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刚从山里跑出来,搭上了几位好心哥哥姐姐的车,在去昆弥的路上。哥哥,我们大概还有十二个小时到嘉州,你来嘉州绿心公园接我,好不好?其他的,见面了我再告诉你。”
说着,林伽仪啜泣两声。
演给彪哥他们看的。
林伽仪注意到了,从她打电话开始,彪哥就一只眼睛看路,一只眼睛盯着她。林伽仪想,一开始彪哥就在怀疑她的身份和来历,这个电话只是打着关心名义的试探。
反倒是邱嘉言和方祈安,满眼都是关心。
“好,嘉州绿心公园,十二个小时……”赵飞记下时间和地址,保证道,“伽仪,你放心,我一定过来接你。等你到的时候,我一定等你。”
赵飞调转方向盘,给查警官打了过去:“查警官,我有伽仪的线索了。”
把电话还给方祈安,彪哥也不再盯着她。林伽仪终于松了一口气。
谎言到这里算是收尾了。
第19章 001
车上,方祈安和邱嘉言在聊大学时候的一些事情,从大一军训聊到大四毕业答辩,从学校上课聊到校外表演,彪哥专心开车,林伽仪偶尔插几句话,没有太多交流。
“邱嘉言,你记不记得我们隔壁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后来组乐队、当歌手,混得非常不错,还迎娶白富美,他叫什么来着?”
邱嘉言想了半天,摇摇头:“姓韩?不记得了。”
邱嘉言笑了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释然:“我你知道的,大学的时候就没几天在学校里,同班几个人都没认全,哪里记得隔壁班的。”
“至少你在行业里混过,而且曾经混得还不错。你看看我,再看看其他人,全班二十个人,大部分都回去当个琴行老师,多少人连梦寐以求的舞台都没上去过?”
林伽仪想,方祈安是不甘的。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方祈安忽然把话题抛给了林伽仪:“伽仪啊,你大学是学什么的?”
“金融。”
涉及专业领域的内容,林伽仪不敢撒谎。万一在这里折了,得不偿失。
“金融……我听翔子说,他也是学金融的,你们还是同一个专业。”
彪哥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林伽仪,不紧不慢道:“学金融没点背景,可不好混啊。”
林伽仪勉强笑了笑:“当时差了几分,被调剂了,我们学校转专业门槛高,也没考过。”
北城大学的金融专业分高,但是比这分更高的专业也有,所以被调剂到金融专业,但是因为专业课绩点不够无法转专业的,也有。
林伽仪保证,这话绝对是真的,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而是发生在她曾经的一个朋友身上。
朋友本来也报了生物科学专业,但是北城大学的生物科学专业是热门专业,甚至比金融专业更热门,朋友的分不够,就被调剂去了数学专业。又因为对数学一窍不通,绩点要求没达到,愣是被困在数学专业整整四年。
好在后来顺利毕业了。
林伽仪忽然有些落寞。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和齐鹤连、和朋友一起毕业,一起参加毕业典礼,一起去毕业旅行……像所有普通的人生那样,有父母、有朋友、有爱人,有完整的一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很幸福的,不用东奔西跑、满嘴谎言。
“别难过啦。”方祈安摸了摸林伽仪的头顶,顺手摘下去两片夹在头发里的树叶,“大家毕业后很多人都没有从事大学所学的专业。你看彪哥,学哲学的,博士都读完了,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去做了拳击教练。呐,邱嘉言,从小学音乐,学到最后,现在正经工作没有,满世界流浪。我也是,学了二十多年音乐,最后开了间画室。”
方祈安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但是看见林伽仪找不到方向、满头乱撞的时候,她想尽量让这个小姑娘冷静下来,好好规划未来的人生。
她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浪费掉了,更不希望林伽仪也像她一样,浪费掉另外一个三十年。
邱嘉言不乐意:“什么满世界流浪,我这叫吟游诗人。”
“好好好,吟游诗人。”方祈安拿他没办法,“大诗人,满世界跑了五年,你的专辑做出来几首了?”
邱嘉言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看来是吟游诗人也有吟游不出来的时候。
彪哥忽然停下车,几个人都被安全带勒了一下。
方祈安不明所以,打开车窗,往后探头,只看见后面跟着的两辆车都停了下来,后面还有两辆车没跟上来。
“后面车抛锚了?”
紧跟在彪哥后面的一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停下了。后面跟着的第三辆车始料未及,又追尾了第二辆车。
彪哥走下车,指着第三辆车开车的人破口大骂:“我跟没跟你说过保持车距?你最好跪下来求菩萨保佑车速不快,不然我们这伙人全得被你害死。”
彪哥发火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还好,等上了海拔,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说被车撞一下、受点伤什么的,简直是送死。
开车的人叫德兴,吴德兴。他也个脾气暴躁的人。
因为要送林伽仪去嘉州,彪哥说,大家几个换着开,索性到了嘉州再休整两天。几个人连着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人累得不行,还要被骂,他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他娘的开车还开出罪过来了?我怎么知道那畜生突然停车?你要是开我这位置,指不定给人撞死了呢!”
彪哥撸起袖子就往上冲,往吴德兴脸颊上来了一拳,给人一拳就揍到路边坑里去了。吴德兴是个脾气冲的,但要真动起手来,毫无还手之力。
邱嘉言和方祈安急着去拉架,后面跟上来的两辆车也停在路旁的沙砾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头雾水地冲上去拉架。
吴德兴额头上破了皮,颧骨和下巴都挨了好几拳,见了血,但嘴上依然不饶人,什么话都往外说,连着林伽仪一起骂。
站在远处的林伽仪在心里回骂了几句,但因为词汇匮乏,默默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术。
脏,但应该能派上用场。
彪哥本来被拉开了,一听那些话,挣开方祈安的手就往吴德兴脸上补了一拳,给人打掉了两颗牙。
吴德兴趴在地上,口水混着血一起往外吐,两颗牙就躺在边上,可怜兮兮的,又不服气,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彪哥。
不愧是拳击教练……林伽仪看着六个人都拉不住的彪哥,打心眼里佩服。
他跟人动手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孔子的“爱人”还是亚里士多德的“中道”?
