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长宁已经被舍弃了,她原该高兴才对,太子妃的位子不日之后或许就是她的了。可是这一刻,孟若岚看着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她的心如被雷电劈开…她没法高兴,反而害怕,愧疚起来……
——
从皇宫回来之后,霍瑾宸与顾长宁同来了丽政殿,他逐走了所有人。
丽政殿静得让人心惊,殿内燃着烛火,映出两人斑驳的影子,整座殿堂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每一寸似乎都被沉默吞噬。
偶尔,一阵微风从窗棂间隙吹入,带来丝丝凉意,却未能打破那份无声的压抑。
顾长宁伫立在他面前,两人默然相对。
终于安宁了。
霍瑾宸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他不用再费尽心思冷言相对了。
“明日,你就去华州吧…”他的声音低沉,饱含无奈。音虽轻但却能划破寂寥。
“你一直想让我离开?”顾长宁垂下眼眸,心也变得空洞起来。
顾长宁无法形容她在紫宸殿听到霍瑾宸请求建和帝将她幽居华州行宫的震惊。是以她与霍瑾宸一路安静地并肩而行走回东宫时,她一直在等他开口解释。很可惜,他就是不说话。
“是,走吧。”这一回,他答的坚定无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片刻后。
顾长宁低声凄凄地笑了,“霍瑾宸……”
一句称呼,让垂着头的他缓缓抬头望向了顾长宁。
她接着缓缓开口:“我之前在想,你有多恨我,我们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后来我发现,是我天真了。如今,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她顿了顿,“你,让我永远离开?”
“…是。”他说的没底气。
顾长宁听到这个字,收起了方才流露出的一丝悲戚,转而整理了情绪,挂上难看的笑容,重重道:“好,我走。”
她往后撤了两
步,“既然如此,殿下,你多保重。”
语毕,顾长宁端正向霍瑾宸行了一礼。
“你能……”
她尚要抬步离开之时,心一软,因为霍瑾宸的声音而停下。
“能将那枚玉佩给我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乞求。
顾长宁垂眸,她没有等到想听见的话。而她甚至不需要任何思索就能够知道他想要的是哪一样物件儿。
“好,我还给你。”顾长宁迟疑了片刻,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刻了字的玉佩,交到他手上,物归原主。
“等等!”
顾长宁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转身注视着停留在她眼中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的人。
“你后悔吗?”
殿内静的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顾长宁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后悔吧,早知如此,我们本不该遇见的。”
“那…你恨我吗?”
顾长宁静默了很久,这回她没有再因为霍瑾宸停留,只一句轻如蝉翼的话在殿内响起,“不重要了。”
殿门被她打开又关上,发出声响,这让他心中泛起浪花,最后浪花惊起惊涛骇浪,拍在他心上,让他有些窒息。
她走后,霍瑾宸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颓败地扶着身后的书案才得以站稳。
他浓密的睫毛在打颤,眼睛空洞无神,心像是被人压着,根本喘不过气,浑身冰凉疼痛还伴着眩晕。
手紧紧握着那枚玉佩,指节发白。静谧地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热,颤抖着手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半,慢慢交叠,将其合而为一。
她从未送给他过什么,霍瑾宸想,总能允许他拿着这枚玉佩留个念想吧。
好了。
他送走她了。
华州很安全,那里有他秘密调去的精锐,还有慕容氏的人保护。待贤王确认一切在他掌控之中后,她就能回家了。华州还有他信任的御医,能帮她养好身子。
他留给她的银钱,能让她如现在这样过的舒心自在。有慕容老夫人在,她永远都是有人疼的姑娘,若是慕容老夫人不在了,万一慕容家旁的人待她不好,那也没关系,西北有一座府邸,是他留给她的。
倘若没人比他更爱她呢?
