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到那姑娘傻呵呵的笑声他心里就泛起甜意,不自觉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方才的阴霾也骤然清空, 乖乖专注回奏章上。
看哪, 如今他只凭着想像便能安慰好自己。
又是一年乞巧,建和帝身子已然油尽灯枯,对外宣称只是偶感风寒, 全凭着霍瑾宸与燕王两头跑才将建和帝的情况瞒住。
入夜, 东宫的几位姑娘约着一同摆设香案拜织女, 霍瑾宸则又将自己关在书房。
顾璟灏的密奏从西北发至长安,信中所写便是独孤骞未伤一兵一卒夺得了西漠的王位。独孤骞囚禁了那位王后和他的幼弟, 至于原来的西漠大王,他的死也确实是独孤骞所为,不过只是这件事没几个人知晓,弑父的骂名,独孤骞不想背负。
霍瑾宸不曾丝毫意外,这一切在独孤骞向自己袒露目的之时他就已经承认了。
乞巧节东宫格外寂寥,然而霍瑾宸却为远在华州的顾长宁准备了一份礼物。
是洒满夜空的璀璨烟花。
他知道比不上两个人曾经在长安看到的热闹,然霍瑾宸也只是想博她一笑。
华州的顾长宁看到了流光溢彩的烟火,只是不知道那是某人送给她的礼物。
夜空一片绚丽的星光,她目不转睛地望向一簇簇绽开的烟花,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嘴角不自觉勾起浅笑。
苏莞端来药膳,故作生气道:“姑娘你也是,瞒了我俩这么长时间。若不是苏芷瞧见了大公子给您送的信,您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
“是啊,说出来了就看着不真了。”顾长宁心情闲适,慢悠悠开口。
“那姑娘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为何还不提防着嘉合县主呢?就由着她给您下那毒药?”
顾长宁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在夜空里的烟花,“我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是那日独孤骞告知我中毒,毒来自于南俞,加上大哥提醒我不要蒙蔽双眼,这时候我才发觉不对的。”
“您就这么转变了想法,就没想过太子真要害您?”
顾长宁思虑片刻,“我要看动机。他没有杀了我的必要。你要知道,纵使这一切都不是做戏,都是真的,他只要剪除干净顾家的羽翼就行了。我不过在内宫,给他造成不了威胁。若我突然病逝了,反而会引起猜疑。”
“再者,他是太子,你以为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就会被贤王步步掣肘么?不是的,如果真是他做的,你觉得那位太医能凑到我面前来告知我身重离魂散?他若是想动手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法子。也是我大意,那几日与嘉合县主作伴,直接将承德殿的厨房交予了她。”
“其实那日我与独孤骞在登高楼见面时,大哥已然送信给我解释清了一切。贤王与南俞勾结,拿到离魂散自然在不费事。既然晋王与豫王走得近,晋王参与其中将离魂散交给豫王更是方便。由此,这药也就顺理成章到了孟家手里。”顾长宁顿了顿,“只是尚不清楚,孟家是否还有旁的目的。”
“所以,交结官员也是姑娘早都想好的?”
顾长宁笑,“是啊,我去主动结交的这些人都是大哥确认过确实在为贤王办事。那贤王自然该知晓我真的对太子失望至极,以至于同他目标一致。你以为那日送信的小厮当真就离开了么?”
“可这样一来,您也很难摘清楚自己。”
“要取得贤王相信,肯定还是要交些把柄在他手里的,要让他以为我真的主动出击,我真的有破釜沉舟的打算,否则他怎么能自信地以此来收服爹爹为他做事呢?至于自己干不干净…”顾长宁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谁说不能顺势帮帮那些官员看清局势。”
“姑娘…你就这么相信太子,甚至为了他冒险接近贤王?”
顾长宁转了神色,严肃道:“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爹爹,相信两位哥哥。”顾长宁看着苏莞,又道:“如今顾家上下的命运全部都系在了太子身上,我们与太子命运与共。我必须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
“苏莞虽不愿姑娘对他倾注太多情感但也该公正地说一句,若如姑娘所言,那太子将您送来这儿目的只有一个,保护。不管是我瞧见的暗卫,一个个太医,还是这儿通晓诗书典籍又身怀武艺的宫女。瞧着太子也都在为姑娘着想,他的好姑娘自然也该记得。那…你还喜欢他么?”
