宫回来,不承想走在御道上遇见了独孤骞和燕王。
“脸色这么差…”独孤骞瞧着顾长宁那心如止水的神色,脸不由沉了下来,“早跟你说了太子不是什么可堪托付的良人,你非不听。你如今这算什么?”
霍瑾宸所做的一切,对她的态度,皆传到了旁人耳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顾长宁面对朋友时,也不会再掩藏内心深深的无力,她垂着眸,缓缓开口:“咎由自取。”
她这样一说,独孤骞反倒一时半刻没了话,深深觑了她一眼,双手背后,头朝天边望去,似是拿她没办法。
燕王见状心有不忍,上前一步安慰,“太子妃,会好起来的。”
“好什么好!他们还是新婚便已经是这样了,那往后呢?”独孤骞反问道。
他就是要骂个痛快,好让顾长宁明白,早日离开才是正理。
“再看吧。”顾长宁道。
“你平时不是挺有主意的么,如今怎么唯唯诺诺起来了?”独孤骞见不得顾长宁这无欲无求的模样,这会儿说起话来也带着刺儿。
“行了,别说了。”燕王实难再听下去,制止了独孤钱的话。
“你好歹也算是她朋友,就打算这么看着她泥潭深陷?”
燕王睨了独孤骞一眼,转向身边的顾长宁,“太子妃,顾家尤在,哪怕是为着朝政,太子也不会冷待你的。你放心。”
两个人一句话接一句话安慰着顾长宁,都说在了她心窝处,为她剖析顾家不会因她而受牵连。是以顾长宁心里好受了许多。
也是巧,远处霍瑾宸与杭玉楼刚要去坤宁宫,两人行至半路上遇见了眼前这三个人。
杭玉楼刚准备着去给顾长宁请安,然则下一刻便瞧见燕王的手搭上了顾长宁的发簪,从此处望去,倒像是顾长宁将脑袋靠在了燕王手里。
杭玉楼吓了一跳,又眼瞧着燕王的手在顾长宁肩膀处拍了拍,行止格外亲昵。
她下意识望向霍瑾宸,赫然跌进了一片幽冷的眼眸里。
霍瑾宸静静望着两个人,面色铁青。
“殿下,许是…许是太子妃…”杭玉楼欲为顾长宁辩解几句,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个人这等行止的理由来。
霍瑾宸目光冷淡掠过杭玉楼,吓得她连忙低下了头,再不敢开半句口。
“去坤宁宫。”
撂下这句话,霍瑾宸便拂袖而去。
他走的极快,杭玉楼险些追不上,她心里也明白太子这是动怒了。从前在闺中便听了太子妃与燕王种种,太子不可能不晓得。亲眼所见的冲击,想必是要比道听途说更让人震撼。
顾长宁比霍瑾宸先一步回了东宫,原是霍瑾宸与杭玉楼回东宫路上又遇见了杭玉楼父亲,两个人便耽搁了一阵。
天气渐暖,众人也时常喜去园子里赏花,顾长宁
也不想让霍瑾宸糟蹋了她的心情,是以她刚回东宫孟若岚来请她时,顾长宁毫不犹豫便应下了。
问题在霍瑾宸身上,她不会迁怒旁人。
春和景明,园子里万物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微风拂过,带着丝丝暖意轻轻撩动树梢。花木盛放,香气馥郁。
置身其中,再烦杂的思绪也能得意安抚。也唯有良辰美景才能让顾长宁在这东宫感受到惬意了。
这些日子顾长宁闲了许多,与太子也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所有人皆看在眼里。
“我觉着殿下与太子妃挺般配的,就是不晓得殿下为何这样。”公孙允安低语与沈婕嘀咕了一句,她说的声音极小,仅是沈婕一人可听到。
沈婕面色忧心摇了摇她手臂,示意她噤声。沈婕心底并不想让太子与顾长宁相提并论。
顾长宁做错了什么让霍瑾宸这么对她?沈婕心中亦为顾长宁鸣不平。
“臣妾日后多陪太子妃说说话,给您作伴。”孟若岚瞧着气氛不大对,顾长宁心中似有千千结,许元清亦是缄口不言。故而她适时开口。
“好,孟姐姐常来承德殿。”顾长宁扬起笑颜道。
“臣妾幼时跟母亲学了雕刻和拓印,木雕骨雕都有涉猎,从切割,凿刻到刮削,每一步都有趣极了,太子妃若是不嫌弃臣妾便带着先前的刻品给太子妃瞧瞧。”公孙允安忍不住安慰顾长宁。
她那热情洋溢的动作言语也是真是感染了顾长宁,“好,我也可跟你学一学。”
“臣妾会的不过是皮毛,但若太子妃有意研习,臣妾一定…”