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或许可以在最后保住燕王,让他去西北照顾她。
他的目的达到了。只要她能记得这些日子他有多混蛋,日后身在何方都不会忆起这样一个人。
长宁,你要好好儿的,平平安安,我不想看见你掉眼泪了,所以,哪怕恨我也不要紧。
周准在殿门打开时远远望了一眼,他没见过这样的霍瑾宸,四肢像是麻木了一般,只留下脸庞上的颓丧痛伤。
他由不得想起那日霍瑾宸知道顾长宁中了离魂散的毒。双目血腥暗红,询问他时语气带着病态的阴狠,最后,他笑了,嘴角溢出嗜血的幽冷,令人不寒而栗。周准当时汗毛直立,下意识跪到了霍瑾宸面前。
那时起,周准便知道,霍瑾宸日后会杀很多人,哪怕让护城河被血水染尽他也不会眨眼。
周准只是有些遗憾,太子连告别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他不能给顾长宁期待又将其碾碎让她失望。
那才是真的抱憾终身。
顾长宁一步一步走出了丽政殿,她出神地驻足回望,望向飞檐和残缺的月亮,最后一次看这座宫殿。朦胧云层和黑夜笼罩着下,空气都是清凉的,她品出了藏匿在其中的孤寂。
“姑娘。”苏莞轻唤。
顾长宁回过神,笑道:“你说,他一个人能行么?”
第70章 颓唐
“嗯?姑娘说什么呢?”苏莞被顾长宁冷不丁这么一句话弄的有些懵。
顾长宁苦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这样也好,你随我去收拾东西吧, 我们明日早些启程。”
这不算坏事, 她反而觉得轻松,远离了这些纷争,没有人会将目光再放在顾长宁身上,她好歹能得个平安,“好,我们早些去。”
第二日一早,清晨的雾气笼罩着东宫,露珠悄然滴落, 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长宁静静地站在廊下, 双手轻抚着素色披风的边缘。宫人们站在一旁,神情恭谨而不敢多言。
无人知晓她这么早就会离开, 这也是霍瑾宸的意思。她不能拜别父母, 不能向皇贵妃道别,尽快走。
顾长宁垂下眼帘, 慢慢抬脚迈出, 步履间带着沉稳, 顾长宁深吸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走出东宫,看到已经备好的马车, 她终于停下, 微微侧头, 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东宫。
片刻后,她转身对侍女挥了挥手, 示意她们离开。
马车静候在外,她缓缓踏上车辕,带着一身冷清和决然。
“长宁!”
顾长宁恍惚中听到了徽德的声音,她停下步子,转身望去,果真瞧见了徽德与两位皇子向她的方向跑来。
“你们怎么来了?”顾长宁小跑两步上前,牵起徽德的手。
徽德很着急,匆匆赶来,脚步急促,一边不住地喘着粗气,脸颊因奔跑而染上了一抹急切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脸侧。她略微弯腰,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了上来。
她站定后,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勉强站直了身子。
“参见皇嫂。”七皇子与八皇子气息倒是平稳,行了一礼。
顾长宁牵强一笑,“叫我名字吧,出了东宫,也不是太子妃了。”
七八皇子相视未言,八皇子瞧着徽德还没缓过劲儿来,不想气氛过于尴尬,于是上前一步道:“我们与瑾宜一大早听说了你今日就要走,特地求了父皇恩典来见见你。”
“什么今日要走!六哥不分青红皂白事情没查清楚就让你离开,我不服!你不能走!”徽德缓过了劲儿,直起身子大声道。
七皇子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他说什么来着,顾长宁嫁给霍瑾宸可不就是害了人家姑娘么?如今顾长宁父兄接连被贬,她也被发配去了华州行宫,她不过十七,就要一辈子困在那里。
顾长宁笑着捏了捏徽德的脸颊,“瑾宜放心,我不是一个人去,还有苏芷和苏莞陪着我呢。若是日后你还去华州行宫避暑,我们还能再见的。”
徽德在心里狠狠“呸”了霍瑾宸一句。她去华州是避暑游玩,顾长宁是受罚思过,这二者怎可同日而语。
“我带你去找六哥,我要找他问问,他凭什么这么做!他是昏了头了么!”徽德如今整日练箭习武,力道大了不少,生硬地拽着顾长宁的手腕就要往东宫走。
她也是气极了,昨日半夜听了顾长宁受罚的消息,一夜未眠,天刚亮就找自己父皇拿了旨意来东宫,说是送顾长宁,其实徽德就是要质问霍瑾宸。
“瑾宜!不要闹了。这是父皇下的旨意,你难道想让她抗旨么!”八皇子素日里温文尔雅,今次面上浮现些愠色,呵斥道。
正是这一声呵斥制止了徽德的行为,听到“父皇”二字,她终于乖了下来,缓缓松开了拉着顾长宁的手。
顾长宁则向八皇子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八皇子接过顾长宁的神色,抿着唇轻轻扬起了嘴角,他知道最近的顾长宁经历了什么,然她近些日子不常去慈宁宫,八皇子并未能遇上她宽慰她几句。今日一见,她人清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发白,要像是快要凋零的花。
八皇子深知徽德这一闹,霍瑾宸和建和帝都不会惩罚徽德,反而会给顾长宁惹祸上身,他内心深处不愿让顾长宁再受诘难,是以心中想了什么话便说了出来,没多留情面。
徽德憋着眼泪,她实在不知为何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明明之前自己六哥待顾长宁很好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顾长宁,短短几日,一切都变了。
她不懂,顾家做错了什么?
