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依没带任何情绪,心平气和道,“集训还没开始,我想继续给徐曜补课。”
“他很努力,也很聪明。一次两次不被认可没关系的,我会一直为他补到,所有人都认可他为止。”
她的话像潺潺流水,轻柔,能巧妙地克制住张秋的强硬。
不卑不亢,始终礼貌而克制。
张秋却一秒听懂她的意思,“你在拿竞赛威胁我?”
-
“南依你是不是疯了?”
“怎么能拿竞赛的事开玩笑,你疯了啊!”
“我从小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啊?”
正如南依所猜想的那样。
下午的谈话并不愉快,班主任果然打电话给林尔雅说明情况。
男孩子,差生,走得近。
光是这三点,就足够林尔雅生气的了,更别说张秋还添油加醋地说南依要退赛。
从她回到家的那一刻起,林尔雅气得原地兜圈。
想打打不得,便只能翻来覆去地训斥。
加上下午那场,这已经是南依听的第二场训。
心里压抑,情绪也很低迷。
但南依还是垂着头听训。
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其他的,未置一词。
直到林尔雅说,“你跟谁玩不好,非跟那种小混混玩?抽烟逃课打架,不学无术,他只会害了你!”
南依忽然开口,“妈妈!”
这种话她听了太多,她不想再让别人对徐曜这样评价,他也不该平白无故承受这样的评价。
南依抬起头来看她,无比认真道,“他不是那样的!
这是南依平生第一次反驳林尔雅。
声音不小,语气也很激烈。
林尔雅错愕瞪眼,惊讶不已。
火苗还在头顶冒着,话却已经卡在喉咙。
母女俩就这样无声对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尔雅目光游离着找了把椅子坐下,焦灼地舔了下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稳了稳心神,她再次看过去,问道,“南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喜欢他吗?”
双手揪着衣角,南依没有否认,她也无法否认。
她只说,“这件事无关我喜欢或是不喜欢。妈妈,偏见是不对的。”
“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他外冷内热,善良,讲义气,也有一颗想要进取的心,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样。”
林尔雅闭了闭眼,无奈地开口,“你这个年龄段,识人不清很正常,我们当老师的见过的学生太多……”
“真的是这样吗?”南依轻轻开口打断,她问,“那我,是你们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吗?”
林尔雅说,“那是自然。”
“可是你知道吗,曾经在别人口中,我是没有父母教养的坏孩子,我会偷东西,会辱骂同学,会故意破坏教室的一花一草。”
林尔雅微怔,像是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问,“你说什么?”
南依从小自立又独立,对林尔雅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很多彷徨无措的日子,很多孤单和烦恼,她都习惯了自己消化。
所以她曾被孤立这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母亲只字未提。
而此时此刻,如同压抑不住的洪水一般,从头到尾吐了个痛快。
南依微微红了眼眶,“我就是这样,被小学同学,和小学老师,诋毁过来的。”
室内一片死寂。
林尔雅瞳孔震颤,满脸不敢置信。
她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攥着拳,搭在腿上,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好似她珍藏又爱护了多年的琉璃盏,早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被划了重重的一道伤痕。
她心痛不已,充满了自责。
“为什么……没听你说过。”林尔雅像失去了着力点,头蓦地垂下,开始自言自语,“你应该,跟我说的呀。”
多年来,堵在胸口的一团发黑发霉的棉花,终于被吐了出来。
南依双眼酸涩。
她不想在林尔雅面前哭,便用力咽了咽口水,轻描淡写地说,“已经过去了。”
……
回到卧室,南依终究是没忍住,趴在书桌前哭了出来。
身边的人都认为她很坚强,很少有情绪,温顺又乖巧。
只有南依自己知道,她很胆小,也很脆弱,只是习惯隐藏眼泪,躲到无人的角落哭。
也许是埋在深处的心事不曾抒发,也许是今天难过的事情太过密集。
情绪如同雪崩,眼泪也决了堤。
泪水一股又一股往外涌,她压低声音,哭到胸口酸胀。
就在这时,桌旁的手机震了起来。
南依略微停顿,泪眼婆娑地看去,是徐曜打来的电话。
这一下午,她一直在担心他的情况。
南依想都没想,连忙接起。
“喂。”
徐曜在电话中唤她:“小兔。”
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好听。
南依却不敢出声。
泪水还在流,鼻子也堵住了,她止不住地抽噎,生怕被察觉。
徐曜说,“张老师和我道歉了。”
南依一愣,怔怔地开口,“什么?”
鼻音很重,听上去像被闷在了罐子里,她一定是哭过了。
徐曜默默攥紧了手机。
南依也顾不得自己的声音了,她再次问,“真的吗?”
“嗯。”徐曜低低应了声,“是真的。”
“太好了。”
好似守得云开见明月,她眼前明亮了一瞬。
泪水再度从眼眶涌出,南依破涕为笑,“阿曜,太好了。”
徐曜站在阳台前,视线遥遥向远方扫去,平静地说,“明天,我会按时去上学。”
南依用力点着头,吸了吸鼻子,“嗯!”
