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速平缓得就像是在叙述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世子的其余手下早已看守在各个楼层,我们没办法找到陈晔,更不可能在毫不熟悉楼内的情况下轻易躲过那些人的眼睛。更别提青雄寨那些想要毁掉秘宝的人了。”
宴知洲屈指撑着额角,闻言笑了笑,说:“看来,贺兰小姐还想到了其他准备。”
。
“……你找他们做什么?”苏合张了张嘴,身前的郑溪却抢先一步开口。
“你们应该清楚,他们想要毁掉秘宝。”叶星说:“如果青雄寨的人真的毁掉了那东西,到时候无论是世子还是北漠商队,大家全都会葬身狼口。”
“那只是他们最后的‘不得已’之举,”郑溪镇静道:“少主不必为此担忧。他们的确想要毁掉秘宝,但那是在世子胜券在握的前提下。如果我们能赢,他们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和世子同归于尽。更何况,”
郑溪扫了一圈周围,说:“虽然不想承认,但青雄寨武功的确要比我们这些只会些皮毛功夫的要厉害得多,如果到时候进入主楼,我们真要和那些训练者打起来的话,好歹也有些帮手。”
“……青雄寨之所以和你们合作,不过是想在死局中找到一条生路。因为只有活下去,他们才有机会报仇。”叶星说:“你想让他们在局面出现最坏的情况时,帮助你们去对抗那些训练者,成为你这趟‘推翻世子’路上,清除阻碍的‘好帮手’。但你觉得,他们会去替你们冒这种风险吗?”
他们当然不会。
不提之前,就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前,青雄寨才刚刚逃过那些训练者的追杀。他们人手不足,想要报仇,就不可能再毫无顾忌地以身搏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们与北漠商队以及这些住客的想法一样,都在等着对方能在危险关头帮自己出手。
但其中略有不同的是,青雄寨能耗得起。万一计划出现差池,他们被训练者发现,青雄寨人数不多,大可以趁着楼内混乱时找地方藏身,再见机行事,但郑溪他们不行。贺兰图还在绿洲与世子待在一起,陈晔和那孩子也置身险境之中。他们到时已经打草惊蛇,若是还敢撤退,就只有死路一条。
郑溪斟酌似的停顿了一下,“但是……”
“少主所说的这些也不过是最坏的猜想,虽然有可能,但未必是一定。况且,虽说那群人前些日子差点把我们一锅端。但以他们的身手,目前也的确帮我们解决了些麻烦,不然我们不可能会这么顺利地站在这里。所以,”苏合按住了郑溪的肩膀,往前一步,说:“作为交换,少主真的愿意告诉我们楼内的消息吗?”
“自然。”
叶星稍一侧首,沈之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给苏合。叶星看向郑溪,似乎料到了他的犹疑,说:“没必要怀疑我。事到如今,秘宝极有可能就在客栈老板手上。你知道他的身份,他一旦在那些训练者眼前露面,我就会瞬间成为策划这场叛变的主谋。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的计划能成功。”
苏合打开纸张,看着上面那几行情报,朝郑溪略微点了点头。
“但前提是,”叶星说:“我不能让青雄寨再有趁乱围杀龙潭镖局的机会,也不可能让他趁乱毁了秘宝。”
郑溪没去拿那个字条,冷声道:“更不能让他们杀了二公子。”
叶星没有否认。
“……都别吵了。兄弟,”苏合边说着,边抽出短匕,顺势用手背拍了拍郑溪的胳膊,低声劝道:“大小姐和老大还在那边,我们这么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就算想要青雄寨为我们所用,那也得先进入主楼再说,还有你想要借青雄寨杀了那什么二公子,给你朋友报仇的事……咱们得分清主次……”
苏合用刀轻抹了下指腹,随后用鲜血在纸上粗糙地圈出几个圈,递给沈之明,说:“他们一部分在绿洲那边负责铺设陷阱,另一部分在客楼那里等待埋伏。”
沈之明大致看了眼那张褶皱的纸。因为是仓促间临时决定的计划,纸上还有行动路线修改后又被否决掉的字迹划痕,标识地点的图案也歪扭难辨,比如绿洲那片区域只用了几颗线条潦草的树代替,而尸堆则是由四个圆圈组成的骷髅头。主楼附近的确有一些类似‘尸体靶子’这样的陷阱,但应该还有更多没标识出来。
沈之明说:“……青雄寨那些人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围在主楼这里?”
