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活动区有监控,可这这位客人坐的地方是一个死角,他只硬着头皮过来处理。
他温声询问:“您需要换个位置吗,短期内杜梨石没办法自我修复这样大的损伤。”
楚乌摇头:“不,这样就很好。”
侍应生内心在尖叫,这一点也不好。
他依旧保持礼貌:“可您距离人类活动区太近了。”
楚乌轻抬下颌:“我并没有逾界,你们无权强制调动我用餐的座位。”
确实,他连一只脚都没有迈过去。
侍应生细细检查,杜梨石的强度不可能被外力破坏,这是史无前例的意外事件,也许是因为部分腐朽导致结构不稳定,更不能完全归咎于客人的焦虑。
他歉疚说道:“是的,先生,希望您能保持理智与愉悦的心情,和您的人类拥有一段美好回忆。”
这句话听起来还算不错。
楚乌点点头。
粉白球球再一次出现,像是和男人说了什么,很快又飘走。
她用餐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子里的东西,忽然觉得他们,她和神经病,隔着一道融化了的石墙,有点难得的保持友好,他们的桌台是连在一起的。
“不管怎么说,至少刚才。”贝芙歪了歪脑袋,翘起嘴角,把碟子推过去,“谢谢你。”
如果他不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恐怕她已经被三个男人痛扁,吃到不要一个人待在角落的教训。
不过,他们绝对也讨不到什么好。
贝芙不确定,那样做了,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更糟糕,即使是皮特,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借怪物来欺负她,在这里,人类的地位恐怕和一件随时可以替换的玩意儿没有区别。
软弹的彩色胶质微微晃动,看起来像果冻的东西已经被小餐刀戳得烂趴趴。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连带着脖子的一片皮肤都泛起绯色。
贝芙不禁怀疑起自己推过去的不是一份“食物”,而是鲜花,礼物,或者别的什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玩意儿,总之他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两人对视的空气中慢慢流淌。
几乎是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开头。
贝芙迅速拉起自己的兜帽。
开什么玩笑,仅仅只是因为利用了他那么一小会儿,心脏就忍不住软伏下来,还感谢,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居然想要感谢他,还是两次?
她的脑子一定进水了。
楚乌则从失控乱窜的神经元触电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观察记录多出几条意义不明的语句。
「第一次握住小手。」
「第一次来全景公园。」
「第一次,她对我笑。」
「对我笑对我笑对我笑对我笑。」
这是在做什么……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某几条细碎神经元已经先暴露出热切的渴望,毫不矜持地舔舐着从她身上外溢出来的甜美气息,并为此而感到满足,还扭打着偷偷记录下来。
瞥见男人迟迟不动,也许是在发呆。
贝芙忽然想起来手里这把餐刀刚刚贴近过什么地方,呃……本好像没有做毛发管理。
“咳,这看起来就不怎么好吃。”她把盘子又拉回来,利落地和餐刀一起丢进脚旁边的石头坑里,“当我没说。”
楚乌:“……”
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盯着被倒掉的食物,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好几条神经元想要伸出触爪把垃圾桶一起吞掉的冲动——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那是给我的。
人类真是善变又捉摸不定的生物。
楚乌忍住翻垃圾桶的想法,不小心将石台摁出一个手指印,极快地调整坐姿挡住,确定没有被侍应生注意到。
因为短时间内消耗太多的神经元,拟态有些不太可控。
下一秒,他就收到前辈的关切信息。
前辈:「您的神经元数据,今天活跃异常的频率有些太高了,这对身体很不好。」
楚乌:「我知道,我清楚,不会有事的。」
前辈:「我说真的,你得好好看看这个。」
前辈:「《沉迷人类的危害》.pdf【已接收】」
贝芙看他发呆太久,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还好吗?”
