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客气了一句:“谢谢你专门跑一趟。”
看样子还是进不去,陈淮就假装往里面看,问着:“能问一下秦瑶怎么一年都没去学校吗!”
女人脸色变得沉默了一些,紧紧抿住嘴唇,撇开眼睛,“生病住院了,估计……以后都去不了学校了。”
“哦。”他心说这下要完,一个破日记本还专程来送一趟,这理由本来就很牵强,陈淮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其实……”
秦瑶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在他衣服里跑来跑去,但陈淮的话还是说出了口:
“其实我是想找她复合的。”
秦瑶妈妈看了他几眼,有些尴尬,迟疑地开了口:“你跟她……在谈恋爱!”
他从善如流地回答:“是,但是被甩了,去年一直给她发消息,也没回我,就想着找个时间专门来跟她谈谈。”
“她是什么病,很严重吗我很担心她。”
秦瑶沉默了好久,然后小声骂他假惺惺,陈淮拍了下衣服,她又噤声了。
女人叹了口气,把门拉开,看了眼邻居,叫他进去说。
家里的窗户上还贴了窗花,好像刚打扫过,到处都干干净净的,秦瑶妈妈问他怎么挑在这个时候过来,陈淮脑子转得还算快:“因为我爸妈忙,我们家不过年,顶多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去交好的亲戚家吃顿席。”
秦瑶妈妈点点头,叹气:“都一样,我跟秦瑶她爸也忙,本来今天还要上班的,回来做了打扫,顺便把东西都收了一下。”
说着,她随手把本子扔进杂物箱里,似乎打算一起丢掉。
她给陈淮倒了热水,在他对面坐下,扶住了头:“你也是山大的什么时候谈的,她从来没说过。”
陈淮猜测秦瑶家里的关系并不好,不然曹禺也不会说她父母一年只去两次医院,于是他说:“当时关系没好到要跟家里介绍的程度吧。”
秦瑶妈妈苦笑一下:“好不好的,估计她都不会跟我们说。”
“秦瑶是什么病这么久都没好,要是我能帮上忙,一定全力以赴。”
“没用的。”她叹气,焦虑地抓了把头发,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躺了一年了,成天就靠白蛋白吊着一条命,跟植物人没两样,净烧钱了。”
陈淮看见柜子上摆着安定助眠的药物,他认识,因为他之前也吃过。
一连失去两个孩子,对夫妻二人来说确实打击很大。
秦瑶妈妈开始神经兮兮地嘀咕:“她哥哥当时也是这样,脑死亡,在医院救啊救,没救活,然后我跟她爸把老二从乡下的奶奶那儿接回来,结果又成这样,作孽……作孽,有脏东西缠上我们了……”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受控,秦瑶妈妈突然住嘴,手指哆嗦着,背到了身后去,然后从凳子上起身,说自己去洗把脸,拿了柜子上安定的药物去了洗手间。
陈淮环视着屋子,那杯水也没喝,先把重要的日记本揣回了包里。
“你妈看上去很受打击。”
秦瑶默了两秒,说她看得到。
洗手间里传来弱弱的啜泣声。
秦瑶说:“估计还要哭好一会儿,你快去找照片。”
陈淮确定她跟父母的关系是真的不好了,居然一点儿触动都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失忆的缘故。
他一连拉开了好几个房间的门,但是看上去都不像是女生的房间,甚至有一个已经搬空了,床上连被子都没有。
过道尽头是最后一个房间,里面的摆设看上去很简约,床单也是简单的卡其色格子的,但是都被防尘罩盖了起来。
陈淮进去以后转身把门关上,墙上有几个钉子,估计以前挂了照片,后来又取了下来。
在别人家里翻柜子总有种罪恶感,陈淮给自己找借口,说都是为了帮秦瑶才这样的。
抽屉里都是空的,看来都被秦瑶妈妈打扫过了,什么都没留下,陈淮怕耽搁太久会被秦瑶妈妈抓住,翻找的动作就加快了一些。
床头柜的最下面有东西,陈淮刚摸出来,就听见有水龙头的声音。
动作间,他甚至被扎伤了手,把那木制的东西翻过来一看,发现是个摔碎的相框,陈淮的指尖渗出来大滴大滴的血迹,恰好把旁边那个较矮的小孩子的脸给糊上了。
外头有人走动,估计是秦瑶妈妈开始找人了,陈淮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抖了抖衣服,叫秦瑶快点出来。
秦瑶落在那照片上,她刚出声:“这不是――”
“别管了。”门把手被拧动,陈淮催她,“管它是什么,先穿进去躲一躲。”
她的身体泛起蓝色的光,渐渐将两人包围。
卧室的门被打开,秦瑶妈妈大力推开门,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撞击到窗户玻璃再簌簌落下去的雪粒。
包里的日记本卡扣突然自动打开,新的一页开始出现字迹,主人公却不是秦瑶。
而叫做“袁生”。
第10章 第10章
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阵势浩大,《北京欢迎你》响遍大街小巷,从8月9日上午8点半开始,群众的热情一直持续到晚上,每家每户的门里都传来同样的声音。
袁晴把碗放在桌子上以后,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袁生恋恋不舍地把头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妈妈一眼,乖乖把凳子挪到餐桌前面,拿起了勺子往嘴里舀白饭。
秦立明盯着手机上的新闻,几乎都被奥运的事情刷屏了,那个时候iPhone还只是3G网络,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进来。
袁生缩着脖子看看爸爸,再渴求地看看妈妈,说:“为什么我不能看但是爸爸可以!”
