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潭冰瀑里的水寒凉刺骨,涉潭取花,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雅蓉可以不将这些奴隶的命当一回事,可林昭昭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为自己一句话而枉送了性命。
正当林昭昭要开口,请求让她亲自采摘冰爻花之时,桑奇大公主却发了话:“既是供我赏玩的花,凭他们几个也配染指?竹音,你下去,为我把花摘过来。”
陆鸣筝抬头看了一眼桑奇大公主,却不发一言,他伸手解去外衣,跃进冰潭之中。
漫天冰花映射下,陆鸣筝的身躯愈发显得好看,桑奇公主饶有兴味地看着陆鸣筝凫水而去,明朗的线条在水中若隐若现。
雅蓉笑道:“都说这个奴隶是姐姐的心头好,没想到姐姐竟然也舍得让他就这么泡在这冰池子里,这要是冻死了可怎么好?”
桑奇公主听了这话,笑得愈发甜美:“这驯奴和驯兽是一样的,越是喜欢的,就越要先将它折磨得半死不活,再伸手施救,只有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我喜欢这个奴隶,确实是喜欢他这几分傲气,可若是让他傲过了头,忘了谁牵着他脖子上的链子,这就不好了。”
“妙,姐姐这个法子好,横竖公主府里什么样名贵的药材没有,别说是受了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决计是死不了的,他若是知道感恩,怎么可能不一辈子记着姐姐救命的恩情。”
陆鸣筝的内功林昭昭心中有数,这样一点寒气,断不可能真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这些话实在刺耳,人命在这些北戎贵女口中,不过是一场游戏,一点乐子,她们动动手指,就能决定一个奴隶的生死。
陆鸣筝上岸了,他托着手上一把冰爻花,献给桑奇大公主,桑奇大公主伸出手,抚摸陆鸣筝被冻得青紫的嘴唇:“瞧你这样子,冻坏了吧,叫人看着心疼。”
陆鸣筝没有推拒,任由桑奇公主的手在他脸上游走,一道阳光穿过树枝,打在陆鸣筝的身上,那些尚未滚落的水珠,映射得陆鸣筝更加的诱人,桑奇公主接过了陆鸣筝手上的花,笑得比花枝还要灿烂。
“走吧,这里寒气太重,把我的竹音冻坏了怎么好?一会回席,我让人烫热热的酒给你。”
陆鸣筝的声音,因为躯体的失温而微微颤抖:“多谢大公主。”
公主的话虽然这么说,却没有要为陆鸣筝添一件衣裳的意思,等到陆鸣筝赤裸着上身穿过一整片树林,来到了亭子里,桑奇大公主才令人拿来大氅,又命人将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放在陆鸣筝身边,其温柔妥帖,仿佛方才刻意刁难陆鸣筝的,不是她本人一般。
第70章
雅蓉捧了一只水晶花瓶上来, 桑奇公主为了彰显自己对陆鸣筝的抬爱,亲自为冰爻花插瓶,又从中捡了一只, 随手递给了林昭昭。
“本公主从不食言, 昨日答应赏你的冰爻花,你好生收着吧。”
林昭昭双手接过花枝, 小心地将其收在锦囊里, 冰爻花到手了, 这是陆鸣筝在深秋时节,涉过寒潭摘来的, 花虽实在难得, 可真到了手, 林昭昭却做不到安心地松一口气。
陆鸣筝就像是捏在桑奇公主手里的风筝, 松一松手中的线, 紧接着便要扯一扯, 采花搓磨的是陆鸣筝的锐气, 而现在的体贴备至,就是在攻心了,眼见着桑奇公主亲自斟了一杯滚烫的酒, 送到陆鸣筝的嘴边,陆鸣筝在大公主的手上喝了一口。
下雨了。
星星点点的落雨,击打在亭檐上, 雨虽不大, 却激起一阵寒意,一旁的侍女将火炉小心地捧到桑奇公主的身边, 桑奇公主没有看她,而是在与陆鸣筝的对视之中, 慢慢地将陆鸣筝剩下的半杯残酒饮尽。
“咱们回府吧。”
桑奇公主的话虽是对陆鸣筝一个人说的,可跟在她身边的人,谁不是惯于察言观色的,深秋的凉风夹着细雨,即便有围毡和火炉,对喜暖不喜寒的大公主来说,也欠舒爽了,雅蓉一个眼色,随行的人便开始准备着起驾回府。
桑奇公主虽惯众人簇拥,但对近身伺候的人却百般挑剔,即便是举国挑选出来的美貌奴隶,也不是人人都能跟在她身边随行伺候的,今日带了陆鸣筝出来,她一应诸事便更不许旁人动手,陆鸣筝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将她带到了马车前。