她顶着兜帽,眼神柔软清澈,帽子的两个尖尖就像小动物的耳朵,随着歪头的小幅度动作一晃一晃。
楚乌抬手遮住脸。
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淌出来。
红红的,啪嗒一滴,落在棕褐色的石台桌面上。
他在流鼻血……贝芙震惊了。
-
直到回到熟悉的阁楼小床上,贝芙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今天稀里糊涂地出去,稀里糊涂地回来,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无论是皮特,还是今天遇到的本,那对“情侣”,都带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至于某个神经病,回来更是见了鬼一样把她放在一楼客厅地毯上就转身往外走,仿佛再多和她呆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他确实有什么病吧……
贝芙这么想着,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热牛奶——她是不愿意去想怪物世界为什么会有牛奶的,但神经病也不会毒死自己。
不过是把她当成小宠物圈养着,啧……
事实上,无法再维持拟态的楚乌正窝在阁楼的其中一只牛皮纸袋子里思考球生。
可爱的小家伙就在几步之外,而自己甚至不能出去看看她,摸摸她。
因为他最大的一束神经元也啪得碎了一小部分,这导致他不能保持正常的本体形态,缩小的第三形态下比较好维持理智,但第三形态在人类可视范围之内,因此不得已藏在这里。
三条触爪软趴趴耷拉着,楚乌烦躁地抓了抓纸皮。
房间里有动静。
贝芙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子精神地坐了起来。
神经病在阁楼里堆了好多的纸箱子,非常容易招蟑螂,嗯,如果这个世界有蟑螂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小东西存在的话……
她踮着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搬开其中一个纸壳箱子。
什么也没有。
视线的余光一角,有什么动了动。
贝芙快准狠地扑了过去,两手一抓,捏到一个软软的很有弹性的东西,下一秒,黑色的什么玩意儿嗖地从捏住的牛皮纸袋里飞出来在地毯上乱窜,顺着她的裤腿就要往身上爬。
是蟑螂还是老鼠,是老鼠吧这个糯叽叽的手感,救了大命了这里也会有老鼠吗?
贝芙胡乱摸索之下摸到床上的玻璃杯,瞅准目标抬手就叩了下去,关了个严严实实。
“我的老天……”
一只黑色的小怪物。
楚乌:“……”
他清醒过来后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神经元。
现在的情况暂时没办法脱离这个状态,大概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恢复正常——仅仅只是被小人类捏了一下就理智全无炸着毛疯狂想要靠近她。
也许,和弱智也没有区别了。
一根手指摁在倒扣的玻璃杯底部,似乎想要防止他“越狱”。
这根本没有必要,只要她在哪……这具没什么骨气的身体,在被她外溢情绪俘获的神经元操纵下就会黏糊糊地跟在哪。
他给她带上项圈,可现在无时无刻不被影响的却是自己。
楚乌感到郁闷。
贝芙仔细地观察着她刚刚捉到的“老鼠”。
没有腿,没有脚,也不是长条的身形,圆滚滚,有很细软隐隐流动光泽的毛,黑乎乎,比起老鼠,更像是一只煤球怪,看不到眼睛和四肢,但她确定这是个活物。
而且,蛮可爱的……
光可爱两个字就完全和老鼠搭不上边了,等等,在这个世界里,这么迷你的球形怪物,难道是,谁家走丢的小孩?
贝芙想起来白天看见的彩色球怪们,有点疑惑,记忆里没有任何一只是这样的颜色。
她试探地斜斜打开玻璃杯,里面的小黑球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会有毒么?”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具,捡起一只拖鞋想把它铲起来,拖鞋头戳过去,却兜不起来。
没有任何反应。
“死掉了吗?”贝芙拿开玻璃杯,把手指包在袖子里大着胆子碰了碰,“真软乎。”
楚乌用尽所有的意志忍耐着,克制靠近她的欲望。
等等,有了,他的某条神经元收到一份闪寄的小玩意儿,来得好及时,也许这可以转移一下小人类的注意力。
贝芙正在纠结要不要用手把这一小坨球球抓起来,却发现它身体表面趴在地上那一侧的毛毛尖锐地扎进木板,大有死也不放的意味。
难以想象,如果那些细小绒毛扎根的对象是她的手……
还好没有伸手碰,贝芙把玻璃杯扣回去,又放了一只拖鞋在上面压着。
她正准备坐回床上去,却发现这只装死的小东西动了,它探出两条长长的黑色毛毛小手,往身体的正中央从内往外扒拉,像是在费力地掏什么东西。
然后,啵得一声。
它取出了一颗眼球。
黯淡的瞳仁,滚圆的白色球体还泛着鲜红的血丝。
贝芙:“……”
两条黑毛小手努力地举起来,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贝芙捏紧了剩下一只拖鞋,慢慢后退几步。
嗖!
