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没有怀疑,点点头收下了。
然而第二天晚上, 梁芝欢到家没多久门铃响了。
大胡子端着一个砂锅站在门外。梁芝欢把他让进屋。大胡子把砂锅放在餐桌上, 揭开盖子,浓郁的鸡汤味道就飘了出来。
大胡子从背后抽出白板, 上面写着:“你的卡买的”。
梁芝欢不禁哑然失笑。
接连几天,每天晚上大胡子都会端一点吃的过来。有时候是汤,有时候是菜。看得出来,他切菜的功夫跟她不相上下。块头大小不一, 切的丝粗比筷子。不过菜的味道比她做的强出几分。
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点子冒了出来。
“不如我的晚饭包给你好了?”
某天趁着大胡子拿吃的过来, 梁芝欢顺口就提了出来。
“我交伙食费给你,你煮晚饭的时候顺便多煮一点就可以了……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大胡子垂着头,好像不太乐意。
“那个……”梁芝欢立马识趣地说,“我就顺便提一下而已,也不用太当真。”
大胡子摇摇头,在白板上写下:“现金,不要卡。”
梁芝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孤僻大叔原来也懂幽默的!
这时候,芝荣妈妈打电话过来。梁芝欢背过身接起来,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芝芝,你知道吗,毕正回来了!”
她的手指一僵。
“你怎么知道?”
“刚刚毕正妈妈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他没来找你吗?”
“……找过。”
“你是不是不肯原谅他?你们两个以前感情多好啊……”
“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听说毕正还放不下你,他……”
“妈……我不想谈这个人。”
……
梁芝欢草草聊完电话,再回过头时,大胡子已经自行离开了。
而她不想谈的那个人,却猝然间闯入脑海,挥之不去。
这段时间刻意想要回避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我们算不算讲和了?
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你的……
我已经赚到你了,怎么会亏?
第一胎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梁小姐,你这是在吃醋吗?
就算舍不得,我也不能把你装进口袋里……
我真的很爱你……
……
明明已经结束了,可胸口还是堵得难受......
梁芝欢跑去阳台大口地呼吸,仰起头让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
好一会儿,她意外地发现大胡子正坐在对面阳台喝酒。
他很平静,似乎早就注意到她。
“可以分我一杯酒吗?”她也想要痛快地喝一顿。
大胡子迟疑了一下,起身进去拿了一只酒杯,倒了半杯递过来。
梁芝欢像喝饮料一样全部灌进嘴里,然后咂着嘴问他:“再要一杯好吗?”
大胡子又起身,回来时手上拿着那块熟悉的白板。
“坐下来慢慢喝。”
梁芝欢乖乖地搬了一张椅子到阳台,坐着慢慢喝起来。
大胡子不再说话——不,是不再举板子——他们各自用酒,跟自己聊各自的心事。
除了再讨酒的时候他不想给,她吐槽了一句“小气鬼”:“明天我还你十瓶......”
幸好她酒量一直不好,就这么两杯也可以上头。
梁芝欢今天不想清醒。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三十岁。
我让你猜他的生日愿望……
回去点个蜡烛许个愿,说不定真的就实现了……
呵……
梁芝欢笑着流下泪来。
她生日许的愿望,貌似实现了呢!
他回来了。
可惜,那已经不是她的愿望了......
无论是他回来实现了她许的愿望,还是他实现不了三十岁结婚的愿望,现在于她而言,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潘柏雷问还恨不恨他?
那个让她跌入痛苦深渊的,正是曾经带她到幸福云端的人。
她……能不恨吗?
梁芝欢抱着空空的酒杯,感觉眼前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海平面。
微风徐徐吹过来,似乎还听到了潮水起落的声音。
她狐疑地站起来,趴在围栏上往下看……
一时间,她迷乱起来。彷佛又回到了那座临海而立的山上,他们在阳台上喝酒玩真心话的游戏……
然而不像是迷乱,应该是在做梦。
因为毕正彷佛真得出现了,如同之前在她无数个梦境中出现一样。
他搂着她的腰,脸离得很近。
她攀上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沉浸在这个曾经熟悉的怀抱……
毕正……
她伤心地痛哭起来,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们要是把火山灰带回来,就好了……
*
这个清明节,爸爸让她回苏州扫墓。梁芝欢也想借此机会回趟上海,跟潘柏雷面对面汇报工作进展,再讨论几个棘手的问题。
结果打电话给柏雷,刚说到一半被他抢着问:“扫完墓回上海吗?”
“嗯,回家呆两天。”
“那顺便来汇报工作。”完全是上级下命令的口吻。
梁芝欢不自觉地笑了笑:“是,潘总经理。”
晚上,大胡子把晚饭端过来的时候,梁芝欢告诉他本周四后面几天不用替她做晚饭。
“哪天回?”他问。
“下周二或者周三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会去扫墓吗?”梁芝欢轻声问。
大胡子摇头走到鱼缸面前,指了指鱼和鱼食、又指了指自己。
梁芝欢会心地一笑,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临走前的晚上,她去阳台给海棠浇水,大胡子正站在阳台眺望远处。
梁芝欢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从一望无际的夜色里瞧出什么端倪。
他好像很喜欢站在阳台眺望远方,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念家人、或是已故妻子?
*
清明扫墓那天,爸爸在妈妈的墓前静默地站了很长一段时间。
梁芝欢也安静地陪在一旁,耐心地等他把话跟妈妈说完。之后,她挽着爸爸沿着小道向墓园外走去。
“要是妈妈没有走,你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听了她的话,爸爸轻轻一笑。
“你以为只有死亡才能将两个人分开吗?”
