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罗氏拦着,沈老太君手里的热茶就已经要朝她泼过去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需要休息,所以,需要二伯母的帮助。现在家中的男人们都被停了俸禄,庄子上的收成也就勉强能维持生计,要是还想过从前那样的好日子,就只能我说什么,诸位就听什么,按照我说的来,保证铺子里的正常营收,二伯母,三个弟妹,都得好好地跟着我学……”
话说到一半,沈夫人激动地打断了她:“那我呢,不羡?我呢?”
宁不羡哄道:“……您继续每天在院子里开开心心地待着就好。”
“哦……”沈夫人有些失望地耷拉下了眉眼。
见沈夫人不高兴,她有些心软道:“您要不去找齐伯母,她或许有事情交给您?”
沈夫人一听又高兴了:“蕴罗吗?”
“……嗯。”反正……齐伯母哄人比她更有一套。
宁不羡:“嗯,那就说定了,暂时就这样办吧。”
府中的女眷们被一通利落安置完毕,宁不羡舒了口气出门正打算回大房院里喝口茶缓缓,一抬头,却见屋檐上坐着个熟悉的面孔。
那原本鲜活的彩毛小山鸡的面色阴郁委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西北军和兄长双双出事,沈银星不像叶铮那般无牵无挂,他就是想继续待着,那新派过去的朝廷使者怕是也得想方设法地将他赶回来,于是,他便干脆说来京城休探亲假,被利落地从西北逐回了家中。
这些日子除了和沈夫人坐在一起聊天吃喝,每日也没什么正经能干的事情,十分萎靡不振。
宁不羡见他盯着自己,出声:“二郎,你又坐在屋顶上干什么?”
沈银星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果然,经历了西北大营的锤炼之后,他上房揭瓦的本事较之七八年前,只增不减。
他开口:“我刚刚蹲在屋梁上,听你们说了全程。”
“嗯。”
“我觉得,以你方才那托付后事一般的模样,不像是怀孕了累了,倒像是有别的想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盯着宁不羡,“你该不会是想着……万一昭哥最后走了,你也去陪他吧?”
第二百章 风雨将至
听到这话,宁不羡第一反应是:“沈银星你是不是有病,在瞎想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去给沈明昭陪葬?”
沈银星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反驳:“可是……”
“我嘱托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如果最终他的下场不好,那么我今日教会你们的,他日你们就能用来维持生计以自保。”
沈银星这才后知后觉道:“你……是想要离开这里?”
“嗯。”她坦然地点了下头。
“你要去哪儿?!”沈银星焦急地问,半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惶急有些难堪,顿了顿,“你……你要是走了,那……你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宁不羡眨眨眼,对着他揶揄了一句:“你不是喜欢她吗?你来照顾她不就好了?”
沈银星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禁逗,一逗,脸就红了:“我……我哪有……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
他话没说完,宁不羡就冷森森地打断了他:“院子就这么大,嘴巴爽快一时,被什么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什么言不由衷的话,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笑的蠢蛋行为了。”
沈银星当即闭嘴。
“我留在这里对你们没有多少好处。且不说,我本就不是那种以丈夫为天,誓死为他守贞的人,更何况,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我在这里,也会给你和沈夫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沈明昭最后若是真的出了事,你母亲糊涂,你要和你的昭哥一样,保护好她。”
“为什么就一定要走呢?是要回宁府吗?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你不是和昭哥说,在这里比在你自己的娘家要开心许多吗?”
“他连这个都对你说了?你们两兄弟关系还真好。”宁不羡微讶,随即缓声道,“是我自己惹的一些麻烦,便宜占多了,总得付出点代价嘛。”
“那……那你肚子里那个?”
“如果沈明昭最后真的出事了,我会带着孩子一起走。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过那种寄人篱下、终日惶恐的日子。”
她自己幼年时就是那般。
母亲身故之后,在家中就仿佛活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倒不是有多虐待她,只是自己心里知道这偌大的宅院中,没有任何人是真的关心、在意自己的,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多患得患失。
“……哦。”沈银星低下了头。
“倒是你。”宁不羡盯着他,“沈明昭临离开前,交代了我一件事,让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同你聊聊。”
其实也不算,沈明昭其实是想瞒着沈银星的。
他选择告诉宁不羡,只是叮嘱宁不羡,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事情暴露,宁不羡可以自行选择在危机到来前逃离。他不想拉着她陪葬,她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
但宁不羡听完后,只有当即一瞬的讶然与错愕,很快便回神,并反问了沈明昭一句:“他不是十几岁毫无自保之力的毛孩子,他已经成年了,你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登第入仕,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而他也早已在西北从军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即便是作为兄长,你也不该独断专行,替他做决定。刀山火海,还是平安喜乐,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能替他选择他的一生。”
沈明昭当时眸子垂了垂,忽地一笑:“或许嘱咐你而不是别人,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会让他自己选吧?”
