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吃饱,完全不想动。
会是什么呢?
“唔……”
在贝芙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一缕缥缈无形带着懒洋洋情绪的精神力顺着她的嘟囔声溢出。
那缕精神力漫上窗子,飘出房屋,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精准找到目标。
顺着入侵者湿漉漉的翅膀,滑进了它的精神海中。
贝芙有些放空。
她好似陷入一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漂浮在一片不见太阳的荒芜土地上,土地上刮起阵阵灰白色的风。
她看到巨大的雕塑,不是动物,不是人像,而是昆虫,各种昆虫散乱立在崎岖的土地上,灰色,白色,黑色,也有斑斓的超大只彩色蝴蝶,但那好像不是雕塑,是活的。
其中一只,只一眼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造物主给予独有一份的美丽,细碎鳞片织就的复杂斑纹变幻莫测,时而宛如皎月空明,时而边缘绚丽如火焰,可细看,上面却遍布创口,翅膀不是因风而动,而仿佛是因为疼痛在微微颤抖。
只是这样看着,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仿佛对那些损伤感同身受。
“……”贝芙收回目光。
她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光,身上的衣服也消失不见,白色的光似软绵轻柔的水液将她从头到脚笼罩着,连发丝都散发着微光。
等等,自己是又死了吗?
可她什么也没做,才刚刚吃完饭啊,难道是神经病,不,小黑的黑暗料理,这家伙的厨艺又精进了啊,杀人于无形。
贝芙呆呆地等待着那种火烧的感觉到来,把她从这种虚无的幻觉中解脱出去。
可什么也没没有发生,等的都有些无聊……
贝芙决定四处走走,只是这么一想,她赤足落在沙丘。
同一时间,匍匐在房屋外前足蓄力,准备武力强拆的某只虫族忽然身形一顿——有人正在入侵精神空间。
……无法阻止。
奥森果断干脆地直接切断和菲萨的精神链接。
虫族的精神空间由四族血脉的精神链接构成,他不能冒任何会危及到巢的风险。
贝芙落地的同时,大地倾斜翻涌。
她轻盈地在地面上滚了一下,看见不远处的彩色地界被无形的力量分割,大地的伤口呈现出一种新鲜的肉粉色,看起来好像很疼。
同时,那些斑斓的蝴蝶像跌落在地底的深处,不见了。
贝芙有些遗憾,但不多,她只是看着那些蝴蝶有些怀念而已。
书上说,婴孩是没有清晰的记忆的,但她好像不太一样,她记得,但也只有一段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大脑里。
非常明艳的阳光,高高的绿草摇摇晃晃,和非常小的,努力举起的小手,两只手在画面的左右挥舞着张开,想要抓住漂亮的色彩。
色彩在阳光下飞舞,鹅黄的,蓝黑的,粉白的。
等她长大了,知道那些色彩是什么……蝴蝶,是蝴蝶的翅膀,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中落下的鳞粉簌簌发光,像微尘,却有着微尘没有的温暖。
贝芙慢慢走着。
她想起来,很久以前,她是不讨厌虫子的,也不害怕,她经常会蹲在地上和虫子们说话,每当那个时候,就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同龄人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会让妈妈担心。
贝芙见到过,非常小的孩子,还在哭的婴儿,被他们的父母抱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她也有这种感觉。
——当蝴蝶落在头发上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整个操场寂静无声。
同桌的尖叫打破:“贝芙,你果然是虫子变的!恶心的家伙,大家都来,快看!”
也许是人之将死,总会想太多,她这种情况有个词形容,大概是叫走马灯。
贝芙长长地叹了口气。
视野之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昆虫雕塑,从一开始的特征有些繁杂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虫,到一些她逐渐能够认得出来……
直立着的,匍匐着的,那些雕塑栩栩如生,触角上的倒刺都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可它们又是了无生机的,眼瞳黯淡无光。
这样孱弱好无防护的精神力,胆敢来到“蛛”脉的精神墓地。
奥森潜伏着,他感受到一股黑暗的压力,仿若球形异种的精神波动,同样在精神空间涌动,流荡在少女的周身。
这怎么可能?!
