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呼伦家门前,一个大汉走了出来:“鲁帕。”
鲁帕是徐冲的北戎名字,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按北戎的礼数,贴了贴彼此的前额,呼伦的眼睛扫过徐冲身后的十余人:“你带这么多奴隶到我这里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你猿坡的那块土地上,长满了毒草,同我商量把毒草除了,种上木材,以后同我联手,拿下哈迪的木材供应生意?我新近认识了一个奴隶贩子,带着他的奴隶,这就来帮你把草拔了。”
猿坡上的毒草,汁液沾到伤口,那是会死人的,呼伦这么多年都没打过那块地的主意,除了那块地本身不大外,就是担心伤到了手下的工人,如今徐冲给他找来了骧国奴隶,那就算是死了人,治安官也不会找他的麻烦。
第61章
呼伦的眼睛扫视过徐冲带来的人, 眼光在陆鸣筝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了林昭昭:“这位总不会是奴隶了吧?鲁帕,一个桃花还不够, 又去哪里带来这么漂亮的姑娘。”
“这是我的新妻子, 秋迪,秋迪, 快来和呼伦打个招呼。”
林昭昭跟在桃花的身后, 学着桃花的样子, 双手抱胸,向呼伦行了个礼。
呼伦双手合十, 向林昭昭回了个礼:“新娘子, 你的眼睛, 看上去比天空还要明亮, 你的肌肤, 轻柔得就像云朵, 和鲁帕一起进我的屋子里去, 我给你煮一壶热茶吧。”
林昭昭不会说北戎语,故低头不答,做娇羞之色, 徐冲拉过她的手,对呼伦说:“她和桃花一样,天生就不会说话, 胆子又小, 我们婚后,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林昭昭穿上桃花的衣服, 一时间看不出究竟是北戎还是骧国的姑娘,再加上又是徐冲的妻子, 这呼伦对她倒是礼遇有加,至于徐冲带来的骧国奴隶,他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脸色了,他走到陆鸣筝的跟前:“你们骧国人,即便是做了奴隶也不会安分,你可以让你的人在我的土地上干活,但我们得先说好,死了一个人,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在买卖奴隶的人眼里,这些奴隶早就不再是人,只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跟一头牛、一匹马没有区别,呼伦担心,让这些奴隶在他的土地上除毒草,会让他受到奴隶贩子的讹诈。
“这些奴隶都是我准备卖给鲁帕的,所以今天先让他们干活看看,若是干得好,他就全部收下,若是干得不好,他就去找其他的奴隶贩子。这些奴隶都是最勤劳、最能干的,如果今天他们死在这里,那我一分钱都不要。”
林昭昭抬起头看了陆鸣筝一眼,陆鸣筝竟然也会说北戎的语言,难怪他能伪装成奴隶贩子。
徐冲拍了拍呼伦的肩膀:“放心吧老兄,我都已经和他谈妥了,这些人今日免费帮工。多亏你,我才和桃花结缘,绝对不会让人坑了你。我先带他们到草场上去,他们开始干活了,我就去你的屋里喝茶。”
听到徐冲这么说,呼伦才放下心来:“好吧,我让我的妻子煮好奶茶,给桃花和你的新娘子,再烤两只羊腿,一会我们吃酒。”
能不花钱料理好那一块长满了毒草的土地,呼伦也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他叫了一个伙计跟上徐冲他们,一方面领路,一方面监工,他自己则回到他家的庄园里去了。
伙计带着徐冲一行人来到了猿坡,这里其实是无数个小丘陵的背阴面,连成了一大片的草场,有些长着青草的地方,成了牧场,有些小块的地方,则由各个地主分别租赁给了北戎的骧国奴隶种植芋头。
呼伦的土地只有一小块被分在了猿坡,那是治安官征用了他的一口水井后补偿给他的,他本来很是感激治安官的好意,可没想到,他的伙计开荒第一天便出了事,这块地上长着太多难缠的毒草。
可这些毒草,对骧国来说,却是救命的解药,白皎画好的图记在了镇抚司每个人的脑海里,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呼伦的土地上生长着的,就是他们要找的玉绒草。
“就是这块地方,鲁帕大人,我提醒你,这些毒草上面的刺,都是有毒的,要想除草,最好是把泥土松开,铲它们的根部。”
那伙计虽然也跟其他北戎人一样,不在意骧国奴隶的死活,但他的哥哥就是第一次除草的时候被毒死的,所以他还是好意提醒了一句。
徐冲点了点头,大声喊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让你们都带上除草的工具和手带,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们必须活着把毒草给我清理干净,清理掉毒草,陆明就能拿到银子,你们就能留在林场,有活干,有地方住,有饭吃,听清楚了没有。”
镇抚司的人没有答话,仍旧低着头,按照北戎的规矩,奴隶是不能与主人之外的人对话的,在他们还没有被徐冲正式接手之前,他们就还是属于陆鸣筝一个人的奴隶,只能听从陆鸣筝一个人的指令。
“干活!”
