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南方男人服装店里有三个人。
见周知意进来,三人一齐看向她,其中身姿高挑、肩背挺括的黑皮男人看到周知意时顿时露出笑容,“你来了。”
周知意是和齐廷铮约好的,“我托你买的东西,你帮我买到了吗?”
齐廷铮抬手,晃了下手里拎着的那不算大的纸袋,“买到了。”
周知意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是她要的永芳牌的珍珠膏和一支唇膏。
她却又朝齐廷铮伸手,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齐廷铮顾左言他,问道,“你的手怎么染上色了?”
周知意直言,不愿绕弯子,“单子。”
齐廷铮只好从裤子后口袋摸出一张纸,递给周知意时还在争取,“真不用给我钱,别和我见外,真的没多少钱。”
不和他见外,他是什么内人吗?
周知意腹诽,低头展开那张纸,眼睛快速扫过,永芳牌珍珠膏十二块、唇膏五块,她利落的掏钱塞给齐廷铮,钱货两讫。
钟玲好奇的探头去看,“化妆品?”
“嗯。”周知意应了一声,掏出纸袋中的唇膏,拔开盖子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是很纯正的红色,聊胜于无,她也不期待会有什么蜜桃色、烂番茄、浆果色等等。
钟玲看了一眼周知意手臂上的颜色,又抬眼看向她,“这颜色不适合你,太重了,还不如你现在清清爽爽的模样好看。”
旁边的两位直男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周知意把口红重新放到纸袋中,“不是我用,我是拿来给纺织女工们用的,就是我上回和你说的我给她们提供文艺汇演时穿的裙子,毕竟是表演节目,我就想着到时候给她们把妆也化上。玲姐、沈谦,你们要不要来看?”
她说着,注意到店里的齐廷铮,停顿片刻,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你想来看吗?”
毕竟这人也是帮了她的忙,买来了这两样化妆品。
钟玲兴致盎然,“就是你说的扎染裙吧?我肯定要去看看。”
沈谦也点点头。
齐廷铮则是双眼亮亮的,显然把周知意的邀请当作了两人关系的终于前进了一步,“我也肯定来!”
在齐廷铮离开后不久,沈谦从店里搬着梯子走出来,钟玲暂时关上南方男人服装店的店门,两人走到街尾的一家店门口停下。
周知意就站在这家小店的门口,在她旁边是刚运来的新招牌。
她身后这家小店就是周知意新租下来的铺面,位于这一趟店铺的最尾端,比南方男人服装店的面积小多了,窄窄长长的户型,简直像一条走廊,但就这么小的一家铺面,每个月租金都要三百块。
这一个礼拜周知意没时间摆摊是真的太多事情了,改裙子、做扎染、准备配饰,还抽空做了给江遇的乔迁礼物——那块拼布窗帘,再就是找铺面、定做店面招牌。
总不能二纺厂那边都帮她抬好轿子、把扎染裙宣传出去了,周知意反而连个店铺都没有,只能让慕名而来的人们去外街上的小摊上找她吧?
