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竹。”梅兰竹菊四君子,向来是诗题首选,林昭昭听了倒放下心来,她在舞文弄墨上虽不算有什么大才,可在这些北戎姑娘们面前作一作,倒还不至于露了怯。
林昭昭随着这姑娘的手指看去,楼中天井处数十杆翠竹和一些玩赏的奇石,而在竹边抚琴的人,赫然竟是陆鸣筝。
第68章
“那个奴隶是桑奇大公主的新宠, 今日这场诗会,也是大公主有意将他带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大公主方才给他赐了名, 就叫做竹音, 你大概不知道,今日这咏竹, 既是咏那几杆翠竹, 也是咏眼前这个如竹般既清且傲的小奴隶。”
以陆鸣筝的相貌与才情, 想要获得大公主的青睐不是难事,如今这样的情形, 早在陆鸣筝入京时, 便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从南骧镇抚司指挥使沦为北戎贵族的玩物, 个中滋味恐怕只有陆鸣筝自己知晓了。
但是看着人群中的陆鸣筝抚琴的身姿, 他虽处于此等境地, 却像身处竹林之中, 琴音空灵,人影孑然,似远似近, 让人琢磨不透,不单是受公主爱重,在场的诸多北戎贵女, 都叫他吸引着挪不开眼。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 陆鸣筝此时弹奏的,叫做《东风曲》, 是南骧文人所作,怀念故国的一曲哀歌。
陆鸣筝的不远处便是一架屏风, 屏风下坐着一名女子,在场的诸位若是有了诗作,便向那女子领一张花笺写上,封入盒中,递交大公主,再由大公主选出佳作,算是诗会今日魁首。
直到林昭昭走到屏风前,陆鸣筝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从那女子手里接过花笺,也没有回头细想,就着桌上的笔墨一气挥成,封入盒中。
林昭昭并不曾自负诗才,只是在这些北戎姑娘面前,她到底是生在骧国,长在骧国,这些她们随手拾来赏玩的把戏,却是骧国一代代传承下来,不灭的文明火种,她骨子里流着骧国的血,多年浸淫在骧国的文化之中,自然并非这些北戎人照猫画虎的功夫可比。
但她也知道,在此作诗,过犹不及,她如今身份不容暴露,若是过分展才,反而引人注目,因此简单做了一首五言,全凭大公主定夺。
林昭昭回了座席,方才那小姑娘早已凑在人堆里看人描花样子去了,清晖楼里的姑娘小厮殷勤地穿梭在人堆里,为她们奉上点心和热茶,林昭昭拿了一块,递给了林鸢,奔波了这半日,她大概是早饿了,不过一直以来懂事惯了,即便饿了也强忍着不说。
这事一曲已毕,林昭昭抬起头来,正对上陆鸣筝的视线,陆鸣筝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的样子,慢慢地回过头去,一个身着流云纹样淡金色裙装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台前。
见其周身气度,便可知这就是北戎大公主,桑奇。
而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看上去比她要小上几岁的,便是她的表妹,郡主雅蓉了。
陆鸣筝没有像旁的奴隶那样,低头恭迎大公主,大公主却在走到他身边时,对他伸出了手,陆鸣筝抬起右臂,让桑奇公主将手搭在他右臂之上。
“你瞧瞧,桑奇公主多喜欢这个奴隶,别说是桑奇公主,就是我府上的奴隶敢如此傲慢,我必叫人挑断他的脚筋,关在笼子里,饿他几天,直到他爬到我面前,求我赏他一口水喝,看他还这么傲不傲了。”
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凑到林昭昭的身边,她的声音仍是蜜糖般甜美,说出的话却仿佛淬了毒,或许这也怪不得她,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让她把奴隶也当人看,她自然会选择这样驯兽一般的手法,去调教自己的奴隶。
哪怕是如今要伪饰身份,可附和的话林昭昭也说不出口,她永远无法将伤人身体,辱人尊严说得如此轻巧,好在很快桑奇公主便发了声,这姑娘被吸引了注意,也不等着她的回答。
“你们的诗我都看了,虽是作骧国诗,但若都是学着那些所谓大家的调调,生套着别人的词和典,也没什么意思,我说你们啊,宁可作得不规整些,也要作出些趣味来,不过玩乐而已,吊书袋子的陈词滥调,我看着不喜欢。”
桑奇公主说着,旁边的侍女送上一只锦盒来,大公主拿出里面的花笺:“今日的魁首,我择了这一首出来,虽作得简单,却最得这竹子的神韵。”
长公主随手将花笺递给了近旁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清声高唱,将诗读了出来:
任尔霜与雪,修我孤且韧。
待拂风云起,明月照竹音。
“哪位是桃花?”