思绪收回,沈银星见她面色严肃,紧张问道:“什么事?”
“二郎,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
或许是因为打击足够大,沈银星在她说完后,僵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当然了,他并不是一直这么淡定,方才已经当着她的面发过一次疯了,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
“我不信,你胡说。”他冷静道。
“我有胡说这种话的必要吗?”
他震惊而又迷茫地望着掌心中的那枚红痣:“可……可我……我明明一直在这里长大……和娘还有昭哥……”
“沈明昭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那就是,无论你怎么选择,你都是他的弟弟,这一点不会改变。”
“……”
“好了,我猜你一时半会儿应该做不出什么决定,冲击过大,一个人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想好了,再去找我和你母亲商量?”
说完,她拍了拍沈银星的肩,离开了。
宁不羡离开之后,就去了西市的新铺子找齐蕴罗。
她现在的忙碌不是说笑的,京城是个走在路上都要学会看人脸色的地方,生意非常难做,今日捧你上天,明日便踩你入地。
兴隆布庄的东市原本是为各高门的夫人们量体裁衣的地方,可沈家出事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那些夫人们当初一个个热情地拉着齐蕴罗,成日地请她上府做客,如今却对她避之不及,铺子里彻底没了生意。
不过,虽说落差大,但齐蕴罗想得却还挺开。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位如今已年近知天命之年的妇人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比着尺,替西市那些进门关顾的百姓们量身,“还是这里好,起码,西市的百姓们只在乎我的衣服做得好不好,而不会在意,我是谁家的人。”
“还是齐伯母您的心态好。”正赶着铺子里忙,不少客人要试料子,宁不羡正打算搭把手去库里拿,却被齐蕴罗连忙拦下,“你呀,都是怀有身孕的人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算了,现在沈家风雨飘摇,能多挣一些是一些,沈明昭对我还算不错,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舍下他们家里的人不管吧?”
“你啊,嘴上说的比谁都心黑,实则比谁都心软。”齐蕴罗安慰道,“东市的古董、布庄虽然生意大不如前了,但不是还有茶庄吗?你那个浮云茶的代售权又没被收回去,那茶叶现在值钱,那些人就是再捏着鼻子也得上你庄子里进茶,那日我替你去看过了,出事之后,茶庄的生意没多少影响。”
宁不羡叹气:“就是因为没多少影响,所以才可怕啊。”
只怕……六羡茶庄的生意没受到多少牵连,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帮着她,可惜那人帮人的心思并不纯粹,他现在付出多少,将来,就必定会成倍地收回。
只怕到了那时,她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几日后,沈银星带回了他的答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让宁不羡看他的掌心。
原本生着红痣的地方,被线香烫出了一块狰狞的伤口。
“在皮肉自然长合之前,我不会用药,终身不会去掉这块疤。”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做二郎挺好的,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一辈子做家里的二郎。”
“这世上鲜少有对泼天的权势富贵不动心的,从前算我看低了你,你这小子,还真算是个奇葩。”
“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享啊,我这只能叫做掂得清自己的斤两。”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在西北见到了那个敬王,为人神神叨叨的,跟魔怔了似的,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宁不羡汗颜,老奸巨猾的敬王在沈银星眼中居然就只是这副德行?