那些球形生命根本不拥有精神链接的可能——它们自己无法生产精神链接的信息因子。
但很快,奥森想到了卑鄙家伙研究的药剂,药剂欺骗了他们的低阶虫群,让撕开裂隙的虫群效率变低。
他很快发现入侵者。
一名少女。
噢……是那只盗窃女王气息的试验品。
她连一点儿防护也无,呵,这样白白送死么。
奥森一时之间为这只可怜的小东西提起了心,但一瞬间想到这家伙不仅亵渎了女王还在神圣无比不可侵犯的精神空间逛街,那点同情就随着迎面吹来的沙风烟消云散。
马上,只要她敢触碰任何一只“蛛”残存的精神力……
贝芙停在最大的一座雕像前,惨白狠戾的风裹挟着砂石吹过,在雕像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纹理,明明是灰白色的石像,她却看见内里的东西。
“……”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在她的眼前,残破的巨大蛛形雕像仿佛只是一层风沙凝成的外壳,内里蜷缩着一只蜘蛛。
它很漂亮,每一只足都遍布细密的毛,呈现着亮银渐变至深黑的金属光泽。
它似乎死了,但却依旧活着,也许只是睡着,躺得有点歪歪斜斜。
贝芙伸出手,轻而易举穿透尘沙外壳,轻轻地拨弄。
同时,奥森听到咔擦一声脆响。
地面在震动,簌簌的灰白色粉末从巨大的蜘蛛雕像上抖落,隆起的后腹摇晃,铁甲似得身躯与娇小的少女形成鲜明的反差。
愚蠢冒失的人类。
球形异种选择用这样的试验品来侮辱他们简直是异想天开。
好,很好,他胸腹起伏震动,没想到这小东西敢直接碰希尔那个疯子,真是太好了,他都可以想象得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嗜血失智的蛛脉即使只剩下这么一点点残留的精神力,都已经足够把精神空间搅成地狱;他们拥有恐怖的剧毒与强大的攻击力,精神力强悍到甚至能够吞噬空间碎片。
如果希尔没有疯,他们也不必用深渊骨爪一次次撕开裂隙。
他们失去理智后和野兽没有区别,是菲萨用了最后一点点女王的卵壳才将他们安抚下来自愿在精神图景中风化成雕塑。
现在,这些野兽被惊醒了。
奥森的复眼映出巨型蜘蛛缓缓舒展着一条条腿,往少女的方向挪移。
闪烁寒光的螯齿缓缓往那人的方向前倾,像是要对准纤细的脖颈狠狠钳下。
就是这样……!
贝芙有些呆地看着拱过来的蜘蛛脑袋——巨大、生猛,黑漆漆的圆硕眼珠倒映出自己正在发光的脸。
它八条腿都在不安挪动,脑袋又往前凑了凑。
虫肢的短毛触感让手掌有些发痒,莫名让贝芙想起赖到在地上狂摇尾巴的流浪狗,真是热情无比啊,但是她的胳膊抬得有些酸软。
下一秒,这只体型明显大得超乎常理的蜘蛛就在她的眼前,一点点缩小,就像是在观察着她的身高,让她不必抬头。
直到它硕大无比的身躯,一点点变成了足球大小。
贝芙蹲下来。
噢,银色的蜘蛛,它就像是一只八条腿的小狗。
当她收回手的时候,它甚至还努力地撑起脚脚一副完全不想离开的样子,黏糊糊地磨蹭。
奥森:“……”
希尔瓦拉,你的忠诚呢,你对女王至高无上地位的忠诚呢!
绝不在任何对象面前低下头颅的尊严呢!
这是耻辱。
奥森愤怒地摩擦着他的一对前足,再也无法忍耐,完全放弃了潜伏——就知道疯子没有脑子,还是得靠自己。
他飞了出来。
黑压压的阴影出现在地上,贝芙还在逗弄蜘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细碎抖动的砂石都在往少女的方向移动……
不,奥森升高到足够高的距离,才发现那些全是“蛛”脉的虫,他们已经接近理智全无,只剩下本能,轻轻松松便成为这一缕精神力的俘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顺从得就像是小猫小狗。
在这样汹涌的虫群之中,她甚至一点都不害怕,苍白纤细的手一一抚摸过他们的精神力,甚至还因为几只蜘蛛笨拙地垒在一起争宠而发出了笑声。
这样的画面越是温馨和谐,奥森胸腹中的怒火就愈发旺盛。
盗贼盗贼,可耻的盗贼!