林昭昭走了出来,依照北戎的规矩向大公主行了一礼:“大公主,我就是桃花。”
“诗作的不错,你便是今日的魁首,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就是。”大公主广宴宾客,却并不曾真正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对她来说,这些人虽不是奴隶,但同样是她的玩物,她们一言一笑,不过是为她营造这花团锦簇的氛围。
正因如此,桑奇公主其实并不关心桃花是谁,来自何处,她许出千金一诺,这诗作得也合她的心意,有了魁首,给了封赏,今日的诗会才算圆满。
“我听说,在皇家封地里,长着一种花,它的花瓣薄如蝉翼,连枝干都近于透明,外形如冰如雪,今天难得如此机会,还请大公主能赏我一朵,让我也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冰雪之花。”
林昭昭诗作的清高,模样生得也好,再加上这要求如此超凡脱俗,倒是大大地超出大公主的预料,正是了,这样一个雅集,若是魁首的头彩是金银一类的俗物,那如何能显出她大公主的风雅来,林昭昭能开口要这个赏赐,连大公主脸上都流露出一丝笑意,神色也柔和了不少。
“你要的这花,确实是皇家封地独有,如今那块地,大王已经赏给了雅蓉,我们俩方才还说,明天她做东,在她府上小聚,我看这宴席也不必设在府上,就在她的封地上赏花,你也一道去,席后我便赐一朵给你。”
今日工匠在府上赶工修建水榭,原就是为邀请桑奇大公主到府上而准备的,副统领好容易如愿娶到了郡主,正希望通过郡主搭上桑奇大公主一线,赏石也罢赏花也罢,只要大公主乐意,雅蓉也无所不可。
“正是这个主意好,我那封地是一片林地,听说还有一片冰瀑,那冰雪之花就开在冰瀑之下,我虽然获封,却还没正经去封地上逛过,明日我们骑着马,好好在林子里走一走,咱们的宴席就摆在林子里,远远地看着冰瀑赏着花,也是惬意。”
大公主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张罗,雅蓉一个眼色,便让身边的侍女回府中去传信,好提前预备明日的事宜,这野外不比府上,她们一行皆是女眷,尤其还有大公主同行,总得提前派人清场探路,确保安全。
“好了,玩了半日,我也累了,今儿就到这吧,竹音,咱们回府。”前来领路的侍从,大公主一概不要,连雅蓉郡主都识趣地远远目送,看着桑奇将她的新奴隶牵上了马车。
“桃花,你可真有能耐,这诗做得真好,我抄下来,带回府上去,争取明天也做得像你一样好。”散了席,那名小姑娘没有就走,拉着林昭昭又多说了几句:“我叫兰希,我爸爸是大王的内务大臣,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好看,以后常常跟我玩吧。”
兰希的眼睛里一派天真,让人忘了在片刻之前,她嘴里说过怎样残忍的话,林昭昭点了点头:“明天的宴席,你也会参加吗?”