“你爸爸又不跟我姓,我管得住他吗”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的意味。
秦立明把手机关了,忽视袁晴的眼刀又把电视摁开,听着电视报道的声音吃饭,夹了一口菜往嘴里塞,皱着眉说:“袁生出生的时候你跟我要死要活的,现在肚子里这个必须跟我姓。”
袁生怯生生地把目光投向妈妈的肚子,现在那里应该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弟弟或妹妹了……这么想着,即使没看到奥运会的直播他也不那么难过了。
秦立明往袁生碗里夹菜,好像很了解他似的,说:“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袁生把筷子缩回去,只敢悄悄反驳:“……我讨厌吃藕。”
秦立明瞅他一眼,撇一下嘴:“吃了对脑子好,多吃几次就爱上了,说不准就能把上次少考的两分考回来,那么简单的卷子还给我扣两分,就带不回来一张满分的试卷!”
袁生说:“可是九十八分已经是第一名了。”
“那是你们班上孩子水平都不行。”他这么下着定论,又把头转向袁晴,“早就跟你说了把他转到人合街的学校去,一直待在这样素质的学校里怎么有进步满分也没考到,考个第一名就沾沾自喜了,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袁晴烦得不得了:“我现在还得上班,过几个月就预产期要临盆了,哪来的时间去给他办手续,你天天倒是会指挥人,你怎么不给他转你以为学校那么好转得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家学校的校长送烟送酒请吃饭的,有本事你怀个孩子再到处上门求人试试!”
秦立明嫌烦,懒得跟她吵,又开始数落起袁生来:“还是你的问题,要是你争点气,当初就直接考过去了,何至于现在让爸爸妈妈为了让你好好念书跑前跑后的。”
袁生不想吃饭了,把筷子搁下,最终还是什么也不敢说。
他在心底小声念叨,说弟弟妹妹快点出生吧,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逮着他一个人骂了。
那边一桌子人吃着糟心的一顿饭,这边电视跟前还蹲了两个人,秦瑶握着他手腕隐匿身影,两个人都蹲在地上,看着电视里的直播。
“我们现在溜去场馆里是不是能看见现场”陈淮兴致缺缺地说,“哇,女排三比零了。”
他嗓音平淡地祝贺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惊讶。
秦瑶没好气瞥他一眼:“我们是来干正经事的。”
他散漫“哦”一声,托着下巴把头扭向她,眼尾的弧度是直的,视线也是直直落在她脸上:“是你的正经事吧,找到照片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你的记忆得靠你自己找回来吧。”
他抬一抬手,秦瑶的手就挂在他胳膊上,懒散着说:“我就当个隐形道具供你使用就好了啊。”
“那个小孩是你哥吧,我又不认识。”陈淮挑了那边一眼。
秦瑶看了他几秒,突然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在无奈什么,明明她才是需要在这张照片里找到自己的人。
在两个人说话间,袁生已经默默从椅子上下来,秦立明看都没看,眼睛还盯着电视,却还不忘嘱咐着:“回房间把作业继续往后写,待会儿拿给我检查。”
袁生停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后面的都还没学。”
袁晴说:“你自己往后学一下怎么了多学一会儿就跟要你命一样。”
见父母两个都不松口,袁生一个字都不想说了,连应一声“好”的心情都没有,回房间的时候甚至连关门都得小声,免得两个大人多想,他们会觉得袁生现在就学会发脾气摔门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掉了大半,袁生戴好防近视眼镜,把书桌上的台灯按开,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整整齐齐地把每个角都理好,翻到新章节,摊开,摁下去,然后开始发呆。
他把书本上每个字的封闭部分都用铅笔涂满,涂完一页以后又擦掉,然后接着涂下一页,秦立明他们吃好了饭,开始收拾碗筷,袁晴敲了几下他的门,催着:“待会儿你爸爸要看的,你别给我在房间里磨洋工。”
袁生吓了一跳,把铅笔印都擦掉,然后拧着眉毛从第一页开始看,看买菜的应用题,看鸡兔同笼,反复看了几遍也看不进去,就又把头低下去,用下巴压在左手手背上,右手在课本空白的地方画起小人。
画一个个子高的男孩,戴一个近视眼睛,然后给他画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开双手,好像要抱着谁。
笔尖在小人的怀里停了许久,袁生慢吞吞眨动眼睛,好像半晌也没想好怀里要抱着谁。
秦瑶和陈淮两个人凑在小孩子边上,三双眼睛都盯着那一幅画,秦瑶说:“你猜他会把谁画在怀里!”