公孙允安话还未说完,眼神便移向了步履匆匆走到这里的太子。
他像是刚从皇宫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而就在顾长宁毫无察觉时,她的手腕被人迅猛地抓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顾长宁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被猛然一扯,踉跄一步,被人拽着甩去了一旁。
幸而有苏芷眼疾手快接着了顾长宁,她才不至于摔倒。
她心有气愤,刚回头去瞧时便看到了假山上的石块落在了霍瑾宸肩上,而他则是一个箭步去了公孙允安身边,将她拉远了些。
在场众人皆陷入了呆滞,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急。然而霍瑾宸却不给旁人思索的时间,冷眼看着尚未站稳的顾长宁。
“太子妃就是这样治理内宫的么!”
一声呵斥,以至于在场诸人纷纷下跪。
苏芷扶好顾长宁站稳,她看清了霍瑾宸左肩上的灰尘,地上的石块和在他身后的公孙允安。
他是来找茬儿的吧?
“臣妾失察。”顾长宁心中一沉,对他已然失望至极,顾全礼数福了福身。
“若是砸到她该如何?太子妃来替她承受病痛么?这些小事你尚且做不好,若是这样,太子妃是否该考虑让贤了?”
顾长宁震惊抬头,那一刻,她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蔓延,如同是严冬的霜雪瞬间笼罩了她。
她的唇微微颤抖,却找不到任何言辞,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重重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霍瑾宸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冷静,却不再带有曾经那一丝温情,那每个字犹如利刃刺入她的心扉,将她原本微弱的希望撕得粉碎。
原来太子妃之位他也可以夺走?
众人大惊,太子的话未免太狠了。
公孙允安则极是愧疚,因为她,让太子斥责了太子妃一番。
“殿下,此事与太子妃无关。是臣妾不注意,再有假山也非时常查检,有时难免有碎石滚落。此事不过是意外,请殿下明察。”公孙允安急成一团,太子若真因她责罚了太子妃,她日后不知该如何面对顾长宁。这本就不是顾长宁的错。
霍瑾宸不语,顾长宁却已经看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纵使浑身长满嘴,只要霍瑾宸认定她有错她就是有错。
来日哪怕是树枝折断了落在地上,他也能说是她治理不善。
顾长宁连跪都懒得跪,语气冷淡,“殿下心中已然认定是臣妾失职,臣妾没什么好辩解的,臣妾领罚。”
须臾。
霍瑾宸冷笑一声,“好,自即日起,内宫诸事皆交与许良娣,太子妃不可堪大任,歇着就是了。”
顾长宁面色平静,坦然以对。
霍瑾宸从来都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哪怕责罚她,他也能挑中最能钳制她的一样。
够狠,顾长宁拜服。
沈婕早已不服气,前些日子分了一半权力给许良娣,今日直接将顾长宁当成了摆设。任谁也受不了这等屈辱。
“殿下,太子妃罪不至此。臣妾请您收回成命。”
“你是在质疑孤?”他反问,语气不善。
沈婕跪得笔直,低头道:“臣妾不敢。”
孟若岚此刻看向了一旁的许元清,她心有不甘。原先只需要从顾长宁下手便能设法替代她。可如今平白无故多了个与她争太子妃之位的对手。
她还得提防着许元清,若是她也有心做日后的中宫皇后,那她可就又在悬崖边儿上了。
许元清接下了孟若岚不带好意的神情,冲她微微一笑,似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沈承徽,言语无状,闭门思过一月。”
第64章 危难
“殿下, 这都是臣妾的错,还请您不要迁怒旁人。”顾长宁这才跪下。