“这是自然,我虽然不是公主郡主,但是我父亲的官职摆在那里,蒙巴都的贵女圈子里,我也是排得上号的,她们连你都邀请了,怎么会不带上我,我告诉你,桑奇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一大群人都围着她转,就冲着这个,雅蓉也一定会多多地请人相陪的。”
“那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说完话,雅蓉当真拿着一张花笺,去将林昭昭的诗作誊录下来,林昭昭看着脸热,这诗不过是她随意之作,若是传回南骧,恐怕要被当作小儿练笔的作品,难登大雅之堂,没想到在这能受如此待遇。
林昭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丁二七在她耳边浅笑了一声:“你也不必不好意思,那大公主说得对,你这诗虽说作得朴实,却不曾白描其形,而是着眼于风骨,你不是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人,所以你笔下的竹,也并非傲气凌人,而是坚定自强,若我来评,亦推你为魁首。”
林昭昭斜着眼睛偷瞄丁二七,他脸上流露的欣赏之意倒不似作伪:“都说既明派骆大侠三岁能诵,七岁能作,是名贯骧国的神童,你既然觉得好,那想必这诗还算是过得去,如今大公主千金一诺,咱们的冰爻花就算是有了,等明日拿了冰爻花,或许咱们就能回家了。”
话虽这么说,林昭昭脸上却还能看出些心事,丁二七心下了然:“你是不是担心陆鸣筝?”
“嗯。我也不瞒你,陆鸣筝今日的光景你也看见了,这大公主威权赫赫,陆鸣筝进到她的府上,打探消息自是方便,可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大祸临头,他即使是身手再好,可他能杀十人,能杀百人,也不可能杀尽这北戎前赴后继的重兵,相识一场,他孤身一人留在北戎,我确实会担心他的安危。更何况他的背后,是整个骧国。”
第69章
林昭昭没有因为她与丁二七之间的关系, 就回避自己对陆鸣筝的担心,这担心无关男女之情,陆鸣筝的境地比之林昭昭凶险得太多, 今日在此等场合下的相见在林昭昭预料之外, 他们二人虽没有机会交谈,可林昭昭却因此直面了陆鸣筝的处境。
林昭昭的话说得坦荡, 丁二七也并不介怀, 林昭昭重情重义, 即便此刻留在北戎的不是陆鸣筝,而是他们同行的任何一人, 林昭昭都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对方身陷异国, 何况她与陆鸣筝相识一场, 患难中友情更显得珍贵。
“你别急, 如今你也算搭上了那位大公主, 明日的宴席, 就看着今日这光景, 陆鸣筝必定也会到场,咱们再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若能助他一臂之力, 一道回南骧自然最好。”
迎着秋日的暖阳,林昭昭与丁二七两人并肩走出了清晖楼,林昭昭回头看了一眼清晖楼的招牌, 月是故乡明, 这北戎蒙巴都的一点清晖,终究是照不亮骧国人的前路。
倒是雅蓉郡主手下的一个人追了出来, 向林昭昭递上了一张帖子:“桃花姑娘,还好你没有走远, 这是我家郡主娘娘明日宴席的帖子,明日辰时京郊悦府茶楼门前,会有郡主府的人侯在那里,姑娘将这张帖子给他,他自会带姑娘前往玉林。”
这侍女口中的玉林,就是雅蓉郡主的封地,林昭昭谢过郡主的好意,接了帖子,沿着清晖楼所在的长街向东走去。
徐冲并没有走远,就守在清晖楼门前的一个小摊上,见林昭昭与林鸢出了清晖楼的大门,连忙向她们二人招手,他惦记着两人还未用过午饭,喊摊主上了两碗豆腐脑。
林鸢埋头喝着豆腐脑,林昭昭却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勺便搁下了,徐冲这才问道:“里头的情形如何,冰爻花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冰爻花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明日桑奇公主设宴,就在郡主封地,我已得桑奇恩旨,邀我一同前去,宴席过后,她就会将冰爻花作为赐礼,嘉赏我今日诗会夺魁。”
徐冲大喜过望:“这可太好了,林姑娘好本事,我本以为这郡主封地已是非硬闯不可,没有想到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林姑娘就搭上了桑奇公主一线,明日宴席散后,咱们就立刻赶回林场,三日之内,姑娘就可返回南骧了。”
林昭昭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几日她与徐冲同行,已经感受到他忠勇有余而谋略不足,若是告诉他今日清晖楼中的情形,他也未必能帮得上陆鸣筝,白白担心一场罢了,就连她自己能否襄助陆鸣筝,也得看明日情形。
次日林昭昭准时来到悦府茶楼门前,为防节外生枝,她将林鸢留在了客栈。及至茶楼,果见有车夫侍女等候,她上了马车一路南行,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来到一条□□前,侍女扶着她下了车,换了马,沿着□□向前到了一片草地上,已有几位姑娘先到了,其中就包括昨日清晖楼里的兰希。
“桃花姐姐。”
兰希一翻身下了马,走到林昭昭身边,这块草地上搭起几座小亭,小渠从亭间穿过,如画中曲水流觞的景儿,也不知是这里一向如此,还是为了今日的宴席临时赶出来的功夫。
宴席就摆在此处,精致的小菜糕点,新酿的果酒,侍女跪在一旁煮茶,兰希将林昭昭领到亭子里,雅蓉郡主已经到了,正坐在主座的下首,一旁空出的两个位置,大概是为桑奇大公主准备的。
“你就是昨日的魁首,桃花吧?”