而且周知意手上的资金积攒了不少,也差不多到了该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只是东坝街确实生意红火,铺面也是相当抢手,周知意还是在钟玲的帮助下才租到了这么一间狭窄的小店。
沈谦踩着梯子爬上去,示意周知意把地上的招牌递给他。
钟玲看着两人忙活着把崭新的店面招牌挂到店铺上方,忍不住对着周知意说道,“就像我之前和你讲的,叫斯威特服装店多好啊,你已经把斯威特衫卖出了名气,而且这名字一听就洋气,像外国牌子似的。”
周知意后退几步,“道理我都懂。”
在这个“外国月亮格外圆”、一件梵特杰衬衫因为一个“F”字母的刺绣就可以卖出近千元的年代,一个包装成外国品牌的服装店能多赚不少钱。
但是,周知意不想走这样的捷径。
她有她自己的傲气,不想就这样低头。
周知意笑容明亮的转头看向钟玲,指着店面招牌上的几个大字,“可我觉得还是这个名字更好听。”
沈谦下了梯子,闻言附和的点点头。
钟玲宠溺的一笑,对着周知意摇摇头,“算了,你喜欢就好。”
她顺着周知意的手指抬头看去。
门头上那块白色木牌上几个醒目的红色正楷汉字——“南风服装店”。
南风知我意的“南风”。
第35章 谢幕
劳动节是工人们为自己庆祝的节日,全国放假一天,这天可能是除了过年以外最热闹的一天,有些地方举办庆祝游行,国营大厂也会在这一天举行自己厂子的文艺汇演、嘉奖劳动模范,就算自己厂子没有能力办活动,人们也会自发的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参加游园联欢,这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天气都格外知情趣的放了个晴天。
严淑芳匆匆走过一间间车间厂房,远远便看到了二纺厂门口聚集的那些人。
她对象姜佑青身旁站着双方父母,妹妹姜玉芝和制衣厂的几个女同志站得更近,江遇则是在和一家三口正说着话,还有穿着明显更时髦体面的四人,一波又一波的。
严淑芳下意识的走到姜佑青旁边,招呼这些她大部分都不认识的人,“小意在里面忙着给其他人化妆,我来接你们进去。”
这宛若旅行团似的一群人,年轻些的全都是周知意的朋友。
严淑芳带着这一大群人朝大礼堂走去,姜佑青走在她旁边,眼睛根本离不开,他那双偏圆的眸子一眨不眨,和媳妇说着悄悄话,“你今天可真漂亮,简直和结婚那天似的。”
姜佑青不是第一次见严淑芳穿这条扎染裙,可今天看又觉得眼前一亮,说不上哪里有变化,就觉得严淑芳好看的让他移不开眼睛。
严淑芳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又迫不及待的和他小声分享道,“小意给我抹了珍珠膏,帮我画了眉毛,还有她说的那叫什么……对,眼线!还有还有,她还用烧过的火柴棍帮我烫了睫毛!可真神奇,就那么几下我就看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漂亮了不少,她可真厉害!”
被赞了一句厉害的周知意只不过是用她在大学四年练出来的化妆技术帮别人化妆而已。
周知意在舞台幕布后面忙得不可开交,给十六个女工一一化好妆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在工具不全的情况下。
没有粉底液,能提亮些肤色的永芳牌珍珠膏勉强可以替代;没有眼线笔,周知意就用在文化商店新买的一支扁头细画笔,打湿后沾着她在中山南路百货商店买的眉粉给姑娘们画眼线;没有修容,她就用珍珠膏加一点眉粉自己调;没有睫毛夹,那就用最质朴的办法,火柴棍烧热了去烫睫毛;口红颜色太浓艳,周知意便用指腹沾着,只轻轻的点上去些许,淡淡的增色就刚刚好。
人生头一回被别人动自己脸的张国琴总是心里别扭的想笑,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她只能强忍住,好不容易熬到周知意收手,她立刻松了口气,好奇的掏出小镜子照了下,立刻惊奇道,“这还是我吗?”
五官没变,但就是看着比平日看着好看,圆润的脸都看着小了一圈,总是被人说“胖姑娘”的张国琴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如张国琴这般想的还有很多人,在周知意手下、被她化好妆的女工们俱是陷入自己一下子变美的神奇魔法中,一个个好奇的围在周知意身边,想要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还有其他车间看得心痒痒的女工们,就这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被周知意在脸上画着什么本就紧张的于秋看着围过来的人们,整个人都要僵住了,她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付出不一定要求回报,但如果有意想之外的回馈,那就是惊喜。
纺织车间的主任牛小菊看着那簇拥成一团的姑娘们,她不是看不见女工们一个个正在变得更加漂亮。
虽说是一门交易、是一桩合作,但周知意一大早就来到后台、一直忙活到现在,几乎都没怎么停下来,拿着那几乎快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分之一工资的珍珠膏毫不心疼的往女工脸上抹,这些可并不是约定的内容。
牛小菊看在眼里,转身找到厂长覃杰,和其沟通了一会儿,又找到文艺汇演负责主持的两位工人说了什么。
周知意帮最后一名女工翁美英化好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长舒了一口气,就听有人叫她。
“小周老板。”
周知意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牛主任,她好似在旁边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周知意忙完才出声道,“我又去和覃厂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主持人在我们纺织车间女工们合唱结束后多提一句,表演的服装来自你的赞助支持,你到时也上台露个面。”
周知意惊讶,“怎么突然让我上台露面?”
