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她提得很少,他也不敢主动问。
那时候患失语症,原来这才是主因:她恨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惩罚自己不准再开口。
好半晌,林檎再度出声:“你搬回去,好好陪着你父亲,不要再两头跑了。我们未来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一一……”
“答应我,好不好?”
孟镜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样做的话,你能睡个好觉吗?”
“我不知道,但大概率……”
“如果还是失眠呢?”
林檎没答。
“你上次说你会照顾好你自己,你没有做到。”
“这次我一定会做到。”
许久,孟镜年说:“异地恋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每天给你打视频电话,周末都飞回来找你,节假日也都陪你……”
孟镜年笑:“那我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坐享其成?”
林檎适时偏头,躲过他伸过来敲她脑袋的手,并抬手一把将他的手捉住,两手握住,微微向前倾身:“你答应了?”
孟镜年却还是摇头:“我要再想一想,一一。还是那句话,关于你的事,多郑重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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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与孟镜年开诚布公地谈过,对未来也有了一个方向,林檎不再那样焦虑,久违的睡眠也回来了,虽然很浅,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度入睡。
夏令营的报名表,她赶在截止日期之前提交了上去。
吴钦知道以后,约她到时候一起出发,她只说再看情况。
周末,林檎去做了一次拍摄。
她这学期因为实习,很多非商业的邀约都推了,这次的摄影师与她有过多次合作,上次去巴厘岛,不单单是旅游,也有和这摄影师合作的任务在身。
这回是给南城本地的一个汉服工作室拍服装展示,取景地在南城远郊的一处竹海景区。
林檎早上跟摄影师的车去。
六座商务车,一推开门,第二排靠里的座位上,有个好久没见的人,穿着件潮牌T恤,大马金刀地靠坐在那儿。
大约开门前一刻他在睡觉,这会儿把眼睛睁开,蹙着眉头,有些不悦。
“嗨。”林檎打招呼。
迟怿身体坐直些,斜着眼打量她,“怎么谈个恋爱还把人谈消失了?”
“在忙。”
“再忙喝顿酒的时间都没有?不是你男朋友小气不让吧?”
林檎没搭理他,坐下系安全带。
迟怿拿水瓶喝了一口,“孟院长最近怎么样了?”
孟震卿患癌症的事,院里很多人都知道,迟怿他爸既然负责这块,听说了也不稀奇。
“情况不是很好。”
“我爸想去慰问,被婉拒了。”
“化疗后需要静养。”
迟怿“嗯”了一声。
这摄影师也是迟怿的朋友,迟怿蹭他车去玩。
开过去一个多小时,林檎在车上睡了一觉。
到地方开始化妆,拍摄。
山里天气相对凉爽,但她毕竟拍的是初秋的衣服,又是明制,层层叠叠的,还是热得不行。
中午光线强烈,不适合拍摄,一行人就先转移到了附近的民宿。
主持拍摄的那工作室的老板定了个套房供大家休息。
后来听化妆师跟助手聊天,林檎才知道那房间其实是迟怿定的。
休息到下午,继续拍摄,黄昏光线好,争分夺秒。
最后一缕天光消散,大家收工,回民宿吃饭。
林檎换了衣服,拆了头发,没卸妆。
她累太过了反而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去外面吹风。
旁边有脚步声靠近,林檎转头看去。
白天不见人影的迟怿。
他也不说话,就敲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要点火,林檎说:“还是别抽吧,对身体不好。”
迟怿顿了下,把烟拿下来折成两截扔了。
过了会儿,他才说:“是肺癌?”
“嗯。”
一阵沉默之后,迟怿说道:“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我爸各方面还是有些人脉。”
“好。谢谢。”林檎知道应当用不上,孔主任已经是南城最顶级的专家了。
所有人吃完饭,大家打道回府。
迟怿都在民宿订了房,却也跟车回去了。他是少爷脾气,主意一会儿一变,也很正常。
回去路上,林檎戴着耳机听歌。
她有点累,脑袋歪靠着休息。迟怿或许以为她睡着了,看了她好几次。
车终于开到了小区门口。
司机过来拉开了车门,林檎拎上东西,跟摄影师和迟怿打了声招呼下车。
刚走没两步,听见后门被推开的声音,迟怿说:“等等。”
林檎脚步稍停。
迟怿转头,向着车上的司机做了一个摆下巴的动作,片刻车子发动驶离了。
树影投落,晚风潮湿燠热。
“我过阵要出国了。”迟怿说。
“出国做什么?”