“过错,无论是故意还是无心,如果得不到谅解,同样可以将两个人分开——就像你和毕正。”
“爸……”
“你放心,我不劝你。我不是你,怎么能靠我的臆测,来劝你改变心意?”
爸爸顿了一顿,来了一个转折。
“但是做为父亲,我不愿意看到你走弯路。”
“要不要原谅一个人?其实想想,假若有一天死亡将你们分开,你会不会因为没有原谅他而遗憾终身,你就想通了。”
......
梁芝欢同爸爸坐火车回到上海。在家里被芝荣妈妈喂了两天好吃的,然后在清明最后一天去跟潘柏雷汇报工作。
第一次到他上海的“豪宅”做客,梁芝欢戏谑地调侃:“果然是资本家的儿子。”
潘柏雷挑了挑眉毛,把准备好的水果和茶端过来放在茶几上。
“在那边呆了两个月没找我哭诉,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啊!出乎我的意料。”他递了一杯明前春茶给她。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娇弱吗?”
“谈不上娇弱……”潘柏雷拿起一个苹果,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不过你这个人呢并不坚强,又喜欢逃避。但神奇的是,你每次逃到一个新的地方又都能……柔软而坚韧地好起来,就好像一个……”
“一个什么?”
“……苹果。”他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苹果嚼起来。tຊ
“苹果?”梁芝欢想不到其中关联。
“我暂时找不到恰当的东西比喻。”潘柏雷笑道。
梁芝欢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在瞎扯”的表情,听他继续胡扯。
“你看苹果没有菠萝外表坚硬,也不像柿子那么软弱。可它的表皮却有顽强的抗氧化能力,即使我不小心把它丢在哪里一段时间,它里面还是好好的……”
“你就像一只流浪的苹果。”
对于这番生编硬造,梁芝欢撇了撇嘴,勉强地点了点头。
午饭前,董事长跟朋友打完球回来,温和地招呼她一起吃饭。
之后,还把她单独叫去了书房。
书桌上摆着的几个相框,格外地引人注目。
其中一张是少年潘柏雷和一位漂亮女人的合影。女人笑得很欢乐,搂着的小少爷却皱着眉头,苦着脸。
“这是柏雷跟他妈妈。”潘仁雄主动介绍。
“柏雷看上去很不喜欢拍照。”
“那个时候叛逆得很!”
“所以他后来一直觉得对不起妈......”话说出口,梁芝欢自觉失言,忙说不好意思。
董事长大度地摇摇头。
“柏雷肯把他妈妈的事告诉你,说明他真把你当成知心的朋友。他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我只会更高兴。”
然后他问:“他应该也跟你吐槽过我逼他结婚吧?”
梁芝欢点头承认。
“柏雷以前吊儿郎当、又不务正业,只会让人操心。”
潘仁雄将话题延续下去。
“你也知道我有心脏病,我希望他早点成家,是怕万一我那天突然走了,他身边至少还有一个至亲。”
“有妻子跟他一起承担压力、或者悲痛,不孤单、不慌张,从容地继续他的生活。”
果然,为了子女,天下父母都一样。
梁芝欢一边感怀,一边安慰他。
“柏雷现在也成熟稳重了,董事长这番苦心他应该都懂。”
“我知道。”潘仁雄点点头。
“我很感谢你和毕正这几年陪在他身边。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好朋友,我真心希望看到你们三个能够像从前一样互相陪伴,互相扶持。”
“我跟毕正一样在年轻的时候太自以为是,总把事业看得过重,藉口为了家人必须要拼得成功、却忽略了家人的感受。”
“男人对事业的偏执,跟女人对爱情的盲目其实是一个道理。我并不想为毕正开脱,他太年轻,容易犯这种错误——而且,他没有失去过。”
潘仁雄拿起刚才那个相框,看着里面的人。
“像我这样经历过的人,如果现在有机会,让我在妻子与其他任何东西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我妻子。”
“岁月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它不包容错误,不给你一丝反悔的机会……”
潘仁雄的话滔滔不绝,梁芝欢这才明白被带来书房的用意。
她不禁想起前两天爸爸在墓园说的那番话。
她懂他们的用心。
最后离开书房之前,董事长拍了拍她的肩膀。
“毕正终有一天会明白,其实身边的人才最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在‘错不至不可挽回’之前,珍惜可以后悔的机会。”
第74章 74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 潘柏雷问资本家同她聊了什么?
梁芝欢笑了笑回答:“道理。”
“什么道理?”
“等我消化消化再告诉你吧。”
“跟阿正有关?”
她点点头,然后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老头子就是喜欢瞎操心,你随便听听就好。”
梁芝欢扭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带着点无奈。
“前两天去扫墓, 我爸也给我说了一些道理。长辈们比我们吃亏早,看事情比我们通透, 所以总想帮我们绕过一些事。”
“那倒是……那你怎么想?”
“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也许等一年后从昆明回来再看吧。现在我只想专心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潘柏雷沉默了一下,打趣:“那我一定把你列入年底优秀员工候选名单。”
“好啊!”梁芝欢笑着说, “一言为定。”
第二天中午,梁芝欢飞回昆明。发现家里地板和家具都很干净,鱼儿依然活蹦乱跳,阳台上的海棠也长得精神抖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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