她不希望此事波及旁人,这是她与霍瑾宸之间的事, 不能让旁人受罪。
“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霍瑾宸蹙着眉, 毫不客气道。
顾长宁握紧了拳,她此刻才深深意识到,她纵使做了再多,做得再好,也比不过他的一句话。
他高兴时可以将所有稀世珍宝全部捧来送到她手中,而他不高兴时又可以将这一切夺走,哪怕理由再拙劣,他都能一句话决定所有。
她还连累了为她求情的沈婕。如今的顾长宁, 甚至连多照顾沈婕的机会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了…
——
一连七日, 顾长宁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她忆起几个月前的霍瑾宸,又回首这几日夺她权力的霍瑾宸。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顾长宁很颓唐, 她心底甚至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你说…他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一步一步,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陷阱?”
苏莞在殿内点上了檀香, 欲纾解顾长宁一连数日不安的心神。
她端来茶盏放置在顾长宁面前的案上, 平心静气道:“这是一种可能。”
顾长宁落寞地望向苏莞, 双目忧郁。
“也许陛下早已认为顾家权势太盛,何况夫人娘家又是手有军权的侯府,与北齐皇室有过牵扯的贵族。如此种种, 若姑娘是陛下, 是否也会忧心这一家人威胁皇权?”
“可我们没做错什么…”顾长宁喃喃道。
“姑娘, 你别骗自己了,从顾家与慕容家拥有这一切开始, 你就该想到注定有这么一日的。这无关姑娘做错与否,再宽仁的天子,也不会容许有这样一家外戚的存在。这些道理,其实不用苏莞讲。”
顾长宁不得不承认,她本不该喜欢霍瑾宸。可转念一想,其实她喜不喜欢都无关紧要,他想将她困在这东宫里,也只需如同那日一般动一句嘴罢了。
她对不起自己家人…是她错了。
“姑娘,孟良娣来了。”
顾长宁气馁地趴在案上,听到苏莞轻生在她耳边开口,她猛地坐起了身。
她正是苦闷,虽没有招待孟若岚的心情,但顾长宁依旧将笑容绽开,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加诸于旁人。
“臣妾参见太子妃。”
顾长宁亲去扶她起身,“孟姐姐不必多礼。”
“殿下不过一时冲动,我与殿下一同长大他是讲道理的,想来不过几日便会向太子妃赔礼。”
听着孟若岚的话,顾长宁心中已然不起波澜,她已经不愿去想霍瑾宸会如何待她了,如果对她的打压能换来顾家的安稳,那还是值得的。
瞧着顾长宁垂了眼眸,嘴角缓缓向下滑落,孟若岚适时转移了话头,“我带了自己做的点心,太子妃尝尝?”
顾长宁应下,“好。”
待银针验过,顾长宁拿起一瓣放入口中。
百合糕入口即化,香糯可口。不只外表如盛放的百合,就连唇齿间也有丝丝百合香气。
“孟姐姐手真巧,我做不来这些,我爹爹都比我手艺好。”顾长宁品着糕点,自愧不如。
顾长宁一句话,听着的孟若岚却赫然愣在了原处,神情都游离起来,“顾相…会下厨?”
“对,西北有些好吃的点心工序复杂难学,爹爹怕旁人做不好,他会自己下厨做给母亲和我吃。”
听着顾长宁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孟若岚心中猛然遭受重创,她的心弦断了,她不敢相信顾容川堂堂中书令,竟然会为了女儿去学如何做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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