“我爸看不得我晃晃荡荡,要我再去拿个文凭。”
“那也蛮好的,你这样每天玩,玩久了也挺无聊。”
迟怿笑笑:“玩还有无聊的时候?”
“……可能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吧。”
迟怿沉默一霎,“我今天不是要过去玩,你看出来了吧?”
林檎迟疑地“嗯”了一声。
“因为单独约你约不出来,我今年过生日你都没赏光,所以……”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迟怿看着她,目光坦诚,“都要走了,想想还是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还是喜欢你。”
林檎稍有惊讶。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还行,起码至少演技不错?”迟怿笑了声,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
而且,还无意间做了回大助攻。
要是知道激将法对孟镜年这么好使,当时他就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你是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的认可,我也没那么高兴哈。就想告诉你,哪天你跟姓孟的分手了,记得往后叫个号。我排很久了。”
“……不好意思,我跟他应该不会分手的。”
“哦。”
“还是谢谢你……祝你出国一切顺利。”
迟怿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黯了几分。
“哪天回国,我在南城的话,我给你接风。”林檎语气很是诚恳。
迟怿没说好与不好,退后一步,“走了。”
“嗯。拜拜。”
他没叫车,转个身径直往前走,手抄在长裤口袋里,脚步很快,被停在树下的车一重一重遮挡,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林檎转身往小区大门口走去。
刷卡,穿过闸机,刚往前走了一步,推在手里的小号行李箱,拉杆忽被人一把握住。
林檎蓦地转头。
“……是你啊。”
孟镜年微笑:“不是我还有谁?”
“……你看见了是吧?”
孟镜年走近一步,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另只手挽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你点背,还是我点背,怎么回回被我撞见?”
林檎轻笑:“听到我们说什么了吗?”
“没听见,但猜到了。”万向轮辚辚声中,孟镜年说,“要不找你打听我爸的病情,要不跟你表白。”
“就不能是其他事情吗?”
“什么事情要两个人单独聊?”
“……看来我是不可能出轨了,你简直是福尔摩斯。”
“还打算出轨?”
“……只是一个比方。”
到了楼上,孟镜年把行李箱往里一推,随后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径直往卧室走去。
林檎拖鞋都还没穿好,一边走一边上。
孟镜年脚步很快,似有几分急切,她也无由地跟着紧张起来。
进了卧室,孟镜年把她带到了靠窗的小书桌前,停住脚步,转个身,面对面看着她。
“一一,我们聊聊你去北城的事。”
“……啊?”
孟镜年品出她的语气似乎有点失望,微笑道:“……你在期待什么?”
“……并没有。”林檎偏过头去。
孟镜年垂眼看,她戴了整天的耳饰,耳垂有点红。忍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耳朵,微凉指尖触到一点微烫的热度。
妆还没卸,唇上残留口红的颜色,像是明艳的红丝绒,拆散的头发格外蓬松,整个人有种花开到过熟的凄艳。
沉默的瞬间,便觉空气微微升温。
原本暂且没打算,却情不自禁地凑近一步。
林檎掀眼,看他一秒,见他眸光微黯,主动踮脚,双臂环颈。
口红的颜色被拓到了孟镜年的唇上,林檎退开时双眼湿鳎踮脚看他,拿大拇指轻擦过他的唇瓣,故意笑问:“……不是要聊正事吗?”
最后一个字被堵回去。
孟镜年有洁癖,这是头一回在还没洗澡的情况之下和她做,汗水蒸发过的微咸的气息,反而格外催发原始本能。
头发黏在再度出汗的皮肤上,他坐在椅上,从下往上仰视,眸光沉沉,凝视她耽溺声色稍有扭曲的一张脸,狠贯而入的同时,再次咬住她的唇。
唇上的颜色,被他吮吻殆尽。
林檎神思涣散地趴在他的肩头,身体还有尚未消散的余震。
孟镜年拥着她,忽说:“一一。”
“……嗯。”
“你想去北城的事,我认真思考过了。”
这个人,怎么能做到一秒切换角色,从野兽瞬间变回温柔靠谱的年上恋人。
“嗯?”