陆鸣筝一声令下,镇抚司的人慢慢分散在这块草地上,用手带将自己的手缠好,拿出准备好的工具,一铲一铲地除草。
那伙计站在一旁看着,这奴隶贩子并没有说假话,这些人干起活来,确实比一般的伙计要强,要说干农活,本来就不是北戎人擅长的,呼伦老爷若是早一些让骧国奴隶来这块地上除草,他哥哥也不会死。
可他的哥哥如果不死,他也不会拿到呼伦老爷赔的钱,阿妈也住不上新房子。
伙计看着奴隶们一铲子接一铲子地干活,不像是会死人的样子,有奴隶贩子在,他们也不敢偷懒,只是看了一会,就没意思起来,他目送着鲁帕带着自己的两个妻子离开了林场,便靠在树下打起了盹,已经有新房子了,或许自己还能娶得上妻子,如果他的妻子能像鲁帕的妻子那么好看,那是个哑巴也没有关系,他最喜欢安静的姑娘。
徐冲和呼伦的酒从天亮一直喝到了天黑,林昭昭也和桃花一起,陪着呼伦的妻子喝奶茶,纺毛线,好在她如今的身份同桃花一样,是个哑女,呼伦的妻子和两个哑巴说话也没意思,三个人低头干了半天活,倒没有露馅的风险。
镇抚司的人还在地里干活,眼看着太阳下了山头,徐冲便带着他的两个妻子向呼伦告辞了,呼伦已经喝了半醉,却还惦记着地里干活的人。
“那些奴隶还没有回来,大概是毒草还没有除完,你不如在我这里住下,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除好草的那片地。”
徐冲冲他摇了摇手:“没事,就让他们在这里干活吧,秋迪她胆子小,在陌生的地方她睡不好觉,我先把她带回去,那个叫陆明的奴隶贩子,带着他的人干完了活,就会去我那里把奴隶卖给我,呼伦老爷,回去睡觉吧,他们骧国人别的不行,干活可比驴子要利索多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就在屋门口道了别,徐冲三人骑着马,回到了林场。
虽然在呼伦眼里,那些毒草就是个祸害,但他是一个精明的人,今天这送上门的便宜,他必然多几分疑心,倒不一定是看穿他们的身份,只要他怀疑那些毒草的价值,扣着不放陆鸣筝等人带走,那就是个大麻烦。
正因如此,徐冲才哄着他喝下了这么多的酒,那守着猿坡的伙计,自然不关心毒草的去处,只要呼伦熟睡,他为了不让处理毒草的活落在自己身上,一定会命令奴隶们将毒草运走,这样一来,玉绒草才算是真正的得手了。
他也喝了不少酒,如今脸胀得通红,桃花用帕子沾了温水,小心地擦拭着徐冲的脸,徐冲一把拉住了桃花的手,看着她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林昭昭悄悄地向一旁退开,为他们俩掩上了房门,来到院子里。
今晚的月亮不是满月,却格外地明亮,林昭昭抬头看着月亮,月光温柔地盖在她的脸上,她向身旁的丁二七说:“百年之前,骧国人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如今的骧国人,却是这片土地上的奴隶,他们的生死无人在意,只能像商品一样,四处流通,用他们的血和汗,换一点饱腹的口粮。我们滨河对岸的人,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对岸还有我们的同胞,更不知道他们在受着这样的苦。”
自从今天亲眼见到、听到骧国人如今在北境的境遇,丁二七总觉得心中的沉重难以言喻,甚至有一丝恨意,不断盘旋在他的心头,或许是因为他是曾经梦想着萧行能够平息北戎之乱,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骆一鸣,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是骧国人,如今林昭昭的想法,他也能够感同身受。
丁二七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这就是战争吧,成王败寇,弱国的子民,强国的俘虏,若是没死,就必然成为人下之人。”
“如果萧行没有叛国,我们当时还会打败战吗?”