林昭昭没有自己的车驾,不近不远地缀在队伍后头,今日过后,她已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将陆鸣筝一人留在此处,就算是不能替他摆平桑奇公主的刁难,留在蒙巴都替他接应一二也是好的。
正在她暗自盘算之时,丁二七的声音在林昭昭耳畔响起:“有人靠近。”
“小心!”林昭昭的声音惊得众人身形一滞,大公主登车的动作都顿了顿,回头看向林昭昭。
羽箭裹着劲风,掀开雨幕,直向桑奇大公主而去。
事发突然不及细想,林昭昭抽过乐师手中的竹笛,在一片惊叫之声中冲到桑奇公主身边,竹笛一卷击落几只箭矢,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从林间冲出,与林昭昭短兵相接。
“有刺客,保护公主!”
林昭昭手中的竹笛到底不是正经兵器,危急之下接了刺客两招,如今已岌岌可危,好在公主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平庸之辈,很快反应过来,加入了乱战。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桑奇公主来的,即便受护卫阻截,也仍旧顶着进攻向桑奇公主处靠近,林昭昭没有向前冲锋,而是守在桑奇公主的身边,为她挡下不断袭来的明枪暗箭。
桑奇贵为公主,又是举国皆知的巴图大王迪夫杰最疼爱的妹妹,她从小到大遇过的陷阱也不少,这些年巴图部和拿谷部的冲突愈演愈烈,光是刺杀,她便遇过不止一回了,所以此刻她虽慌乱,到底还沉得住气,将自己藏在陆鸣筝的身后。
潜伏北戎的事还未见成效,陆鸣筝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虽面前刀光剑影,他却不能提剑自卫,且桑奇公主藏在他的身后,他便连躲都不能再躲,只能以肉身为盾。
好在还有林昭昭,林昭昭以竹笛为剑,既明剑法走了几招,卸了对方的兵刃,她将接近断裂的竹笛向对方掷去,又以足尖将对方的弯刀挑起,有了兵刃,她退回了陆鸣筝的身前,为他挡去那些本该桑奇公主承受的攻击。
对方黑巾蒙面,大约是一群死士,尽管为了冲破护卫的封锁而伤得鲜血淋漓,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击杀桑奇公主的机会,护卫中领头的人,从前是大王身边的亲卫,不久前才由大王赏赐,送入了公主府,保全大公主的安危,如今遇上了这事,他一马当先杀在前头。
死士让林昭昭卸了弯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无论南北,斗武之时兵刃被卸都算是奇耻大辱,这名死士盯死了林昭昭,短剑对准了她的咽喉,还未等林昭昭拆招,那侍卫长从死士身侧就是一刀,那死士持剑的手被硬生生削去,热血溅在林昭昭绿色的裙摆上,裙摆上像是开出一片血色的大丽花。
这断臂之人鲜血喷射而出,大概是活不了命了,不仅是林昭昭这么想,连他的同伴也是这么想,趁着他撕开的这个豁口,又吸引了侍卫长和林昭昭两个人的注意,他的伙伴踩着他的残躯,腾空而起,数枚暗器对着桑奇公主的方向齐发,若是此击得中,不论是陆鸣筝还是桑奇,都难逃一条命。
林昭昭早已注意到这个人的异状,在他发出暗器的那一刻,林昭昭解开身上的披风,倒持弯刀,将披风卷起,以此为盾,悉数将暗器卷下,而在抖落披风的那一刻,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他攻入的角度刁钻,那兵刃已逼近桑奇公主脸前,不论侍卫长还是林昭昭,要回身救驾都赶之不及。
桑奇公主一张脸已吓得失色,她虽数度遇刺,可还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命悬一线,这次宴席在雅蓉郡主的封地上,一应防卫都由郡主府安排,谁也想不到会出如此大的纰漏,让死士近了公主的身。
直到一双手将桑奇公主揽入怀中,扑倒在草地上,她在一片慌乱中想,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得救了,可她的手臂上却感受到一股暖流,一片鲜红色映入她的眼中。
扑倒桑奇公主的是陆鸣筝,她透过陆鸣筝的肩膀向后看,林昭昭站在她们二人身前,一把弯刀将眼前的人刺了个对穿。
林昭昭杀了死士,救下了她和陆鸣筝,那她手上的这一汪鲜血又是谁的呢?桑奇公主低头去看,才发现陆鸣筝的左臂一道刀口,从大臂蜿蜒而下及至小臂,鲜血流个不住,桑奇公主忙又抬头去看陆鸣筝的脸,他眉头虽紧皱,却在桑奇看过来的那一刻舒展开来,柔声地问她:“公主,有没有伤到哪里?”