也不知道敬王知道自己这位“皇弟”这么评价他,会怎么想。
沈银星下定决心之后,便私下寻了个机会同母亲说开了。
别看沈夫人成日里没心没肺的,唯独这件事情瞒得特狠,甚至就连“妹妹的孩子”,变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惊天大雷,也不甚在意,反而对沈银星烫伤自己手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
“要死啊!灵玥!快去拿药来!上药!你敢瞪你老娘?皮痒了?哎呦你这手上留个这么难看的疤,将来哪里肯有小姑娘要你哟……”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大闹一场并没有出现,甚至除开他们三个,消息连大房的院门都没传出去。
宁不羡想着,沈明昭要是牢中有知,也不知会不会欣慰。
秋日过去,入了冬,冬至日过,恩科放榜。
被特许以贡生身份参与考试的陶谦,在这一年另开的恩科中,成功中仕,成为本朝以商贾之身入仕者的第一人。
如此结果,令人始料不及。
而这位惊掉了全京城下巴的陶郎君,在放榜后的次日,便一身簇新银纹锦袍,出现在了沈家大门口。
陶谦手持红拜帖,对着目瞪口呆的门房微微躬身,一派谦谦君子之态:“士子陶谦,求见宁姑娘。”
第二百零一章 登门求娶
“不必求,我就在这里。”陶谦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湖青色绉裙的女子自门后款款走出,一袭衣裙,令陶谦恍惚间看到了还在洪州时的陶娘子。
他清月般的面庞柔和了下来:“阿羡。”
宁不羡回避了他的眼神,客气道:“郎君请进。”
陶谦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了边上已然僵成了一堵肉墙的门房,又躬身作了一揖,这才跟在宁不羡的身后,进了沈家的大门。
沈明昭入狱后,虽说做得很隐蔽,但实际上沈家人一直有在暗暗地往朝中疏通关系,虽不能说将人放出来,但至少看着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家人去看望他一下。疏通关系,就得花银子,而且还不是一点。
宁不羡往日挣下的巨富之资,在沈家落败后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知道沈家少夫人手中有银子,敲点时递出去的银两便如同流水一般,还有去无回。最终只能花高价向狱官打听狱中情况,但也只说,圣上有命,暂不准动刑,所以,目前人还算没事。
但,虽说没事,但那毕竟是诏狱,朝廷官员进了那里,就是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没有圣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
钱都花到外人头上去了,宁不羡的生意又有大半受了影响,沈家为了节约开支,遣散了不少不必要的仆从,看着,倒是和半年前的毅国公府差不多了。如今因为敬王又复圣宠,国公府重新得势,恢复了往日的兴盛繁华,那些散了猢狲,见那本已倒塌的巨木再度撑起,便也重新聚集,去树下寻求一块隐蔽了。
转过一个回廊,陶谦忽然开口:“我记得数年前当初登门拜访时,这里还有一棵樱桃树。樱桃在京中是稀罕物,如今怎么枯死了?”
宁不羡淡淡道:“种樱桃的人不在了,再加上现在也没人有心思再去看顾一棵树了,所以,就死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水土更肥沃之地,重新播种,再待生根?”
“我不懂养花种树,陶郎君和我聊这个,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懂,你若是喜欢,院子里想种什么都可以。”
宁不羡脚步终于一顿,她回转过身盯着他:“你已经装都不打算再装一下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换上洪州时的衣衫?”陶谦望着她那身湖青的裙子,“京城的绣艺远不如江南,水墨竹叶不适合你,头发也还是散着的时候比挽起来好看。”
“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难道还需要你来首肯吗?”宁不羡抬眸,“你从前从不这样,如今兄长这是登科之后,做了人上人,连脾气也要向高高在上的士族靠拢了吗?”
“阿羡,你不能不讲道理,你要搬旧情,凭什么不许别人搬?”
“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
陶谦嘴角清浅的笑容一僵:“看见什么了?”
“苍州,驿站,两匹马,还需要更多的提示吗?”
“你当时躲在旁边?”
“我又不蠢,我从胡地回来,你不在,我自然会觉得不对劲。”
听她这么说,陶谦苦笑了一声:“所以说到底,你终究是明白我对你不止那虚妄强加的兄妹之情,所以才会这么快发现破绽。”
说完,他忽然一顿。
“那你当时既然发现了,明知道沈明昭要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呵。”他笑了一声,“宁姑娘现在已经情根深种到连审时度势都不顾了吗?”
“你今日不也是吗?新科及第,又富甲一方,有的是高门愿意巴结,带着拜帖来沈家,不怕被人家戳脊梁骨吗?”
他含笑:“我说过,只要阿羡愿意嫁给我,我不在意这些。”
她嗤笑一声,伸手将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腹部上,笑盈盈地问:“这样,你也不介意?”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陶谦的手指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什么时候……算了,你们原先是夫妻,会有……也正常。”他收回手去,并未多少失态,“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阿羡,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让你们母子享尽这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让他平安长大绝不会有丝毫偏驳。”
宁不羡眉梢微挑:“原来……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只是改了籍,入了仕,说话的方式、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难怪……自从允许新科考试后,天下学子都对此趋之若鹜。陶谦,你今日来,就是来向我炫耀你身份已然不同往日,再顺带告诉我一声,识相点就赶紧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的示好,满足你最后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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