陈淮古怪看她一眼,觉得她跟个小孩子一样,净问些好笑的问题,“猜对了我又得不到什么,有什么意义!”
秦瑶瘪瘪嘴,又骂他一遍没情趣,陈淮说情趣又不能换成钱来花,也不能换成命来活,那何必要追求这些。
她又靠得近了一些,视线直率地落在桌子的纸页上,眼睫毛和头发都被台灯的光浸泡着,脸庞笼上朦胧的一层光,明明说的话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她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用起了气声,轻言细语的:“他会画我。”
陈淮突然眨了一下眼睛,缓慢把视线移回书桌上,看见袁生一边抿着唇角偷偷地笑,一边在空白处落笔,画了一个比他更矮的小孩子,脸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脸上也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过画的还是个没头发的男孩。
袁生写:【弟弟,你好呀。】
他看着窗户外的树枝和曜黑色的天空,喃喃自语:“我会教他组装玩具汽车,一起去楼下的足球场踢球,他再长大一点,就能跟我一起去周末的补习班,我就不用从早到晚一个人待在补习班老师那里了。”
“爸爸妈妈工作没时间接我的时候,我也可以跟弟弟一起回家。”
“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他笑眯眯地枕着自己的手背,右手食指蹭着指上弟弟的头,轻声叹息着,“快点出生吧,弟弟。”
卧室的门被打开,秦立明喊着:“写了多少了,早点写完不就可以早点睡觉了吗何必非得熬到半夜里,第二天早上喊都喊不起来。”
袁生惊慌失措地用手挡住自己的画,撒着谎:“我在写了,有点难。”
秦立明教育他:“我看是你笨!小学的东西都学不会,以后高中怎么办还给你报了那么贵的记忆力培训班,你当爸爸妈妈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他一边关门一边小声嘀咕:“早就知道你是块朽木,袁晴偏要花那个冤枉钱,咱们家还得还几百万的房贷,以为挣钱很轻松啊……”
袁生默默把耳朵捂住,但还是能听见妈妈细微的声音:
“算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左右还有肚子里这个。”
――“那个失败了,还有下一个。”
陈淮看着他用力到把耳朵都摁红了,嘴很不高兴地撅了起来,课本上还有他刚刚画的一对兄弟。
跟中邪一样,他的心突然胀起来,随即就是仿若被针扎漏气了一般瘪下去,只剩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失败了还有下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做一顿饭、捏一个泥人一样轻易。
所以在“秦瑶”也失败以后,他们又继续想着下一个吗
陈淮观察着秦瑶的表情,她连低眼的幅度都没怎么变,顶多是唇角往下降了一点,眼睛被光照得雾蒙蒙的,谁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不过很可惜的是,袁晴和秦立明的夙愿没有实现,他们生出来的老二,虽然不知道秦瑶在这里为什么是银色的影子,不过就事论事,银色影子比袁生更没才华。
夫妻两个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秦瑶从上幼儿园就学什么都慢,小学的时候加减法都要掰半天指头,并且不如袁生一样好拿捏,经常耍浑,在家里窜上窜下的,被骂了就大哭,哭得要让楼上楼下都听见。
袁生比她大四岁半,秦瑶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上六年级,秦立明和袁晴都对这个老二头痛得要死,既恨铁不成钢,但又不敢打骂,生怕她哇哇哭,哭得人尽皆知,还有损两个人在外人眼中的好形象。
但是袁生很羡慕她,他对这个妹妹格外好,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教她拼装玩具,还是会一起去楼下踢一会儿足球,然后被爸妈臭骂一顿,说他当哥哥的净不学好,带妹妹到处野。
银色的影子大喊:“是我要哥哥带我去的,你们不要骂他!”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
小的会哭,大的不会,连疼都不喊,当然只有受罪的份。
兄妹两个人睡上下铺,上面的小的就往下探头,问哥哥的手疼不疼。
袁生说不疼,秦瑶说他骗人。
“不疼为什么眼睛是红的呀”她说,“你偷偷哭,他们不会知道的,我也会装作不知道。”
“哥,你可以哭的。”
于是袁生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哭出了声,湿掉了小半个枕头。
第11章 第11章
在还比较小的时候,秦瑶问过袁生这样一个问题,说:
“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
秦瑶捏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又问:“为什么!”
袁生那个时候还趴在书桌前写作业,秦瑶却已经早早爬上床了。
他那个时候只是顿了一下,像好几年前一样把视线落在窗户外面,表情出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写字的圆珠笔笔尖也停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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