眨眼时间不到,玻璃杯咣当落地,一道黑影弹射起步,瞄准天窗,一跃而出,只剩下一只眼球在桌子上咕噜噜滚动。
第25章 器官
楚乌艰难地躲在天窗与屋顶的夹缝, 直到抬头张望的人失去找寻他踪影的旺盛好奇心缩回床上。
他这才挤出窗子,爬上屋顶,慢悠悠地往下滑, 啪叽落进院子一角的池子里。
泳池幽幽反射着月光。
许久, 一张白得惨绝人寰的面孔带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浮出水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楚乌一手放在腹部,手掌微微颤抖, 仿佛那儿还残余着少女手指笨拙试探戳碰的触感。
他并没有其他种族那样轻而易举便可被他人勾动产生情绪的能力,这毋庸置疑。
所以那些因不甘而嫉妒, 因饥饿而渴望,因满足而快乐……都不过是神经元吸收她的情绪而产生的正常结果。
否则他怎么可能被影响到这个地步?他又不是对人类有特殊癖好的狂热爱好者。
楚乌镇定下来, 松了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水。
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他迈步上岸,坐在池边。
水珠从湿漉漉的额发末端落下,一颗一颗落进被风吹皱的水面。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康特市, 瑞文生物科技大厦。
某间纯白的房间外。
一旁的研究员走到玻璃墙边:“瑞文博士,这是实验品的近期数据,各项指标都逐渐达到预期,但培育对象并不配合,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了。”
银发中年女人呆呆地坐在角落,放空的眼睛忽然短暂恢复光彩。
玻璃映出一抹墨绿色球型身影, 扭曲的触须拍打玻璃, 压抑扭曲的声线隐隐透着歇斯底里:“不, 暂停……滚出去。”
研究员默不作声, 仿佛习以为常。
只不过短短一瞬,玻璃墙内的中年女人紧紧地抱着脑袋, 似乎很快又再度失去意识。
瑞文博士紧绷的触须放松下来,语气柔和:“不,我是说,先静观其变吧。”
研究员点点头,退下去。
-
第二天,清晨的灿烂阳光从天窗撒进阁楼。
捏着被角缩在床上距离桌子最远角落睡醒的贝芙慢慢转过头来。
救命,那颗黏哒哒湿漉漉的眼球还在那里。
天晓得她昨天晚上怎么睡着的,梦见一坨黑色煤球怪张牙舞爪地嚎叫着把你的眼睛交出来……
贝芙仔仔细细地翻找了整个阁楼,包括将堆叠在地上的纸壳箱牛皮纸袋尽数归类整理分好大小,每个角落都看过了,没有找到那只小黑球怪的踪影。
至于这只眼球……
犹豫了三分钟,她忍着恶心,用拖鞋把眼球拨进袋子里装好——万一那小怪物会回来呢,交不出眼球就来挖她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肚子咕咕响声提醒着该吃早餐了。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纸袋,心情沉重地从楼梯下去,主要是没准备好该怎么告诉神经病,那家伙总是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未必听得明白。
嘿兄弟,你的房子里进了一个熊孩子,它留下了一只眼珠跑掉了。
“……”这种描述听起来就很恐怖啊。
贝芙摇了摇头。
饭桌上有一杯牛奶和一碗粥,座位上没有人,这很不对劲。
这些日子,只要一到饭点,男人都会端着他的不明料理,一脸严肃地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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