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林场新近收了一批伐木的奴隶,我一看这么好的苗子,在我这里伐木岂不可惜?听说你为大公主寻找奴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有在你手上,这个奴隶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这不就把你找来了,你还担心我诓你,你瞧着,这是不是诓你?”
奴隶贩子走到陆鸣筝的身前,细细打量:“不是,怎么会是呢,这个奴隶的皮相,上乘中的上乘,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这么多年买卖奴隶,我就没见过比大公主府出手还阔绰的主顾,到手的银子,就照我们说好的,你三我七,定不会薄了你的。”
这奴隶贩子看陆鸣筝,越看越是欢喜,说话间就要带着人走,徐冲给他拦了下来:“正好,我有一批木料要送往蒙巴都,你今晚便先在我这里住下,明日我同你一同北上。”
那奴隶贩子想,这个奴隶可比一车木材都要值钱,鲁帕放心不下,想同自己一同入都,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这里位置偏僻,与其现在就带着奴隶出发,恐怕出不了拿谷部就得找个旅店住下,白费一晚的银子钱,不如就住在这里。
“好吧,我也赶了半日的路才来到你这里,就歇歇脚,明日动身也行。”
徐冲合上了屋门,将奴隶贩子引到一旁的小屋,镇抚司的人大半已经回撤,如今屋子倒空出了两间,方才陆鸣筝所在的,也不是他前日的那一间,毕竟如今以他奴隶的身份,再歇在正屋于理不合。
安顿好了奴隶贩子,徐冲又折返回陆鸣筝的屋内:“大人,此番委屈你了。”
“无妨。”
对于陆鸣筝来说,为了达成目的的一时屈辱,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真正令他悬心的,是入了蒙巴都之后,他便要与林昭昭分别,届时林昭昭的消息他无从掌握,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只怕他无力支援。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这两日林昭昭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陈荣教她北戎语言,两人还未曾照面。
直到晚饭时分,陆鸣筝才远远地看了林昭昭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决策没有错,要作为奴隶潜伏入蒙巴都,少不得受尽委屈,若是林昭昭与他一道,那些对他而言不足挂齿的羞辱折磨如果落在林昭昭身上,他绝不会像这样平静。
一日的时间,哪怕是林昭昭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将北戎语言说得纯熟,她能记一句便记一句,虽然她如今的身份是徐冲的哑巴妻子,可就算如此,她也须得能听懂一些北戎语言,以免之后误事。
徐冲倒是不以为然,陆鸣筝既然将林昭昭交给了他,那他就是豁出一条命也得确保林昭昭的平安:“林姑娘,吃饭吧,你放心,这一路上有我呢,有要同北戎人打交道的场合,我上便是了。”
林昭昭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吃过晚饭便回了屋,仍旧复习她今日所学。
次日清晨,北上的队伍打点好了行装,陆鸣筝一身素衣,跟在奴隶贩子的身边,林昭昭坐在车上,由徐冲赶车,那奴隶贩子打量着林昭昭,悄声问徐冲:“这个姑娘是谁?她生得可比我手上这个还要好,你不如一并交给我,卖个好价钱。”
“别他娘的放屁,这是我的娘子,管好你的眼睛,少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奴隶贩子嘿嘿一笑:“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鲁帕,你艳福不浅啊。”
“快些动身吧,如今巴图部和拿谷部不对付,大家都知道你是为大公主选奴隶的贩子,早点离开拿谷部,你我都早安生。”
奴隶贩子想想,徐冲的话说得在理,如今两部之间的冲突虽还没翻到明面上,但拿谷部越来越不服蒙巴都的管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说不定什么由头,两部间就有一场冲突,自己给大公主办事,还是早些离开他们的地盘为妙。
大公主的奴隶,比平民还要体面几分,奴隶贩子也不想自己送进京里的人灰头土脸,因此倒给陆鸣筝也准备了一匹马,叮嘱他好生骑着,小心别擦破了一点油皮,影响了卖相。
没想到堂堂镇抚司指挥使,有朝一日会如闺阁千金般被小心呵护起来,更没想到名声在外的活阎王,竟有要出卖色相的一天,不仅陆鸣筝心里暗自好笑,连跟着的两个佥骑也没忍住,面色变了几分。
这次进蒙巴都,徐冲运送的都是名贵的木料,所以在精不在多,两个佥骑则分别运送两车木材,徐冲为林昭昭赶车,奴隶贩子和陆鸣筝各骑了一匹马,一行人向蒙巴都而去,这一走,就是三四天的功夫。
第65章
越往北走, 林昭昭便越能看见当年骧国留下的旧痕,那些骧国样式的亭台楼阁依旧在,只是如今换了主人, 里外进出的都是些北戎面孔, 偶尔能看见的骧国人则大多低着头,肩上、手上做着粗活累活, 快要入冬的时节, 仍是单衣蔽体, 脚上穿着布鞋。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只因生在一河之隔的对岸, 就注定要过上此等暗无天日的人生, 林昭昭越看, 心底越沉, 她想伸出手, 拉这些同胞一把, 可若是贸然行事, 不但不能救骧国奴隶于水火,一个不小心,还会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桃花, 再走半日的功夫,就要到蒙巴都了。”
进入蒙巴都,林昭昭用的是桃花的身份。这几日, 徐冲依照林昭昭的要求, 只以北戎语言与她对话,如今日常的对话, 她已能听懂个七八分了,只是说得还不太好, 因此在奴隶贩子面前,她还仍旧装作哑女的模样。
车队停在了一片树林,再怎么赶路,马儿需要吃草,人也舒展舒展筋骨,徐冲扶着林昭昭下了车,她独自走到了溪边,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散落,她拿出随身的水袋,在溪流中灌满了水。
为了让她的身份不引奴隶贩子怀疑,徐冲这几日做足了丈夫的派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好不容易才松口让她一个人到溪边走走,她顺着水流,往更深处走去,徐冲本想跟着,却见陆鸣筝眼神示意,将他拦了下来。
“你听,前头是不是有人?”
