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牧对妹妹的婚事,要比自己更在意。
妹妹绝不能嫁错郎君。
兰园,那只狸猫的肚皮吃得圆滚滚,撒欢儿地追着小丫鬟。
住在府邸的亲戚们走了一大半。虞浅浅让小丫鬟搬了一张摇椅放在院里,喊虞雪怜下阁楼陪她玩。
虞浅浅说着今日的见闻:“表姐,高淳老街的客栈住着两个特别彪悍的男人,说是从北凉来的。”
先帝在世,南郢和北凉的战火不断,是虞鸿带兵杀出一条血路,逼退北凉的骑军。
景元帝登基,北凉对南郢虎视眈眈,可他们没有将领能够开拓疆土。
虞雪怜问:“他们住在高淳老街,是要做什么”
提起北凉,虞雪怜便想起锦衣卫包围镇国将军府的那天,他们拿着缉拿爹爹的圣旨,说爹爹勾结北凉世子,意图谋反。
虞浅浅嫌弃的说:“他们长得粗糙丑陋,一上街就有百姓能瞧见他们,估计是来金陵玩的。卉姐姐说,北凉人住在寒漠土区,一睁眼便是飞天的沙粒,没有金陵住着舒服。”
虞雪怜缄默不语,北凉人千里迢迢地来金陵,若单纯是来玩,值得让人谢天谢地。
她立刻起身,准备去找爹爹。
上辈子,北凉世子暗里派人找过爹爹,不惜掷千金,分军权来策反镇国将军府。
此事是她进了教坊司才知晓。
虞雪怜快步虞鸿的书房,小厮却道有人给老爷递了帖子,今儿清早便出府了。
“可知是哪个府邸递的帖子”
“娘子,那帖子有些古怪。既不写明府邸,也没写是宴会还是旁的什么,只写了让老爷去高淳老街的客栈相见。”
小厮的一席话,使得虞雪怜出了一身冷汗。
她让小厮把那帖子拿给她看,旋即备马车赶去高淳老街。
马夫焦急地扬鞭,幸而今日路上的人群并不拥挤。
金盏看娘子满脸愁容,问道:“娘子,是出何事了”
虞雪怜掀着帘子探路,说:“来历不明的帖子,万一是歹人,爹爹岂不是危险了。”
她声音在颤,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
“娘子是不是多虑了”金盏宽慰道,“老爷结交的武将不讲究规矩,随便写了帖子就递给老爷。若是歹人,老爷的武功不是白练的,指定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过惯了安稳的日子,诸如毛贼、歹人这等恶徒,仿佛在世间是罕见的。
“不。”虞雪怜笃定地说,“不是我多虑。”
她暂时思考不了如何向金盏道明她的忧患。
浅浅说的北凉人住在高淳老街,那帖子写的也是此处,为何这般巧
马车骤然停下。
虞鸿着常服,而陆隽着官袍,如一座让人觉得稳固的山峦。
两人不紧不慢地在路边行走。
“陆隽,你往后不用看那些死小子的脸色。他们哪,欺软怕硬的。”虞鸿负手,说道,“杨阁老既认你做学生了,你踏实做自个儿的就是了。”
说来奇怪,在朝廷这么些年,虞鸿也见过身世凄惨的官员,他们谨慎,卖力,从不偷懒。
矜矜业业半辈子,陛下都不见得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如今杨阁老认陆隽做学生,引得其他年轻朝臣嫉妒,处处给陆隽使绊子。
他今日到高淳老街来,没见到给他递帖子的人,倒是碰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朝臣。
陆隽却也不容易,无父无母,独自走官路。
因才华受人赏识,还要受排挤,忒是委屈。
陆隽带有歉意地说:“下官今日耽误虞将军了。”
虞鸿摆手道:“谈何耽误,横竖我今日闲着无事,顺手替江丰茂他们收拾那群小子。”
女娘下了马车,提裙奔向他们。
第81章 刻意
秋意正浓,女娘穿一件鹅黄交领短衫,圆领比甲,她一心急着出府,顾不得拿披风。
金盏在后边跟着,看老爷和陆大人相谈甚欢,松了口气。
娘子算是虚惊一场。
虞鸿在外是一副严父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说道:“不在府邸陪你祖母,到外边乱转悠什么”
虞雪怜撇唇道:“爹爹收了不知来路的帖子,女儿担忧,才坐马车来找爹爹。”
她有礼貌地向陆隽福身,微微笑着。
像是初见他似的。
虞鸿道:“那帖子是没个来路。”
说来女儿是操心他,南郢最近涌进不少北凉的探子。他在府邸和夫人说过一嘴,城里不安全,莫要让府邸的女娘郎君到外闲逛。
“爹爹是想看看,这人是何来头,不过客栈里也没见着人。”虞鸿笑道,“只落得咱们父女俩白跑一趟。”