只是这一眼,在这片被细雨浸润的草地上,在雨声风声叫喊声中,在雨后泥土的气味、在血腥味和陆鸣筝身上的气息包裹之下,桑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的滋味,这些死士要不了她和陆鸣筝的性命,动心的人早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这一切都太好了,桑奇公主笑出了声。
“我没事,你痛不痛?”
陆鸣筝摇了摇头,任凭桑奇公主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知道,此时的他在桑奇公主眼中,必是一片柔情,可桑奇公主不知道的是,在他抱着桑奇公主躲过死士的兵刃之时,眼神一刻也没从不远处的林昭昭身上移开。
死士一共七人,尸体横陈在这片芳草地上,侍卫长跪在桑奇面前:“大公主,刺客已经悉数绞杀,属下们护卫不力,让公主受惊一场,还请公主责罚。”
桑奇松开陆鸣筝,转过身俯视跪在地上的侍卫长:“你是侍卫长,却失职至此,以至于伤了竹音的胳膊,自然是该罚,可你是大王给我的人,就是要罚,也等回宫再说。”
“是。”
顺着跪在地上的侍卫长,桑奇看向了不远处的林昭昭,她提着弯刀,未干的鲜血顺着刀身一滴滴滴落在草地上。
“你叫桃花?”
桑奇一面问,一面走向林昭昭,林昭昭将手上的弯刀扔在地上:“是。”
这次救驾,林昭昭的身手全然暴露在桑奇公主面前,在旁人看来,大公主能从刺杀中全身而退,至少有一多半要归功于林昭昭,可桑奇大公主阴晴不定,也不知道这救驾之功,对林昭昭来说是福是祸。
“我从不轻言感谢,身为北戎公主,我自然配得这世上任何人的牺牲和奉献。可这一次若是没有你,本公主和竹音,怕都要丧命于这些死士的弯刀之下,本公主还是要向你道一声谢,只是我还有一句话问你,你一个平民女子,却能有这一身功夫,你进蒙巴都,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林昭昭抬头,看向桑奇公主,感激也好疑心也罢,在她的脸上一概看不出来:“不敢瞒公主,我出身拿谷部,这是生平第一次踏足蒙巴都,随我的丈夫进京为郡主府上运送木料,清晖楼和今日,都是巧合。”
“拿谷部?”