远处似乎有女孩的哭声,林昭昭也听不真切,好在她身边还跟着丁二七。
“有一个女孩,两个男人,还有一个新死鬼。”丁二七凝神观魂海,那鬼影清晰可见,大约人是刚刚断气,鬼差还未至跟前。
“走,我们过去看看。”
见到眼前的景象,就算林昭昭再想忍耐,她也实在忍不下去了,眼前骧国女人的尸体尚未凉透,她衣裳尽褪,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受辱,而那些恶徒施暴过后,还不肯放过她身边的小女,那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正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直到林昭昭怀里的短剑割断了一个凶徒的脖颈,汨汨的鲜血喷涌在女孩的脸上,他的同伙才从这场施暴的狂欢中回过神来,如同恶鬼般盯着眼前的女子。
“小娘们,你找死!”
他们一行三四个人,其中一个甚至还依稀是骧国面容,不知是混出些名堂的骧国人,还是混了骧国人的血统,林昭昭不想再多问一句话,不论眼前的一切是何因由,今日就是这些人的死期。
几乎只是转瞬之间,这些人已成为林昭昭的剑下亡魂,小女孩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可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谢林昭昭,就扑向那女尸:“妈妈,妈妈,你醒一醒。”
可女人注定不会再醒过来了,她的亡魂向林昭昭跪下,深深地行了一礼,林昭昭眼里噙着泪:“是我来迟了。”
“姑娘,你能看见我?”那女人看着林昭昭,眼里又惊又喜。
林昭昭点了点头,那女人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断地往前挪动,直至跪在林昭昭的脚边,她想拉扯林昭昭的裙角,可生死相隔,她怎么能拉得到呢。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们是家生奴隶,可她的父亲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主家要把孩子卖了,我不肯,拉着她逃了出来,如今我也要走了,她可怎么活呢?今天遇上姑娘,她侥幸逃出了一条命,谁知下一次她又会遇上些什么,这里没有人会把骧国奴隶当人,姑娘,你带她走吧,你救了她,让她做你的奴隶吧。”
林昭昭急得就要伸手去扶:“你先起来。”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还能在人间停留多久,姑娘,你是好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来世我为你当牛做马。”鬼是没有泪的,可她眼中的忧伤和恐惧,全都落在林昭昭的眼里,她的孩子还要在人世受苦,她即便是死,又如何能走得安心。
“好,我答应你,我带她走。”
今日林昭昭为了救人,已经杀了北戎人,若是把这个小女孩留在这里,等待她的或许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不论是女孩的哭声,还是眼前这个女鬼的哀求,林昭昭都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个女孩,她会带走。
鬼差来时,那女鬼正伏在她女儿的身前做最后的告别,几个害死她的亡魂也逐渐成型,他们还没醒过神来,已被鬼差戴上枷锁,等着他们的,是地狱里的酷刑。
从来不避鬼差的丁二七,此刻已经隐去了身形,他如今跟在林昭昭身边,不愿意同地府有太多牵扯,更不愿被更多鬼差察觉他与林昭昭的关系,林昭昭能猜到他的心思,早在鬼差到来之前就已经叮嘱过女鬼,不要暴露她能看到亡魂的事实。
女鬼受了林昭昭的恩情,自然谨遵她的嘱咐,只是临别前还是没能忍住,深深地看了林昭昭一眼,林昭昭无声地开口:“你放心。”
林昭昭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在世十余年,吃过的饱饭屈指可数,所以看上去格外瘦小。林昭昭禁不住想,不知道当年程峰捡到她时,是不是她也如这番模样。
林昭昭蹲在女人的尸身前,柔声向那小女孩说道:“你母亲已经去了,可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女孩年纪虽小,见过的死亡却已不少,她知道,母亲再也不会醒来了,从此天地之间的路,她就得一个人走下去了,她止住抽泣,用沾了血和泥的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泪,对林昭昭嗑了三个响头。
“你救了我的命,从此就是我的主人,我跟你走。”
林昭昭伸出手,把女孩搂在怀里:“不,我不是你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姐姐,也可以叫我师父,我会教你功夫,以后再遇到坏人,你就有自己救自己的本事。”
林昭昭久出不归,徐冲带着人冲进了林子,却看到了这样一副情景,几乎只是一打眼,他就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乱世之中,女人和孩子更是弱者和猎物,这样的事情在北境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对不起,徐冲大哥,我给大家添麻烦了,但是这个孩子,我必须要带走。”
徐冲也是骧国人,初到北境时,他几乎每日都要被同胞们所遭受羞辱折磨压得喘不过气来,那种痛心却又无法出手想帮的愧疚,他如何不知呢?所以此时的他,尽管知道救了这个小女孩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却无法说出指责林昭昭的话来。