“刚刚的确和我们一起在这的。”苏合说:“但之前那些黑衣人已经瞧出了石灯边上的‘陷阱’,青雄寨他们觉得那些人接下来会尤其警惕周围,不太好再去埋伏什么,索性退到了绿洲附近。”他回想了下刚才在绿洲楼内,瞧见的那些训练者的死状,说:“毕竟,你们也知道,比起正面与那些黑衣人发生冲突,他们更擅长伏击。”
沈之明转头看向叶星。叶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天边日光被浓云遮挡,在翻飞的沙砾间照下一小片昏黄浓沉的光。地上踩出的脚印又被黄沙重新掩埋。叶星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沉洛稍稍回身,看向那几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中。
她收回目光,望向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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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认为,”贺兰图稍微低眼,看着茶面上被风卷进的几粒微尘,轻声说:“龙潭镖局一定会替世子解决掉外面那些隐患,或者说是令人费神的麻烦。”
宴知洲将茶杯推远了些,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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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明在风沙中艰难地摊开那张纸,又迅速看了眼上面的标记。沉洛也站在他旁边一同张望。沈玉说:“少主,我们现在是去绿洲还是客楼?”
叶星说:“我们哪也不去。”
沉洛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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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飘忽的房间里。贺兰图看着宴知洲,说:“但我从来都没有说过,青雄寨也在那些人的队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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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纸条是假的。”叶星偏头看向沉洛,说:“青雄寨不在那里。”
第162章 162
“——他在哪里?”
主楼四楼尽头的房间里。余陵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 接过训练者不知从哪找来的麻布,紧压着受伤的脚踝。他无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箭,又怔怔转过头。
密室墙门的中间卡着被巨力压得断折的木柜。刚才那几个训练者本想在墙门彻底合上前找来桌椅阻挡, 但没想到刚把柜子挪到中间, 密道里却射来数道铁箭,训练者只好放弃墙门,退避到安全之处。到最后,墙门中间只留下了这么一道毫无用处的缝隙。
“……在, 在……三楼。”余陵瞧着训练者皱起的眉头, 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又连忙说:“那间密室一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好几个房间,他们还有专门的药库和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
宁步尘后退了两步,靠着门框, 没再去听同伴的问话,低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走廊映来的光线下, 那一掌长的骨笛就安静躺在白色绒布中,笛身是古旧的灰黄色。它的尾端则布着一道蜿蜒缠绕至笛身中央的裂痕。
裂痕极其轻微, 并不影响骨笛的音色。但痕线附近却随着年月的累积被浸染成了暗色, 看起来像是一条伏在光影里的蛇。宁步尘看得出来,那是被鲜血和尘土反复沾染后又擦拭留下的痕迹。
她抬手触向笛身。远处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汇报说:“那人叫余陵,御光派的弟子。青雄寨前几年就借着御光派做遮掩, 一直躲着朝廷的围剿。还有,他说客栈老板是乌洛部的人, 熟知乌洛部的语言。”
宁步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姐怎么这副表情?”黑衣人看向木盒, “难道……这个是假的?”
“不像是。”宁步尘说:“世子几日前曾给我看过秘宝的构造图,和这个足有七八分相像。而且, 这笛子末端浸染的血渍并非短期内能够造假。但这就是古怪之处。”她抬起眼,看向那个浑身鲜血的青年,说:“为什么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秘宝?”
恰逢此时,不远处的同伴也向余陵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屋内静默了一瞬,黑衣人也跟着看向余陵。那青年痴痴地看了眼手上的鲜血,说:“……他们将我和师……陈召和师弟关在了一间房里,后,后来,师弟死了……陈召怕他说出我们搜找北漠商队千金房间的真正原因,用狼毒害死了他……后来,他还想杀了我……”
后来?
训练者又打量了眼余陵,“据我所知,陈召做事谨慎周全,他若是真担心你们向客栈老板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何必要一个一个地杀了你们?既然他能用狼毒下手,索性一起让你们毙命,对他来说不更方便一点么?”