桑奇微微眯起了眼,拿谷部与巴图部的冲突举国皆知,拿谷部的人进蒙巴都,都得有专人监视,活动范围也受到严格限制,这桃花不仅进了蒙巴都,进了她桑奇大公主的宴席,如今还敢在她面前自认身份。
“是,公主,不过我嫁给了哈林部的汉子,入了哈林部的户籍,我家男人知道我身份尴尬,本不许我进蒙巴都,可我从小便听说了不少蒙巴都的故事,一直心生向往,所以此番以哈林部的身份入了蒙巴都,能有幸得公主眷顾,参加此次宴会,却是意料之外的荣光了。”
第71章
林昭昭自曝拿谷部的身份, 反而将桑奇公主的疑心消了三分,只是桑奇自幼在皇室中长大,身处在权力争斗的中心, 要想让她彻底放下戒心,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大公主。”
陆鸣筝的声音自桑奇身后传来,林昭昭能看到, 在桑奇转身的瞬间, 她眼角已挂上了笑意, 陆鸣筝自入公主府,鲜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 桑奇想, 或许是今日遇险, 他们的感情自此不同, 陆鸣筝不再是冷若冰霜的美人塑像, 而是真的开始尝试与她亲密起来。
陆鸣筝撕下了一段衣袖, 在胳膊上系紧, 可伤口太深,鲜血还是不断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淌:“回府吧。”
桑奇看了看陆鸣筝手上的伤口,向他点了点头:“快, 咱们回家。”说罢,她转过头来看了林昭昭一眼:“你也随我们一道,回公主府吧, 今日你救驾有功, 这一身伤,我找个太医替你瞧瞧。”
桑奇与陆鸣筝上了车, 侍卫长亲自为林昭昭牵来一匹马,今日若是没有林昭昭, 大公主添上那么一两道伤口,他都得提头向大王请罪,因此他的心里,多少是感激林昭昭的。
一场恶斗,林昭昭也不免带了一些轻伤,虽然不比陆鸣筝伤重,但此时形容也颇为狼狈,她翻身上了马,随手撕掉了一截被弯刀扯破的衣裙,打马跟了上去。
越是靠近大公主府,丁二七的魂魄越是震动不安,他知道此时林昭昭的处境危险,因此极力隐忍,可这种来自灵魂的颤抖,通过冥婚的奇妙链接,还是传达到林昭昭的魂海,林昭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炽热的痛感就从那里传来。
林昭昭运了几次功,想要将这种不适强压下去,可这样的波动来自比肉身更高的灵魂深处,根本不受她左右,她的眉头越蹙越紧:“丁二七,我的魂海好像在沸腾,我这是怎么了。”
若说林昭昭只是一阵心房隐痛,那丁二七此时的煎熬,就仿佛置身于地狱烈火之中,近百年来,他的魂海还从未有起过这么大的波澜,这座大公主府上必有蹊跷。
“你因与我有冥婚在身,因此生出了魂海共振,一般皇家内院都有高人做法安宅,大概是这座宅院内有什么阵法或是祭着什么法器,冲击了我的魂海,你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林昭昭听了这话不免心焦:“那你怎么样?”
丁二七没有现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的魂魄似乎在这阵巨大的波动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他暂时难以调动自己的魂力,所谓高人作法,不过是丁二七寻出的借口,这股冲击来得太强又太怪,在弄清原由之前,丁二七不愿白白让林昭昭忧心。
丁二七的声音响在林昭昭的耳畔:“阎王尚不能奈我何,何况这些俗世里的能人异士,只是我们毕竟是客居异国,为免引起异象,如今还是暂避其锋芒。”
随着丁二七的魂海蜇伏下来,林昭昭处受到的冲击也渐渐消失了,因此丁二七说的话,林昭昭也不疑有他:“那就好,若是这公主府里真有什么能伤到你的法器,咱们就在府门处辞行,如今反正已经搭上了长公主的线,咱们大可徐徐图之。”
丁二七轻笑一声,安抚着林昭昭:“莫说这公主对你尚存疑虑,就是没有今日刺杀这一出,照她的脾性,受她邀约入府的人若是拂了她的面子,你瞧着她可能轻易罢休?这公主不是善与之辈,既然已经应下,便只能随之入府。你放心,这些寻常法器伤不到我,方才不过是不设防,才受了些影响,如今已经无事了。”
丁二七说得在理,既然已经在大公主面前露了脸,此时若出纰漏,不仅是陆鸣筝,留在北戎的陈冲、徐荣,都可能受她牵连,暴露身份,林昭昭既已入局,就不得不小心周全。
“好吧,只是你若是有事,不许瞒着我。”丁二七的本事林昭昭是见过的,鬼差尚且拿他没有办法,如今他说这些法器伤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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