“林姑娘言重了,这个小女孩,就当作你身边的北戎奴隶吧,方才那个奴隶贩子已经带着陆大人先行一步,咱们乐得不用对他扯谎。”
徐冲一边宽慰林昭昭,一边动手处理这些人的尸体,这一处林子虽人迹罕至,但万一事发,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们也只能尽可能地善后。
女人的尸体被掩埋在溪边,这里溪水潺潺,她生前虽从未真正拥有过自由和安宁,希望这永不停步的流水,能为她带去自由的往生。
林昭昭将一捧坟前的泥土装入自己随身的锦囊,送给了小女孩,她跟林昭昭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这里,这一捧土,就代替她的母亲,永远地陪在她的身边吧。
直到将女孩带上了马车,看着她进了一些食水,林昭昭才开口问她,如今几岁,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十一岁了,从前的主人叫我及牙,是小鸟的意思,所有家生的小奴隶,都叫这个名字。”
“你可有姓氏?”
女孩摇了摇头,家生的奴隶,名字都是主人起的,她的父母和她一样,都是主人随口使唤,不配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更没有可以传承下去的姓氏。
“虽然在北境,他们会叫我桃花,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名叫林昭昭,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选择我的姓氏,你记住,你从来不是一只家养的小鸟,你是一只老鹰,总有一日要自由翱翔在天际,对那些要伤害你的人,你就会露出自己的爪牙。在骧国,我们把老鹰叫做鸢,林鸢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
林鸢,从今天开始,她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喜欢,我是林鸢,师父,我是林鸢。”
或许她现在衣衫褴褛,她的手被林间的树枝和碎石磨出一道道血痕,但是也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一个奴隶,虽然不知道明天的路会通向哪里,但她第一次触到了自由的边缘,像人一样地活着,从拥有名字这一刻开始,对她来说就不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林姑娘,前面就是蒙巴都的城门了,城门外有个客栈,你们先在客栈中休整,等我先进城里联络好了木材的买家,再来接你们进城。”
如今林鸢的样子,少不了要受守卫的盘查询问,徐冲这么安排自然更加稳妥,林昭昭用手帕擦去了林鸢脸上的痕迹,又用自己一张披肩将她裹了起来,与她一道进了客栈。
第66章
“这是我估摸着她的身量买来的两身衣裳, 林姑娘,你拿进去给她试一试,若是不合身我再拿着给她换去。”或许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缘故, 如今林鸢除了林昭昭, 并不愿意跟旁人说话,尤其是男子, 徐冲体谅孩子的不容易, 也没有进屋打扰。
“小姑娘如今叫做林鸢, 徐冲大哥,我替孩子多谢你。”
徐冲连忙摆了摆手:“不过两身衣裳, 不值什么, 只是这里毕竟是北境, 还得委屈林鸢姑娘先扮作你身边的奴隶, 等到你带她回了南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我明白的。”林昭昭虽然不愿林鸢再受奴隶之苦, 但他们如今也是身不由己,林鸢这孩子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同她说的时候, 她没有一丝不满,懂事的样子,让林昭昭看着更加心疼。
客栈准备了热水, 供她们洗漱使用, 林昭昭亲手洗净了林鸢的头发,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站在镜前的时候,林鸢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瘦得过分,这些衣服还是不太合身,林昭昭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们进了城,再给你买一身新的。”
林鸢虽然出身在北境,却说得一口流利的骧国语言,路上问过,她说骧国的奴隶,哪怕住在北戎人的屋檐下,却从未放弃过怀念故土,一代代的骧国遗民,都把骧国的语言传给了后人。
“这衣裳已经很好了,在北境,很少有奴隶能穿上合身的衣服。”
林鸢说得不错,徐冲也提醒过林昭昭,在北境,她必须收敛自己对林鸢的呵护,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奴隶,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地完成自己在北境的使命,平安地将林鸢带回南骧,如今一时的忍耐,是为了来日能给林鸢更好的生活。
“好吧,那你可要多吃一点饭,长出肉来,这衣服不就合身了。”
林鸢看着林昭昭,笑了一笑,这是她大难不死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虽然瘦小,可她模样清秀,笑起来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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