丁二七还有太多的记忆没有回想起来,他只能根据骧国的现状,根据陆鸣筝和程峰提及的往事,做出他的判断:“北戎人善战是不假,但他们一来各部落间互有戒心,松散的联盟不足以维系太久,只要骧国能打一场胜战,或许就能瓦解他们的联盟,招降一些小的部落,况且他们虽善战,却不善治,如果骧国没有因为这一场背叛,皇族或许就不会弃都城南下,北戎人即便能打一两场胜战,却绝不可能吞下整个北境二十九州。”
林昭昭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能回到百年前,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将萧行斩于朝晖剑下,不论他是不是你的师兄弟。”
“嗯,他确实该死,不论他是不是我的师兄弟。”
第62章
“陆鸣筝回来了。”
浓郁的夜色之中, 丁二七总比生人看得更远,片刻之后,镇抚司一行打开了院门, 徐冲从屋子里出来相迎, 小憩了一阵,他酒已经醒了大半, 不敢误了镇抚司的差事, 桃花已经歇下了, 他小心地合上了房门,不愿扰了她的好梦。
陆鸣筝不负众望, 带回了玉绒草, 正如徐冲所料, 酒醉的呼伦难以顾及毒草的下落, 伙计做主, 让他们将玉绒草带走销毁, 这运草的板车, 还是那伙计从库房里推出来的。
漏夜回到小院的众人,脸上多少带了些疲态,今日留在小院中的余下众人已集结在院中, 等着陆鸣筝的进一步吩咐。
“白皎说,玉绒草的新鲜植株,收割后的一夜之间就会枯萎, 所以在天亮之前, 我们必须按照白皎的法子,将玉绒草蒸熟, 处理妥当,我看那个呼伦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若是行动迟了恐怕生变,蒸熟的玉绒草再要晾晒恐怕是来不及了,点燃篝火,连夜将玉绒草烘干,天亮后你们便动身,将玉绒草运回南骧。”
陆鸣筝的命令一下,镇抚司的人即刻便行动起来,即便是已经在猿坡劳作了一日的人也没有片刻迟疑,在院中支起锅炉,点燃篝火,这是一群靠着信念活下来的人,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只要是为了骧国,只要是上峰的命令,他们就会忘却生死,全力以赴。
林昭昭加入了处理玉绒草的队伍,丁二七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蒸汽和篝火的浓烟从这座小院升腾而起,一夜不断。
天亮的时候,玉绒草已经处理了大半,徐冲找来了很多的布口袋,将处理好的玉绒草一一收好,很快,镇抚司的人就将踏上归途,不知道这一批玉绒草,会救活多少对岸的同胞,他小心地拾起一片掉在地上的碎叶,轻轻吹去表面的尘土,放入袋中。
“昨天去拿谷部的人留下,其余人等,带上玉绒草,穿过万仙阵,骧国的百姓,就在对岸等着你们,不论什么样的幻觉出现,你们都要记住,不能回头,不能迷失方向,你们走错一步,也许就会多一个人因你们不治而亡,我们镇抚司的人,从来不会让皇上和骧国失望。”
镇抚司的人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无声地向陆鸣筝行了礼,郑重地背好玉绒草,迎着缓缓上升的朝阳,踏上了回国之路。
一日一夜,即便是铁打的汉子,如今也带上了倦容,送走了回骧国的人后,陆鸣筝便下令各自回屋休整,林昭昭额头上的汗水已经被秋风吹干,陆鸣筝看在眼里,为她提来了一桶井水:“你也累了,洗把脸,歇一歇去吧。”
林昭昭应了声,拘了一捧清水,扑在了脸上,顿时感觉清爽了不少,她甩了甩脸上的水珠,陆鸣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用这个吧。”
深蓝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朵鸢尾花,林昭昭接过手帕,胡乱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玉绒草得来得太容易,我总担心这呼伦会反应过来,这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到时候追查起玉绒草的下落可怎么办?”