牛小菊笑眼弯弯,“总要让大家认认人,省得买衣服再找错店。”
趁着文艺汇演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周知意抓紧从后台走到看台观众区。拥挤的人群中,严淑芳一身特别的蓝白扎染裙显眼的仿佛一个地标,周知意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过去。
冯桂敏眼尖的看到她,挥动胳膊招呼着,“小意!这边!你可算是忙完了,我们给你占了位置。”
严淑芳站起来,黄色木头的折叠椅在她身后自动合上,她把座位让给周知意。
周知意终于走了过去,和朋友们汇合,却是没有坐下,“我只能在这儿待一会儿,坐不了,临时要我也上台露一面,我必须要和纺织车间的女工们一起在后台候场。”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你也要上台表演吗?”齐廷铮抢先问道。
“不是,”周知意摇头,“我只是在纺织车间女工们合唱结束后会上台露个面,相当于谢幕一样。”
所以她才趁文艺汇演开始前,抓紧时间过来和朋友们碰个面。
江遇和冯桂敏、高德明和高静坐在一块儿,桂明饭店的一家三口都来了;
周知意在海林制衣厂共事过的除了姜玉芝、黄秀敏之外,何萍和方红敏也来了,看在何萍曾帮忙把给江遇做的那条裤子拿去锁扣眼的事,周知意便在何萍说也想来看看的时候默许了。
然后就是南方男人服装店的钟玲和沈谦,还有齐廷铮和她的客户殷勇……
和朋友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周知意便又和严淑芳一同离开了。
冯桂敏侧头靠近旁边坐着的江遇,小声问他,“阿遇,那边那个叫齐廷铮的青年,该不会也是喜欢小意吧?”
都是周知意的朋友,大家自然也是互相认识了一番,几个适龄单身的年轻男人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
江遇没有回避,点点头,坦然道,“是,他喜欢周知意。”
这一排座椅的另一边,齐廷铮也暗暗观察着江遇。
他认识沈谦,知道这人和周知意并没有什么,但是今天出现的这个叫做江遇的年轻男人却令他下意识的警觉起来,尤其是在察觉到周知意态度的微妙不同后,她对自己礼貌更多、亲近不足,但面对那个江遇时,言语间却带着熟络,那一刻齐廷铮仿佛听到了汽车方向盘被按下传出的刺耳嘀嘀声,让他心头一激灵。
跟着何萍来凑热闹的方红梅先是看看和钟玲坐在前一排的沈谦,又看看坐在左边那头的江遇,转头又看向坐在右边那头的齐廷铮,心气不平的凑到何萍耳边说悄悄话,“周知意可真会招蜂引蝶,三个了!三个人还各有各的好看,唉,算了,我有点理解她了,要是我的话这确实很难选……”
完全忘记自己曾一片芳心落在沈谦身上,方红梅陷入幻想里,独自纠结中。
何萍完全没注意听方红梅说了什么,她只被这偌大的礼堂吸引住全部心神。
待灯光变换,舞台两侧的红色幕布拉开,全场安静下来。
何萍看向舞台中央站着主持的两人,不禁想道:这就是周知意所说的更大的世界吗?
文艺汇演顺利的按照彩排时的流程进行着。
舞台上,纺织车间的女工们昂首挺胸的齐声歌唱,璀璨的灯光折射在她们乌黑的瞳孔中,仿佛点点星光,格外明亮。
「幸福在哪里,朋友我告诉你,它不在柳荫下,也不在温室里,它在辛勤的工作中,它在艰苦的劳动中……」
台下新宁市纺织工业局的局长申长明看着舞台上的这些精神面貌昂扬的女工们,侧头去问旁边坐着的二纺厂的覃厂长,“老覃,她们穿的裙子是厂里新开发的布料吗?染的可真好看,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样式图案的布。”
“这可不是我们厂子染的布,不过这种染色技艺我们已经和人谈好合作了,之后厂里就会开发这类布料。”覃杰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的说,“不过您一定想不到,是谁提供的这些裙子。”
申局长挑眉,“我活了快五十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是外国厂商吧?你们怎么和人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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