“我答应你去,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许见裴煦阳。”
林檎第一反应是笑出声,“……第二呢?”
“第二个条件,要你二选一。”
听见开抽屉的声音,林檎从肩膀上抬头,看过去。
孟镜年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酱红色的胶皮本子,往桌上一放,“我们去领证。”
林檎盯着那户口本,眼睛睁大。
“……你疯了?”
孟镜年不疾不徐,继续说道:“当然,婚姻状况要计入档案,或许会影响你保研面试的结果。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还有一个选项。”
他再度伸手。
这次摆上桌的,是一只深蓝色方形盒子。
他正要打开,林檎连忙双手抓住他的手,“……你等一下。”
孟镜年看她一眼,却是拨开她的手,坚决地打开了。
那盒子是左右开合的,打开一瞬,衬在黑色绒布上的钻石,映着灯光一闪,璀璨夺目。
林檎心脏怦跳。
孟镜年低头,注视着她:“这两个选项我都可以。一一,你选哪个?”
第49章
在十八岁生日前夕, 孟镜年去接她,蹲下给她系鞋带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林檎咬紧牙关学习的动力,就是想要见到他的渴望。
高三的重点班, 下课时间教室里也从不喧闹, 喁喁人声里,有人趴在桌上睡觉, 有人起身去接水或者上厕所, 像个沉默的斗兽场。
她就在这个斗兽场里,一道题接一道题、一张试卷接一张试卷地熬:快了, 马上就放假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 她开始回避叫他“小舅”,在她设立密码的备忘录里, 只称呼孟镜年为“他”, 好像这样,两个人就是站在平等的位置。
周末聚餐他并不会每次都来,她现在还能回想起期待落空的滋味, 先是心脏空了一下, 然后跌下去, 持续失重。
如果他来了,她整晚都会忙得不行, 要找话题, 要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他身边, 要时时捕捉他说话的声调,呼吸的起伏, 要在每一个不经意抬眼的瞬间去看他的脸。
那个时候的她,坐在深井望天光,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天上月,在最疯狂的幻想里,也没敢设想过这样一幕。
她会坐在孟镜年的怀里,做这样一个看似二选一的单选题。
迟迟没有听见回答,孟镜年不由伸手,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想把她的脸抬起来。
她却一扭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方才很仓促,衣服也没脱,他的白色衬衫被抓得皱皱巴巴,此刻隔着布料,有温热的液体渗进去,烫着他的皮肤。
“一一……”孟镜年顿时有些慌了,“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逼得有点紧?”
林檎摇头。
“抱歉……你完全可以不必接受,我并不是要逼你做决定,我只是想自己给你一个承诺。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向你表明我的决心……我知道有些冒昧,而且也太早了。但最近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我想要完全周全也有心无力……你一定觉得委屈了,是不是?”
“我没有……”
林檎把脸抬起来,看向他。
他一直在垂眸看她,出过汗的头发,发色比平日更深,目光也是。他一定不知道,他每一次看她的时候,有多专注,多深情。
“我可以先选二,过几年再选一吗?”
孟镜年愣一下。
“当然可以。”
空调是两人做之前打开的,冷气呼呼吹了一阵,室内已经完全凉快下来。
林檎仍旧蜷坐在孟镜年怀里不动弹,他胸腔里的沉稳而规律的心跳声,像是工作时常会播放的某种白噪音,让她陷在一种懒散的安全感里。
她把手伸了出来。
孟镜年一手拿着钻戒,一手捏着她的手指,有点犹豫:“是戴左手吗?”
“不知道……”
林檎见他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拿出来当场搜索。
“哪只手不重要,你赶紧戴,再晚一秒钟我就要反悔了。”
孟镜年轻声一笑。
钻戒被套上无名指,推到底。
林檎把手举到面前,很大的一颗钻,有点坠手,相对于他的工资水平而言,真是相当舍得。
“想跟你解释一句,一一。”孟镜年低着头,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定了餐厅,原本想明天请你吃饭,同时聊这件事。”
若是以前,林檎大约也会觉得,孟镜年的风格,应当会选个情调极好的地方。
但在一起以来,他每次都在革新她对他的认知,所以她觉得,刚做完衣冠不整地求婚,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很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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