闻言,顾长宁沉默了许久,最后留下一句话,“可他还是骗了我,不信任我。”
说完,顾长宁潇洒地转身走了。
苏莞呆愣地望着顾长宁的背影,她如今也吃不准顾长宁到底如何想。顾长宁待霍瑾宸的心思实在太矛盾太挣扎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因他为自己着想而愿迈出一步,又因他不同自己讲明一切而退缩?她日后如何打算呢?
苏莞有很多问题,卡在喉咙里,她甚至没法儿有条理地罗列出自己在困惑些什么。
一遇上霍瑾宸,顾长宁怎么就变得不干脆利落没个准话而且还黏黏糊糊了呢。
七月底华州有集会,顾长宁扮作了行宫采买东西的侍女出了一趟门,这里虽比不上长安富贵云集,但也热闹,且这里也有许多道士,文人墨客在此修行,游览,留下了不少瑰丽篇章。
顾长宁也并非全然为了耍玩。她收拢的贤王身边的官员来回禀,顾璟灏一事正是越国公的手笔,他想让自己女儿做太子妃,这么做不让人惊讶。只是边境传来消息,越国公在那里的商铺庄子有大量非同寻常银钱出入,其中一笔流入了华州,她也趁着时机,打探打探这不能见人的买卖究竟是什么。
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厘清越国公在其中作用。
顾长宁坐在茶楼里,身穿胡服带着面纱,听着谈笑声此起彼伏便随意挑了一处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静静品茗。
听这里的来往的人说,对面那家商铺确实是许久不曾开张了,也不见有伙计进出,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儿铺面。
她不动声色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往行人,思索着从何处入手。
“太…顾姑娘?”
顾长宁听到有人唤自己,与此同时,剑出鞘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寒光乍现。
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蓝衣气度不凡的男人,顾长宁眼中迅速闪过惊讶与不解,片刻冷静后,她猛然想起了面前腰间配酒壶的人是谁。
裴京怀。
顾长宁一动不动看着面含笑意的裴京怀,她轻轻抬手,制止身边扮作茶客保护她暗卫拔剑的举动。
“裴先生。”
“看来姑娘还记得我。”裴京怀对京中要闻知道的一清二楚,自是明白顾长宁身为太子妃为何出现再华州。
他倒是随性,兀自坐去了顾长宁对面,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裴先生怎会在此?你不是应该在南境?”
顾璟衍在给顾长宁的信中交代了全部,是以顾长宁明白他是自己人,且受霍瑾宸信任。
“你都知道了?”裴京怀手一顿,略有些惊诧。
顾长宁望了望四下,瞧着没人注意
这里,问过堂倌此处是否有包厢,又向暗卫使了眼神,让他们多留个心环顾这茶楼四处。
待做完了这些,于无人打扰之处,她坐下望向裴京怀,“我全都知道了。”
裴京怀思索着什么笑了笑,霍瑾宸想瞒着人家,可人家自己摸清楚了一切。
随后,顾长宁意识到裴京怀在边境为霍瑾宸办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骤然心中升腾起不安,急道:“裴先生为什么回来了?是出了事么?”
裴京怀敛了神色,心中纠结一会儿,“是,如今暂时用计谋牵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南俞,而陛下病重,随时可能生变,裴某自当回到长安。南俞有姑娘兄长和穆大人,不会出差错。”
顾长宁深知,能让裴京怀亲自回一趟长安不是小事,她蹙了蹙眉,没有想到建和帝的身子已经危难到这种地步,若是皇帝骤然离世,贤王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藉机登上皇位,于是,顾长宁问:“你们有制胜的把握么?”
“眼下,五成把握。”
霍瑾宸要一步一步将贤王这么多年的精心布置摧毁,暗中行事,无论是军营还是贤王收拢的官员,他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甚至收服了一部分。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闻言,顾长宁神色更加严肃。
裴京怀瞧着顾长宁神情,既然顾长宁知道了一切,他自该为霍瑾宸说两句好话,于是宽慰笑道:“顾姑娘莫忧心,裴某揣测,南俞若是有变,贤王不会轻举妄动。何况你夫君这些时日也做了不少准备,他安排好了一切,定保姑娘无虞。”
顾长宁不听裴京怀说这些话,转而问道:“那孟临呢?你们又查明白了多少?”