算着脚程,再有小半个时辰,回去的人就要进入万仙阵了,无论呼伦是否疑心玉绒草的用途,都不可能冒险追入万仙阵中,他的伙计虽不少,但断没有从万仙阵中全身而退的本事,这一点林昭昭倒是不担心。
她担心的是,骧国的疫情让北戎察觉,这一趟北境之行,她已经直面一场两国之间的败战可能带来怎样灾难性的后果,一国的失利,就会是万民的民不聊生。
此时骧国疫病爆发,最是国力空虚的时候,一旦北戎察觉到骧国的异常,趁虚而入攻过滨河,此时的骧国恐怕毫无胜算。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下策,也不过就是杀了呼伦灭口,你不会忘了,我们镇抚司在骧国是做什么的吧?活阎王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潜伏偷盗,是迫不得已,杀人、毁尸灭迹,这才是镇抚司的拿手好戏。”
林昭昭一愣,她同陆鸣筝一路走来,见识过他的谋略、他的权衡利弊,知道他的心里,骧国重于一切,却早已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剑上沾满了鲜血,有的人死有余辜,而有的人可能只是妨碍了皇上的大业,剑却是不会问主人是非对错的。
有些人的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无罪之人,林昭昭下不去手,可是陆鸣筝能,他身上的杀孽早已数不清了,有些话陆鸣筝虽然不愿意对林昭昭说得太明白,可也不愿意对她隐瞒,关于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昭昭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林昭昭做不到,可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才更能理解陆鸣筝的不得已:“我既然来到了北境,就一切听你的指令,你放心。”
她举起手上的帕子:“这个,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陆鸣筝摁下了她的手:“你留着吧,这帕子是新的,没有擦过血。”
说罢,陆鸣筝也不等林昭昭的反应,转身回到了屋里。
“横也丝来竖也丝,陆鸣筝送你帕子,这番心意,你待如何?”
要说林昭昭对陆鸣筝的心思全无察觉,那也是假话,尤其是在二次入京之后,陆鸣筝看向她的眼神,早已不单是一句朋友之谊可以概括的,只是林昭昭心里全是还在病榻上的师父,无暇细想,如今丁二七道破,是不容她再不想了。
“一番好意本应珍重,奈何我已心有所属,自然是找个机会如实相告,只是我瞧着,陆鸣筝未必会将这番心意宣之于口,他心里记挂着的事情太多,儿女情长,大概排在太多的事情之后,这点心意随着日子长了、俗务多了,或许也就淡了,等我拿到冰爻花,救回我师父,弄清楚你的前尘,咱们就回五荒山,你和我还有师父,我们都不属于京城。”
听到心有所属,丁二七面色明显舒展开来,又不愿意醋得太明显,只能给自己找补一句:“我这么问,并非是不信任你,陆鸣筝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此人于你来说,远不得也近不得,他既存了这个心思,早些说开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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