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人不必迁怒本王。”契苾拓设笑笑,“我可以帮你们找人,不过大人也该自我反省一下。虽说您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玩得极好,但对于您夫人来说,可是实实在在地将她推入了险境之中。在我们北境,伴侣之间讲究的是保护与忠诚,您如此行事,也难怪尊夫人会在险境之中练就一身如此的自保本事了。”
“忠诚?本官只有这一位夫人,阁下几位了?”
契苾拓设嘴角笑容一僵。
“契苾拓设。”他轻声开口,“明日太阳升起时,若是本官没有半点夫人的消息,我就当,你的归降……不存在。”
*
宁不羡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倒霉。
此刻,她正和一只足能抵三个她的块头的棕熊,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就在方才,她刚逃出营地不久,她就听到远处的山头边又传来了震天般的叫喊声。
关键,那叫喊声,她还听懂了。
是大俞!西北军!得救了!
她欣喜若狂,脑海中的线索当即串联成线。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沈明昭当时令人假扮她施粥,放出她还在苍州城内没被掳的消息,不是为了稳定什么民心,或是给他自己面上遮掩,而是为了将铁勒王钓过来。
该说什么呢?
真不愧是他,还和六七年前一样的混蛋。
而她,早已不会像当初那般心灰意冷了。
就如同她和契苾拓设玩笑时说的那样,他们啊,就是这种相互和谐利用的皮/肉关系。这种日久生情的皮/肉关系里再掺杂着一点喜欢,就已经足够了,这辈子都不会无聊了。
然而,没等她顺着山路原道返回沈明昭身边,那些被西北军冲撞得夺路而逃的铁勒骑兵就朝山道过来了。
宁不羡千算万算,心计玩成花,也从来没在真正的战场上待过哪怕一刻,铁勒骑兵奔来的那一刻,她慌乱地四下寻找遮蔽体,然后,一脚踩空。
云裳当初在西北摔马车、掉山崖就是这种感觉吗?
掉下去的那一瞬,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了这么句话,然后下一刻,摔在了半山腰的树杈上,可惜,冲击力太大,树杈也没挂住她。
“扑通!”
该说不说,她运气还算不错,在这种四季难下雨的地方都能摔进山下的塘子里。
本来就受伤了的后脑被污水一泡,又痛又痒,她挣扎着从齐脖深的水中慢慢扑腾到岸边,还没喘一口气,又碰上了这位半夜出来觅食的仁兄。
宁不羡用余光回看身后的池塘。
话说……熊这种东西,怕水吗?
但她看着那泛光滴水的毛皮,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那棕熊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黑了看不清,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僵立在原地的宁不羡表现出攻击。
但,书上说,熊,真的吃人。
看看那厚实的巴掌,她觉得哪怕它不吃她,一巴掌下去,她头也得飞了。
忽然,那熊动了。
熊掌落在沙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宁不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过于紧张,加快了呼吸,所以引起了那家伙的注意。
她不由得想着,如果她今日死在了这里,她的骨头嚼起来的声音,是不是也是嘎吱嘎吱的。
她屏住了呼吸,然而,晚了。
就在下一瞬,那棕熊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砰!”
预想中的身首分家并没有出现,一个灵巧的身影在那棕熊扑倒她之前,一匕首戳在了熊的眼睛里。
棕熊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一掌向前拍去。
那人松了匕首,径直滚进了边上的池塘中。浑浊的水面,当即泛起了一层粉红色的涟漪。
那熊被击中了要害,正原地乱滚乱撞着发疯,宁不羡虽然腿都吓软了,但还是连滚带爬地滚出去了十多丈远。
或许是那匕首上抹了毒,半晌,那熊挣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再过了一会儿,棕熊躺在了地上,不动了。
宁不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一边平复着喘息,一边站起身来,打算去池塘边看看这个救她一命的斗熊勇士究竟是谁。
受伤之后又是被水泡,又是被惊吓,她这条烂命现在也被折腾得不剩多少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池塘边后,她定睛向下看去。
月光穿过极深的山谷,在那不会流淌的死水塘面覆上了一层遮掩的银波。
黑衣女子长发散开,如水藻般铺散在背面,被后方不断洇出的殷红血迹泡得纠缠在一处。趴在地面上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谢天谢地,她好像还有气。
宁不羡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女子颊边散乱的长发。
一张沾着泥土,血色褪尽的面容,在月色下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她轻叹了口气:“还真是你啊。”
*
“唔。”受伤女子挣扎着嘤咛了一声,将原本昏昏欲睡的宁不羡给哼清醒了。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子:“你醒了?”