裴京怀看得出顾长宁对霍瑾宸的态度,他止住了劝和的想法,严肃道:“殿下这么多年掌握了越国公势力,够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霍瑾宸居然送她走?他可真行,就这么不相信她。
怒意涌上心头,顾长宁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裴先生,劳你多帮他考量。”
裴京怀听着顾长宁这番话眉目蓦然舒展,欣然应下,“这是裴某的本分。”
回到行宫之后的几日里,顾长宁食不知味,她想过局势严峻,但并未想到建和帝已经病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让霍瑾宸拿着五成把握去与贤王较量。
不行,她得再快一点。
“苏莞,让阿娘将慕容家文书给我一份,再将慕容府一家商铺与西域通商的凭证拿给我。”
“是。”苏莞应下。
不等苏莞收好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名宫女忽然跑进了殿内。
“太子妃!”宫女失了分寸,气喘吁吁地跪下,语气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慌张急切。她的声音颤抖,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
“何事如此慌张?”顾长宁微微皱眉,眼中泛起一丝关切。
宫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眼中满是悲伤的泪光:“太子妃…陛下…陛下…刚刚…驾崩了…”
第73章 赌局
“什么!”顾长宁瞳孔猝然收缩,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差点摔了书案上的砚台。
顾长宁快步走到受了惊的宫女面前,一字一句问:“你再说一遍。”
“太子妃…陛下他, 宾天了…”
消息太急太猝不及防, 顾长宁下意识握紧拳咽了口水,她没有想到,白日还与裴京怀说起局势危急,到了夜里就传来这样大的噩耗。
贤王会不会趁着这个时机谋反?那些被贤王收买的官员会不会藉机生事?
正在顾长宁忧心之际,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毫不犹豫跑出了宫殿一探究竟。
这时,一位身披铠甲的将领迎面走向顾长宁。
“属下参见太子妃。”
顾长宁知道,他是霍瑾宸派来保护她的人。而如今殿外多了几位近身守卫的兵士,那眼前的人自然知道宫里发生了何事, 情况到底如何。
于是, 她急切问道:“将军,烦你告知本宫, 到底为何, 陛下怎会…”
那将领拱手道:“太子妃,您不必忧心, 太子殿下已然封锁了长安城, 属下是来保护太子妃, 如有必要,一定护送太子妃平安离开。”
顾长宁听着这番话,心登时坠入谷底。
一个时辰前。
两日未眠, 霍瑾宸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父皇, 陈清壹也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 最终都无法挽救建和帝的性命。
而陈清壹又讲,自建和帝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时便开始服食吊着气血的药, 表面看着能够掩人耳目,然而底子确是越来越虚亏。建和帝说,如果自己的病让贤王知晓,那就是给了他做准备的时间。
有些事,比不上一个“快”字,唯有不给贤王丝毫反应的时间,霍瑾宸才能顺利登上皇位。
譬如此时,纵使是自己父皇已然过世,霍瑾宸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浸悲伤,他要下好每一个命令,也要将丧讯瞒一阵儿,多给自己挣得时间。
皇太后自顾长宁离开后病的卧床不起,徽德每日都去照顾,然而太后也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如今,太后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落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
霍瑾宸握着手中继位诏书坐在紫宸殿内,偌大的紫宸殿并无几个人,四下一片肃穆哀伤。皇贵妃的哭声隐隐约约从寝殿传来,霍瑾宸眉宇间笼罩着阴霾,眼神空洞冰凉,再也不似往日的自信从容,垂下眼遮掩眼底的泛红。
他没有父亲了。
“宸儿,父皇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母妃。待父皇走了,你要守好她。父皇将这江山社稷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登上皇位,抵御外敌,守好大征的国土和百姓,安定四海。”
这是建和帝生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他说的话
如今,他已然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
霍瑾宸命谍报处的人秘密监视贤王府,包括与贤王有牵连的所有臣子。东宫十卫里,一部分的心腹精锐他调去了华州,第二部分留着看守东宫,而这第三部分,则就是在皇宫内。此外,长安易守难攻,封锁长安也是历来的规矩,留西大营负责城外防卫,以免贤王勾结的哪支军队兵临城下。再者,如有必要,他也好开城门让裴京怀带人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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