他极速俯冲——翅膀却被什么东西抓住,戛然而止。
那股黑暗的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团了起来,还努力想要捏小,奥森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这是在他的精神空间,他的领地,到底是什么家伙这么不讲道理。
他被捏得奄奄一息。
“啊,小黑你也在这里吗?”
直到少女发出惊讶的疑惑,奥森和什么东西一起,落在了地上。
贝芙直觉不太对劲,她做梦可从没有梦见过球怪。
楚乌是跟着她的精神力偷偷溜进来的,他对这些虫子的思想毫无窥视欲,毕竟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干巴巴的精神图景和苟延残喘的模糊意识。
它们的气息和贝芙十分相似,又有些不同,但那不重要。
现在,他抓到了一个试图攻击小人类的坏东西。
本来是准备吃掉的,但是被发现了。
两条小黑毛高高举起某样东西,尝试转移注意力,她刚刚玩得很高兴来着,浑身都散发着放松的轻快光点。
那么,继续玩吧,加上这一只。
贝芙:“……”
小黑抓了一只蜜蜂。
“快丢掉啊会扎你的。”
这笨蛋毫无反应还往她的方向又举了举,两根黑毛分别一条托着蜂的脑袋,一条托着蜂的腹部,看起来并不牢固,蜂的翅膀却在奋力的扇动。
贝芙想起那只眼珠。
为什么,它总是给自己送一些奇怪的东西,怪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那么大的蜘蛛都不咬人,估计这里的蜜蜂也没什么危险性吧,她松了口气,伸手打算接过来。
奥森抱紧了那根黑毛: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愿被这只球怪的精神力碾成渣渣,他也绝不会——
好温暖。
贝芙动了动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感觉这只蜂要更圆润一些,她认真地看了看,好像不是蜜蜂,而且,它落在自己的手掌上晕过去了。
而且,湿漉漉的。
好怪。
她想起来,好像,外面在下雨,可这里是走马灯吧,或者梦,梦里根本没有雨。
在她意识到的同时,指尖的光芒缓缓退去,眨眼的同时,围绕在她身边的蛛,沙土,昆虫的雕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棕色的木质桌面上有泡泡在起伏收缩——就像她刚刚刚刚吃饭的时候看见的那样。
贝芙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指尖微微湿润,桌子上的小黑球几乎是同时,做出一个包覆的动作滚圆的毛绒身子张开,将她的那几根手指吧唧含住。
像是把手指戳进了一堆冷冷的毛里。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她刚刚做什么了吗?
好像是小憩了一下,梦见了一群小狗蜘蛛,还有……还有什么呢,一只蜂?
贝芙想起这货肚子里装过一只眼珠,硬着头皮把它从自己的手上拔下来:“什么都吃,你真不讲卫生。”
「好脏。」
楚乌深以为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哼不过是一群臭虫子,在小家伙的手上蹭了那么久,可不是脏吗。
思及此,他更加卖力的用毛毛把每一寸肌肤都扫过,连指缝也不放过。
贝芙:“……”
她的手是被舔了吧。
虽然这家伙没有嘴巴,但莫名就是有一种被舔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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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森脊背上的翅膀扇动频率变快,他如果有泪腺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幸福得哭出来。
快乐、激动、虔诚的情绪将他冲昏,甚至忘记了再接续上某只等在巢中的好兄弟的精神链接。
雨水,到处都是雨水。
水冲刷走虚无缥缈的空虚,他的翅膀被水打湿,沉重得连飞起都是问题,却无法停止震动。
他真是个蠢货,真的。
他早该在看见希尔瓦拉那只疯子超出常理的行为就该明白,此时此刻,屋内的那名少女,是他们真真正正遗失在外的王。
奥赛心脏疯狂跳动。
完全不需要确认,仅仅只是触碰到她的精神力,那一瞬间,他就知晓,她就是他们要找的女王,是他们甘愿臣服为之付出一切的对象。
他急切地想要去往她的身边,却发现自己的前足是多么的无力,连掀开这屋子的力量都没有——奥森已经忘记他刚刚被一团黑球拧巴了精神体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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