“咳咳……好冷。”那女子的意识似乎犹在混沌中,轻吟了一声。
宁不羡在一旁叹气:“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我给你包了伤口,血流失起来也很快,你肯定会冷。但是,我不能点篝火,也没办法学那些男人一样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你盖上。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不想为你而死。”
“咳……咳……”似乎是被她那一长串话终于给念醒了,那受伤女子哼笑了一声,“还真是狡诈自私啊,沈夫人。”
“你可以喊我宁二姑娘或者宁东家。”宁不羡走到她身边,将笼在她身上的带叶树杈拿掉了一些,“怎么样?生了点气,是不是感觉自己暖和些了?”
那女子似乎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啊?”
“事先声明,在你昏迷过程中,我给你稍微清了一下伤口,包扎了,所以作为回报,也翻了你的随身物品。”宁不羡摊开掌心,里面露出一块刻有沙棘样式,但却岁月风化痕迹十分明显的铁牌,“你不是什么契苾族内的汉女奴隶,而是西北军中的斥候,对吗?”
女子抿唇,警惕地望着她:“你不过是一介官家夫人,即便参与经商,得到消息的途径也不应该渗透到西北军中。连你的丈夫都不认得的东西,你为什么会认识?”
宁不羡望着她轻笑:“姐姐,你又暴露了一件事哦。”
女子一愣:“什么?”
“你很久没回中原了吧?或者说,从这块腰牌的使用痕迹来看,你应该已经在契苾族内埋伏了许多年。”她笑道,稍稍凑近了些那个女子,“如果你时常往来西北军营内的话,怎么会不明白我为什么见过这东西呢?”
“你……”
“西北军的大小姐程青漪,是我的嫡母,在我出嫁时,她曾给过我一块和你身上这块样式差不多的腰牌,所以,方才我一看到它,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不对。”女子咳嗽了一声,“在营地前求我快回来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当时只是猜测,现在是确信。”宁不羡顿了顿,“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回来救我了。斥候姐姐,当斥候当得像你一样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女子沉默地望着漫天的繁星,呢喃道,“是啊,你说得没错。”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就你一个
天亮了。
冻了一夜的宁不羡搓着瑟瑟发抖的手,开始艰难地抱柴火,然后用石头打火星。
斥候女躺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终于可以点火了?”
“现在是白天,哪家野兽敢出来?我是从山道上摔下来的,说明我们现在是在山谷里,生火放烟,这样,那些找我们的人看到烟雾,就自然能够循着踪迹过来了。”
斥候女笑了笑,望着眼前遥远而又碧蓝的苍穹:“是来找你的吧?我孤身一人,没人会来寻我的。”
“要是你说话的语气能没这么丧气的话,或许我还能多信你些?”
斥候女艰难地翻了个身,拨开身上已然被露水打湿的草叶:“这有何不信的,我本就是苍州的孤女,这斥候营里的人,都是无依无靠的死士,唯一所求就是活下去。求生之人若是有了牵挂,就会怯懦,有怯懦,自然也就当不了斥候了。”
“包括使美人计的吗?”
斥候女蹙眉喝道:“你说谁使美人计了?咳咳咳……”
牵一发而动全身,情绪激动,牵扯到伤口,斥候女忍不住,咳嗽了数声。
宁不羡的火星子终于打着了,然后“噼啪”烧了几下,又灭了。
斥候女看不下去,白了她一眼:“捡些草来再烧,你光烧那个粗树枝是烧不着的。”
“……有道理。”
斥候女见她慢吞吞地捶着腰起身,一副身娇体弱,风一吹就要倒的做作样子,不禁又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蠢的?”
“这种行吗?”宁不羡揪着路旁的草根,举起来问她,待斥候女点头后才往木柴堆那儿抛,“习惯了,太聪明死得快,太蠢死得更快,人嘛,保命的最好手段就是活得中庸,既要让人家觉得你聪明,也要让人家觉得你没什么威胁。”
“歪理。”
“我歪理?”宁不羡挑眉,“你一个斥候对一个敌国男人期期艾艾,顾影自怜的,这是在干什么?”
“你说谁……!”斥候女气得就要坐起,奈何腰上有伤,又闷哼了一声,倒了回去,“自己成日满脑子男欢女爱,别给我造谣。”
“我可没有。”
她又是“啪”得一声,干草烧着,热浪扑面而来,她将火堆往斥候女身旁的木堆处拨了拨,斥候女原本蜷着的身子在温暖的热流中渐渐舒展了开。
“你看那个契苾拓设的眼神太有内容了,我实在是没法装瞎。”宁不羡坐回了她身边,边说边摇头,“不是我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干嘛要看上一个有十八个老婆的?这种男人,和柏舟阁里倒茶卖笑的有什么区别?”