林昭昭向郡主行了个礼:“正是。”
“自从大王将这块地封给我作嫁妆,我自己都未曾好生打点过,不想为着你一句话,我这封地今日倒是贵客盈门。”
“给郡主娘娘添麻烦了。”
雅蓉拿起了桌上的茶杯,用手帕掩着浅尝了一口:“倒也不麻烦,若是没有这一出,旁人也未必能知道我这封地上还有这稀世奇花,今日过后,蒙巴都里的人也就更清楚,这大王与桑奇公主,对我何等厚爱,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你。”
桑奇大公主的席,可不是那么好还的,没有这一点子由头和新意,即便是下了帖子,桑奇公主肯不肯来,也全看她有没有兴致,林昭昭提起冰爻花,误打误撞的倒全了雅蓉宴请大公主的想法,因此雅蓉对林昭昭也难得地有几分好脸色。
说话间,大公主的车驾到了,雅蓉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带着诸位贵女在车前迎候公主圣驾,先走出来的是陆鸣筝,公主搭着他的手下了车,众人一道向公主行了礼。
今日林间骑行,大公主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骑装,披风也用狐狸皮毛镶了边,比之昨日在清晖楼里的素服,更显出几分英气妩媚,一旁的陆鸣筝一身湖蓝色的骑装,站在公主身旁,仿佛一对璧人。
虽说陆鸣筝是奴隶,可大公主还是破了例,许他在马上随行,雅蓉府上的侍卫在前头开路,一行人向玉林深处走去,此处虽是树林,可多年受皇家精心打理,做游猎之用,因此林间的树木倒不密,马儿走得四平八稳,甚是惬意。
直到一阵寒意袭来,众人才惊觉自己已来到了玉林冰瀑,这处瀑布悬在树林之间,从崖壁上飞泻而下,不知何故,水流虽不息不断,溅起的水花却能在空中化作冰花落下,冰晶落在玉潭内,又化为流水,当真是一处奇景。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这些贵女在蒙巴都多年,都不知道在这玉林冰瀑是如此景致,桑奇大公主倒是在年少时随大王游幸过此处,只是她生来怕冷,只是草草看了几眼便嚷嚷着要回宫,今日又见玉潭冰瀑,才从其中看出些趣味来。
众人中,唯有林昭昭无心赏景,冰爻花就开在冰瀑之下,与她仅有一潭之隔,只要一朵,她就能救回师父一条性命。
雅蓉伸出手,指向瀑布下一片雪一样的花丛:“你们看,那就是传说中的冰雪之花,隔着水汽这么看过去,还真分不清,那究竟是花还是雪呢。”
雅蓉回头,看了林昭昭一眼,随手指了几个随行的奴隶:“昨日这位桃花娘子拿了诗会魁首,向大公主开口讨这冰爻花作为封赏,你们几个这就游过去把冰爻花采了来,除了赏人的,也采几枝送到亭子里供大公主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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