“我不服…”徽德哽咽道。
顾长宁捧起徽德的脸,满满宠溺道:“
别去找你六哥,照顾好自己,听闻瑾宜近来找师父练武,一定坚持下去,日后会大有用处的。”
“好,好,我听你的。”
“皇贵妃娘娘为你安排好了在行宫的住处,一切皆打点妥当,若是有难可告知瑾宜,我们能帮的一定帮着你。我很快要分府别居,这是王府令牌,若遇急事直接派人来找我。”八皇子拿出令牌,不给顾长宁拒绝的机会递到了她手上。
诸多叮嘱过后,顾长宁没再耽搁,与苏莞苏芷启程上路去了华州。
其实角落里,另有一个人的身影被半掩在那暗淡的光线里。目光紧锁在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他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得仿佛雕刻。马车越行越远,霍瑾宸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止住,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移开,直到马车走远…
“你如今办事越发细致了,跟四哥越来越像了。”七皇子望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过头狐疑看了眼自己弟弟。
八皇子不曾转头,“你都说了,她来东宫未必是好事,如今一语成谶。六哥既不喜欢她了,我们与她是朋友就该为她多想一点。若今日是四哥在这儿,他恐怕要送长宁出了长安才罢休。”
七皇子认同八皇子的话,“这倒是。”
孟若岚原本带来东西给顾长宁,不料抵达承德殿时听宫女说她已经去了华州。手里拿着的茶叶终是没能送到她手上,这原本可以稍稍解离魂散的毒。
“云清,你说,顾长宁她不吃那些放了毒的膳食,会好起来吗?”
孟若岚心中因矛盾而痛苦。
若不是顾长宁信任她,她原本没有机会将那离魂散放进她的饮食和补药里。顾长宁待她很好,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甚至都能弥补自己这么多年无一朋友在身边的孤独。顾长宁因为年幼时的情谊一直愿意与她作伴,可自己为了孟家还是害了一个为数不多亲厚的人。
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先忘记她对自己的好,否则心中总是会时刻不安。
云清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会的。”
——
贤王近来心情大好,事情按部就班进行,每一桩事都不曾脱离他的掌控。
先前的风波过去,渐渐地朝中已然有臣子为顾家鸣不平,有几人上奏为顾长宁说情。可建和帝置若罔闻。
手下的官员来禀,太子妃不知从何捏住了他近些年与几位商贾来往的证据,让他为其办事。这件事出乎贤王意料,他没有想到顾长宁看着规规矩矩竟有如此胆量,居然为了顾家做到这个地步,比他这个想夺皇位的人还着急。
这对于贤王而言是莫大的好事,能算作意外之喜。顾长宁只要愿意对付那父子俩,那他可是能安心将顾容川拉入自己麾下。
只是他这位侄子越发进益了,文治先放在一旁,单论武功,今日试了试霍瑾宸身手,他年轻,确实卓越不凡,也难怪秋猎时晋王派了那么些人都没伤着他,这倒是警醒了贤王,要杀了霍瑾宸不是一件易事。
而贤王所自信之处,正是霍瑾宸渐渐收拢主动权的体现。
“从长安的流言开始,一切便都是皇叔的安排。包括那日儿臣撞见四哥与她说话,背后都有皇叔的引导。皇叔与南俞来往甚密,拿到离魂散这样不被人察觉的东西并不稀奇,只是这一消息甚至是独孤骞发现了告知儿臣的,否则,儿臣不敢想像后果会是怎样的。”
自顾长宁走后,紫宸殿便是霍瑾宸最常来的去处,他一来要瞒着自己父皇的病情,照顾他,二来还要在这儿掌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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