虞雪怜觉得怪异,但没再问什么,上前挽起虞鸿的胳膊,道:“爹爹跟女儿回府吧。”
虞鸿欣慰女儿长大懂事了,和陆隽简短的说了两句话,就坐着马车回府。
陆隽望着马车消失在尽头,凝睇许久,方转身离去。
……
东宫。
陆隽照常讲完了课,他对出宫的路已熟稔,便不用让人为他引路。
服侍李洲读书的小宦官跪在书案旁,夹着墨条研墨。
“瑞儿,你皇爷爷明日要来东宫。陆老师这个月教你读的书,今夜母妃跟你再温习一遍。”
姚很重视李洲的课业,她把精力全放在这处。
虽也心疼自己的孩子整日伏案写字,但在这宫里,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着东宫,若是懈怠懒惰,如何去讨陛下的宠爱呢。
李洲停笔,黑亮的圆眸闪烁,仅一瞬,又失落的发暗,“母妃,过去一个月了,皇爷爷每回说明日要来,结果一次都没来。”
姚听出李洲的沮丧,俯身摸了摸他的脸,说:“瑞儿,母妃知道你盼着皇爷爷来东宫。陆老师昨日怎么教你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这才哪儿到哪儿,皇爷爷要上朝,批阅奏章,连皇后娘娘想见他一面,也是要等的。”
她柔声笑道:“皇爷爷心里在意的便是你的功课,倘若明日他来了,瑞儿答不出来,该怎么办”
小宦官默默把墨条放置墨水池。
“母妃,我明白。”李洲接着握笔,说,“老师教我,做事要坚持,坚持到最后的人,收获的最多。”
小郎君略显淘气的脸,眼神却坚毅,“我若不努力读书,皇爷爷就会失望。宫里别的小皇孙若是比我用功,坚持读书,皇爷爷就会让陆老师去教他。”
姚闻言很是欢喜,说:“乖孩子,若皇爷爷听了瑞儿的这番话,一定不会失望。”
瑞儿说到底还是个小郎君,朝廷的老夫子教的那些深奥哲理,瑞儿学得吃力,他们教的效果不显著。
她和太子对陆隽是十足的满意,陆隽教书并不死板,讲给瑞儿的功课是通俗易懂。凭这两个月,瑞儿的言行,可以说是个成熟的小郎君了。
“瑞儿,陆老师这两天是自个儿出的宫”姚问。
李洲说了声是。
“母妃,老师的身上有酒味,他也会吃酒吗”李洲好奇的问。
姚笑说:“别说是你老师,你长大以后也会吃酒的。”
李洲若有所思,然后认真伏案继续温习。
姚陪李洲温习了半个时辰,偏殿的侍女过来传话,说太子有事找。
李修诚刚从景元帝的寝殿回来,跟幕僚饮了两杯茶。
“瑞儿方才还跟妾身说,陆老师的身上有酒味。”姚摘了护甲,按摩着李修诚的太阳穴,“妾身不觉得陆隽去教坊司是取乐的,单是听他教给瑞儿的那些道理,不可能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
李修诚阖着眼,疲累地说:“孤也这么觉得,我倒愿意他是去取乐的。孤本思量着,他给瑞儿教书,应当明了跟谁站在一起。”
说到这儿,他睁开眼,捏住姚的手,“孤忧虑的是,他跟冯璞玉勾结。”
姚讶异地问:“陆隽和冯璞玉,怎会勾结”
李修诚怅然道:“这便是孤头疼的,你看陆隽规矩,考虑周到,可他做的事,谁能看得明白孤派的探子禀报,陆隽在教坊司和几个小宦官走得近,那些宦官又是冯璞玉养的干儿子。”
姚的娘家世代为官,从小耳濡目染,对朝廷的事也说得出一两句自己的见解,“殿下毋急,去教坊司的官员和也不仅陆隽一人,倘他要跟冯璞玉勾结,这等明目张胆,冯璞玉肯依他”
她道出李洲方才说的话。
“妾身以为,陆隽并非池中物。他背靠杨阁老和江尚书,妾身不信他没有一点野心。”
李修诚神色缓和,道:“让瑞儿试探试探他。”
姚莞尔道:“殿下想让瑞儿试探出什么上回妾身叫瑞儿问陆隽可有喜欢的娘子,殿下也听着呢,陆隽直接拿功课把瑞儿糊弄过去了。”
李修诚有些烦躁:“这不成,那不成,孤索性留他在东宫谈一谈。”
“不若殿下把这差事交给妾身。”姚抱着李修诚的腰,笑道,“妾身寻个机会,叫上淳安,小娘子心念着他,妾身问什么都方便。”
弯月初升,觥筹交错。
假俪娘的事翻了篇,来教坊司消遣的官员依旧只多不少。
陆隽目不斜视,坐在高台之下,他的官袍被灯盏晕染成黄绿色。
“陆大人,我说的不错罢这地方来一次就上瘾。”崔朗喝的烂醉,摇头摆脑地说,“你是不是相中哪个娘子了别不好意思,你现在可是杨阁老的学生,你若有喜欢的,跟那宦官说一声,他们有法子帮你。”
陆隽提酒盏,轻轻碰崔朗手里的酒盏,遂饮下。
“那要如何解决户籍的问题”陆隽漫不经意地问。