斥候女皱眉:“柏舟阁……那是什么地方?”
“京城里某个打着茶馆,实则倌馆的地方,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京城见识见识?”
斥候女眉头快拧成了死结:“你已经……成亲了。”
宁不羡弯下腰:“姐姐,你信不信,要是御史台不抓,我敢说京城里所有的大小官员,都会是平康坊的座上常客。”
斥候女耳尖忽然动了动,她眼中含着笑意,注视了宁不羡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些可能会沉迷平康坊的混蛋京官,也包括你的夫君沈大人?”
宁不羡浑然无觉,笑着点头:“对啊,都一样。”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比脚步声更扎耳朵的,是某人无可奈何但又咬牙切齿的三个字:“宁、不、羡!”
宁不羡背脊一凉。
*
“你怎么自己来找我了啊?”宁不羡自知理亏,埋在他颈间的话带了些低声呢喃的味道。
她几乎一夜没睡,头上又受了伤,脚也累得酸软。
即便刚被某些人背后说了坏话,但沈明昭还是二话不说就将人抱了起来,激起周围一片干咳声。
“那你觉得我不来找你,我该做什么?”说话时,他的喉腔贴在她的面颊旁微微震动。
“坐在那里等着契苾拓设的人把我找到?”她望着他熬的发红的眼睛,愈发心虚小声。
他轻哼一声:“哼,是啊,难怪你会觉得我是平康坊常客。”
“……”
“哦不对,还有,我们之间也是皮/肉关系。”
“……”
宁不羡的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眼见着就要上一个陡坡:“你要是生气了,不会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
“不会。”他淡淡道,“不然岂不是白费了本官一晚上找人的时间。”
宁不羡彻底闭嘴了,又把头重新埋了回去。
许久,他才听得自己颈侧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心眼真小。”
“是啊,你心眼大,什么事情都敢干敢做的,还会逃跑、摔山崖。”说到这里,他似乎是真有些怒了,“我昨夜跟着契苾拓设的人满山遍野地寻你,你知道我寻到了什么吗?山崖边上你掉了一块丝帕,上面还沾着血,我以为你摔死了,被野兽吃了,怎么寻也寻不到。”
宁不羡小声嘟囔:“我哪儿那么容易死?”
这下沈明昭的怒气是真的憋不住了,他伸手狠狠地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你真以为你是神仙吗?这西北的山林,豺狼、虎豹、棕熊,什么都有!寻常的兵士进来了都危险,若是没有斥候营的那个姑娘救你,你就等着我给你收尸吧!”
“……你就不能脾气好点儿吗?”她故作委屈地哼了哼,“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安慰我,只会冲我发脾气,多吓人呀。”
“不凶你,你下次还敢。”
“……”你说了我下次也还敢。
但,眼见着这人是真的急疯了正在气头上,她还是不要故意去触他的霉头的好。
她抬起头,望着日光下沈明昭清俊的眉眼。
这几天他大概是很心烦,也没怎么休息,眼下盖了一层厚重的青圈,因为寻了她一夜,所以仪容也没怎么打理,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发冠歪斜。
宁不羡伸指,卷起他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你昨夜是特意带兵去救我的,还是只是配合契苾拓设的计策?”
沈明昭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本来是配合。”
“……哦。”她卷着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继而又浑然不在意地接着,“我就说嘛,这就像是你能做出来……”
“……但是,”沈明昭忽然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我也告诉契苾拓设,要是真的找不到你了,我就当他的归降,不存在。”
宁不羡面上神色一僵。
半晌,将头在他衣襟前蹭了蹭:“干嘛要说这种话……都不像你了。”
“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会随意地将你牺牲、利用掉?”沈明昭的语气无可奈何到了极致,“我虽只娶过你这一个妻子,但你这患得患失的情绪,还真是,古今罕见。要不是从你十七岁第一次使诈时就认识了你,我都要以为你从前是被什么人狠狠地利用完然后再抛弃过了。”
“……或许呢?”
沈明昭眉梢高高挑起:“谁?”
“没谁。”她伸手揽紧了他,“就你一个。从今以后,也就只有你一个。”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府休息
宁不羡被沈明昭一路抱回了苍州府中。
进门的时候阿水本来想迎上来的,但沈明昭做了个噤声的眼神,她才意识到,宁不羡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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