深夜宁静,电话那边的抽泣声清晰可闻。
听见她哭,他心里更闷。
徐曜倚向栏杆,诱哄似的,低沉而温柔地开口,“所以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
第二天,早上六点三十。
通往学校的路上,学生三两成群,行色匆匆。
徐曜手拎书包,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南依小区家楼下。
高逸转了个弯,一眼便看到了。
徐曜为什么站这,想都不用想。
高逸几步跑过去,开口调侃,“呦,站这等你家小兔呢?”
徐曜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昨晚挂电话前,徐曜答应南依,早上会等她一起上学。
所以今天他早早便来了。
高逸站在他身旁,随口问,“等多久了啊?”
徐曜语气淡淡地回应,“没多久。”
可能半小时,也可能更久,他没什么心思看时间。
眼下时间还早,高逸这会也没什么事,便陪徐曜一起等了起来。
两人聊了会天,高逸想起徐曜的生日似乎快到了。
“哎,”他侧过身,拍拍他肩膀,问,“你今年生日准备怎么过?”
徐曜兴致缺缺,“没准备过。”
说话时,他的视线时不时朝小区门口扫去,
高逸恍然地“噢”了声,他想起来了,认识这么久,徐少爷也压根不就爱过生日。
但毕竟是生日,就算不过,也是要有仪式感的。
于是他开口道,“那你说,想要什么礼物吧,小爷我送你。”
礼物?
生日他都没兴趣过,礼物当然也是没兴趣了。
徐曜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没应声。
这时,南依的声音自小区内响起——“阿曜!”
徐曜抬眼,视线扫过去,随即定住。
南依双手握着书包带,朝他跑了过来。
少女穿着校服,梳着长长马尾,脖子上一条红色围巾,衬得她明眸皓齿。
她边跑边冲他招手,脸颊边绽开两个浅浅酒窝,笑眼弯弯,明媚又灿烂。
清早的日光温和,淡化了晨雾的凉寒。
徐曜兀自出神,片刻后,他蓦地开口,“我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高逸微怔,他转头问,“你知道什么了?”
徐曜静静地看着她跑来的方向,微微扬起唇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不对,应该说,他已经收到礼物了。
在过去十几年里,少年的青春岁月晦涩阴沉。
而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里,终于有了一抹光。
第41章
张秋并没有和徐曜道歉。
昨天放学后,徐曜收到了张秋打来的电话。
彼时他刚沿江骑了圈摩托,下车摘头盔,掏出手机,看到张秋的号码时,下意识想挂断。但又怕是南依出什么事,便点了接听。
两个人的对话注定是不大愉快的。
一方指责,另一方回怼。
徐曜吊儿郎当的态度,把张秋气得不轻。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
“你也挺少见的。”
话题至此应该结束了,张秋却忽然说起了南依。
“她让我给你道个歉,用退赛来威胁,你知道那种竞赛,对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吗?”
“一个乖学生能做到这种地步,徐大少爷,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所有的不耐烦凝固住,徐曜整个人一顿,陷入了沉默。
张秋又借着这件事说起,她不看好两人接触过密的原因。无非就是见多了坏学生把好学生带跑偏这种事。
就算没有谈恋爱,那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轻则成绩下滑,重则一辈子都会被影响。
再次开口,徐曜的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淡淡地说了句,“我不会影响她。”
张秋笃定道,“你会。”
“不信我们走着瞧。”
挂断电话,徐曜长久地立在江边。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迎面打来,他黑发被打湿。良久,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翻身骑上车。
其实对他而言,张秋是否道歉,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想让南依开开心心参加竞赛,他是最不想影响到她的人。
所以哪怕在课堂上受过折辱,他也只能说,张老师道过歉。他也只能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
徐曜回过神,南依已经跑到他面前。
她仰起头问他,“你等了多久呀,到楼下你可以给我发个信息的。”
徐曜笑了下,随口回应,“不久,五分钟。”
高逸总觉得自己要在待下去,就会变得又大又亮。
于是他开口道,“你俩聊,我买个鸡蛋灌饼去。”
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余下徐曜和南依两人,缓慢地朝学校走去。
他们并着肩,始终间隔两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徐曜垂眸看向她,主动问道,“已经四月份了,怎么还戴了条围巾?
南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这个。”
她弯唇,“是我妈妈拿给我的。”
昨晚,虽然南依和林尔雅发生了小小的摩擦,但母女仇总是不会隔夜的。
不过十点钟,林尔雅主动敲开了南依的房门。
她为自己过去的忽略,为自己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认真给南依道了歉。
说到后面,声音哽咽。
母女俩声泪俱下地抱在了一起。
情绪各自平稳后,她们躺在南依的小床上,说起以前的事,又聊了聊徐曜。
南依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帮助过她很多很多次。
说这话的时候,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林尔雅看了她一眼,说不会阻止她正常的交际,但只有一个问题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徐曜?
关键时刻,南依没有选择说真话。
她说,“不是的。”
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坦诚,唯独这件事,她撒了谎。
她喜欢徐曜,很喜欢。
所以他受委屈,她也会委屈。只要见到他,她就会开心。
例如现在,他们在这样的清早见面,南依此时此刻,就很开心。
她看着徐曜,认真解释道,“围巾是大姨亲手织给我的,但前段时间忙着照看外婆,一直没机会拿给我。”
“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外婆的病情好转了。”
说着,南依弯起眼睛笑,拎起围巾的一角,问他,“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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