崔朗顿觉脸上有光,原先陆隽矗在那里当佛像,油盐不进,现在跟他们待久了,说话也有点人味儿了。
他凑过去,说:“我两年前纳的小妾,就是在教坊司弄出去的。”
崔朗在这边窃窃私语,另一边,高乘远险些没把酒盏捏碎。
陆隽要查教坊司,要把无头案翻出来。
为此,陆隽以身犯险,得空便来教坊司。
高乘远认为,这件事有他的一份儿,毕竟卷宗是他给陆隽的。
“小公爷,你来我们教坊司,莫不是办案子的”蓝衣娘子给高乘远斟酒,笑着打趣,“官爷们在吃酒,小公爷板着脸,不知是奴怠慢了爷,还是这酒不好喝”
高乘远面色一僵,道:“我来办案子。”
那娘子顿了顿,问:“小公爷是办什么案子”
有了假俪娘一案,她们教坊司其实消停了许多。燕王世子不来,不带那群纨绔子弟,她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教习嬷嬷也不敢对她们大呼小叫的。
高乘远往陆隽坐的位置瞟,却不见陆隽的人影。
他的脸色更臭了。
究竟是谁在散播陆隽稳重的谣言
此人明摆着是个假君子,真疯子。
蓝衣娘子觑着高乘远的脸色,忙跪下,说道:“小公爷只管问奴,奴绝不说半句假话。”
高乘远猛地起身,说:“我改日再来问你。”
是夜,虞雪怜在灯下刺绣。
金盏盘腿坐在她身边,打着呵欠,道:“娘子,你明日要给陆大人送去吗”
虞雪怜做了一条御寒的风领,用银线在上面绣云纹。
绣云纹不难,可也耗费眼力。
虞雪怜点头:“明日他休沐。”
金盏犹豫片刻,道:“娘子这个月去了两次陆府,次次扑空,奴婢怕……怕娘子明日又见不到陆大人。”
虞雪怜的眼帘低垂,拿着绣花针的手晃了一下,“明日早些去。”
陆隽的名声近日不太好。
他常去教坊司,向宦官靠拢。南郢的文臣一直鄙夷宦官,而陆隽和冯璞玉一党有了牵缠。
是以,在文臣的眼里,陆隽的文采、为人、清廉,在此刻不值一文。越是这般,冯璞玉越是亲信陆隽。
虞雪怜听了传闻,便去了陆府。
观言说,陆隽不在府上。她等了两个时辰,等不到陆隽,她只好先回去。
隔了几日,她又去了陆府。观言遮遮掩掩地说,陆隽去见杨阁老了,要天黑才回府。
观言的遮掩,在暗示她,陆隽是刻意不见她。
前世,陆隽极少去教坊司。
可如今,陆隽的名声是因教坊司坏掉的。
虞雪怜疑心陆隽知晓了什么,偏偏她见不到他,问不了他。
即便明天要等到天黑,若见不着陆隽,她不会回府。
她绣完风领的最后一团云纹,方上榻歇息。
翌日辰时,虞雪怜带着金盏去了陆府。
观言开的府门,他挠头说道:“娘子,主子他不到卯时就去衙门了,你若有事,跟奴才说吧。”
虞雪怜笑问道:“无事便不能来”
观言支吾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暗暗叹息,“主子他忙,今日不一定能回来用午膳。”
“无妨。”虞雪怜坦然自在地进了正厅,问:“午膳不回,晚膳也不回”
观言心虚地说:“奴才……奴才不知道,主子这两天都不在府邸用膳的。”
他看娘子的架势强硬,只怕今日是定要等主子回府了。
虞雪怜在陆府用了午膳,郑管家倒是大大方方的回她话。
“娘子,老爷他着实是忙,衙门那里也有食馆,所以午膳就在那里凑合一顿。”
“那陆大人,夜里回府歇息吗”
郑管家干笑道:“自然是回的,老爷回府最迟不超过子时。”
第82章 咬痕
礼部衙门在筹备年末的祭祀大典。
具体的仪式是早已定好的,祭祀大典是由礼部和太常寺一同策划的,但每一项仪程要方方面面地写入文书,再呈给司礼监。待景元帝过目后,若有不完善之处,还要接着改。
文书被打回来两次了,司礼监的公公说话很是不客气。
夕阳西斜,工字大堂的官员正襟危坐。
江丰茂厉声说道:“若是这回的文书再被司礼监打回来,便自己写好调任信,本官挨个儿批。”
本是休沐日,可祭祀大典马虎不得,他们礼部历来都办的风光,今年却卡在文书这一关。
江丰茂面色铁青,现在别的衙门拿这桩事说笑,笑他们礼部没落了。
陆隽的职务跟撰写文书不搭边了。
这项事务归翟佑起草,庞安志撰写。
两人在国子监读的那点墨水完全不够用了,稀里糊涂地写了几篇废文,挑挑拣拣把看得过去的编在一起。
那主事大人想着他们的文采虽谈不上顶顶好,写个最基本的文书应不至于太差,是以并未细致的通读,就交给司礼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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