“因,因为……”余陵瞟到训练者摩挲刀鞘的手,目光躲闪了一下,说:“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曲谱。”
训练者和同伴交换了个眼神,问:“你们从北漠商队的大小姐那里找到了曲谱?”
但余陵却摇了摇头,“我……家中长辈曾教过我一种古文,但是那古文已经失传已久,又晦涩难懂,我每次学的时候都……后来家中长辈强迫我背下……就是你们所说的曲谱残页。直到多年和陈召重逢,我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至关重要的宝物。”
“……这人竟然是乌洛部的后代。”宁步尘旁边的黑衣人扶着剑,小声说:“怪不得他能活到现在。看来,陈召最初是想着实在找不到北漠商队的曲谱,就拿这人手上的残页‘将功赎过’。结果却没想到半路碰上了这么个身份离奇的客栈老板。不过,”
他问:“既然这人真的是和客栈老板同为乌洛部后人,他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把秘宝带出来?”
“乌洛部早在多年前因为一场战争覆灭,导致那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就是族内意见分歧。”宁步尘说:“对他们来说,同族也有可能是血海深仇的敌人。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之前幸存的族人也早已迁居各地,他们这些后人又身份立场不同,没理由再互帮互助……”
黑衣人转过头,“宁师姐,怎么了?”
宁步尘看着手中的木盒,沉吟道:“这东西对于乌洛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宝物,普通的族人不可能有机会知道它的用法,若不是那场战争,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族民见过这骨笛的真容。因此,那人口中的‘长辈’,在族内的地位一定不低。”
她抬头看向余陵,接着道:“所以,那人才会倾尽全力地想要曲谱传给后人,因为他知道这对于复兴乌洛部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即便那人费尽心思,手里也仅仅只有曲谱的零散残页。”
黑衣人明白了什么,“……但客栈老板手上却有秘宝。”
“不止是秘宝。”宁步尘说:“他还有曲谱……还是接近于完整的曲谱,不然狼群不可能会轻易被这骨笛引到这里。他能对一个覆灭多年的部族了解至此,还能提前世子一步从乌洛部那里悄无声息地拿到秘宝,就说明他的家人必定是乌洛部里某个德高望重的人。”她顿了顿,说:“至少,地位是万人之上的那种。”
黑衣人说:“难道是部族族长的后代?”
宁步尘还未开口。远处余陵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客栈老板见我捅伤了陈召,又决心想向青雄寨报仇,便对我放下了警惕……我,我身负重伤,整个密室到处都有守卫,他料想我跑不到哪里去,又因为曲谱的原因,便没再让人关着我。”
“我为了活命……将知道的曲谱都告诉了他。后来,他渐渐对我放下戒心,我到处走动……知道了密室里的大致情况……”
余陵说:“再,再后来……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待着……在他们收敛药材时偷偷去看他们散在一旁的机关云图,记住了几道重要的致命机关……想着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出去。没想到有一天,我有一次误闯进客栈老板和他手下整理曲谱的那间房里时,发现了这个木盒子……”
他一直低头看着脚踝那块被血迹渗透的麻布,脸色越发苍白,语气却像是急着证明自己似的越说越快:“我很快就被赶出去了……还差点被那些手下打一顿,但,但我知道那东西很重要。所以就、就老老实实待了几天,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时,偷走了它……”
宁步尘看着那青年战战兢兢的模样,偏头对黑衣人说:“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找不出破绽。”黑衣人实话实说:“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巧合’都有合理的缘由。他身上的伤并非都是新伤,客栈老板的确软禁了他们,御光派也的确因青雄寨覆灭,他有足够的理由冒着被机关射杀的危险带着秘宝逃跑。”
“因为他想让我们帮他除掉青雄寨?”宁步尘点了点木盒侧壁,说:“这个秘宝就是他的交易筹码。”
黑衣人点点头,“那人说话虽断续不清,但大都说到了重点上,可……做事却多少有些不符常理地天真,竟然以为我们会帮他。但偏偏还真就这么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拿到了秘宝。我们几年前在世子的庄子里见过不少这种训练者。他受了刺激,不像是装的。”
宁步尘说:“或者,也有可能是真假参半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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