加上吴德兴,后面的三辆车总共下来十一个人,算是彪哥他们,一共十四个。
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塔城走,还挺壮观。当然,这么一群人在大马路上就打起来,也挺壮观的。
这还没算上第二辆车上的人。
林伽仪恍然意识到,第二辆车上的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应该没反应啊,而且就这车屁股上被撞的痕迹,应该也不至于给一车人都撞死了。
林伽仪往后退了两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第二辆车的车窗紧闭着,里面没开灯,隔着玻璃,林伽仪什么也看不见。
林伽仪拉了拉车门,车门是锁上的,敲车门也没人应答。
林伽仪绕到车前,除了开车的司机,没有其他人。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上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撞晕了,一动不动。
林伽仪往引擎盖上拍了拍:“先别打了,这车上的人好像晕倒了。”
听到林伽仪这么说,彪哥把吴德兴往旁边一扔,快步走过来。
“大军?”彪哥往玻璃上拍了拍,看里面趴着的人没反应,也有些着急了,“大军,醒醒!”
邱嘉言嘟囔着:“这车速,就算没系安全带也不能把人撞晕吧?”
叫不醒大军,又打不开车门,彪哥骂了一嘴:“他娘的,其他人去哪儿了!”
其他人?林伽仪下车之后一直站在这辆车附近,没人下车,哪里来的其他人?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下:“彪哥,车门都是锁上的,我看车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下车。”
彪哥只觉得后背一凉。
彪哥哆嗦着伸出左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针的指针正好指在十二点,分针已经快走到过五分了。
彪哥一边推搡着邱嘉言和林伽仪,一边头也不回朝其他人喊道:“上车,什么都别管,别回头,上车!”
彪哥坐在车上,从后视镜看着后面的情况,冷汗把外套都浸湿了。
林伽仪猜测是这一带有什么鬼怪的传闻,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四面楚歌,林伽仪也不敢问。
终于,邱嘉言忍不住了。
“彪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传闻?”
“别说话!”彪哥低声吼道,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在啃噬骨头的声音?”
彪哥坐得笔直,邱嘉言缩在座位里,索性闭上了眼睛,方祈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靠着车门。
咔嚓、咔嚓、咔嚓……林伽仪听到了!
林伽仪机械地想转头去看,彪哥及时喝住:“别回头!”
邱嘉言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看不到,急得直接上手抓住彪哥:“彪哥,你快告诉我,这一带是不是有鬼?”
未必是鬼。
赵飞说过,工布有很多可怖的传闻,沽珈山也有。这里是……林伽仪看了一眼导航上显示的地点:摩诃古寨。
摩诃古寨,全称摩诃摩瑜利罗^古寨,是三百年前工布的人迁徙过来、聚居而建的寨子。因为众多因素,寨子里只有供奉着同样信仰的工布人,不接纳任何信仰之外的人、信仰者也从不离开寨子。
信仰脱离了源头,是会变的。
显然,彪哥也意识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更明显了,咔嚓、咔嚓、咔嚓,像是什么东西的尖牙刺破血肉、咬碎骨头的声音,骨头碎片和骨髓一起被卷入口中,咔嚓、咔嚓、咔嚓,然后咽下……
林伽仪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像看见了鬼怪啃噬大军的场景,又好像看见了陈峰和陈娥啃食赵晴脊骨的样子。
咔嚓、咔嚓、咔嚓,这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好像就在身后的车子里,又好像就在身边……
第20章 002
显然,彪哥也意识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在车里,颤抖着伸出手,掰了掰后视镜。
方祈安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紧紧贴着车门。
“彪哥,你刚才说的,为什么不能回头?”
彪哥咽了咽口水:“阳人肩上两盏灯,知道吧?”
“……知道。”
阳人肩上两盏灯,回头灯灭,鬼怪侵袭。
“这说法,在这一带盛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彪哥从后视镜里看着方祈安,“她是不是回头了?”
林伽仪不确定。
邱嘉言死死闭着眼睛,一把抓住彪哥的手:“彪哥,您见多识广,想想办法,我们不能这样在车里过一晚上吧?”
看见邱嘉言的样子,彪哥倒是没那么害怕了,一巴掌拍在邱嘉言手上。
“人家小姑娘都没怕成这样,你怕什么?眼睛睁开。”
邱嘉言被骂了一顿,先是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彪哥,又慢慢挪动身体看了一眼林伽仪,这才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
“彪哥,我是真害怕……”邱嘉言为了表示自己的胆子没那么大,顺便吹捧了一番林伽仪,“伽仪可是从人家村子里逃出来的。换做是我,说不定早就屈服了,能比吗?”
“……”林伽仪看着邱嘉言,觉得他不该那么早放弃音乐,走喜剧人人设,说不定能带火他的音乐。
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不满意自己被忽略,更大了。
林伽仪觉得这声音从两个地方传过来,一个是车后面,一个是自己旁边……方祈安身后。
林伽仪默默把登山包放在旁边,挡灾她和方祈安中间。
忽然,路旁的路灯“噔噔噔”,一盏接一盏,全亮了。
咔嚓声突然消失,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后面几辆车里,有胆大的人已经下车了,走到彪哥车窗外面,拍着玻璃。
“彪哥,这到底什么情况?”
彪哥想了想:“伽仪,你和邱嘉言都下车,注意,别回头。”
“好。”
林伽仪下车关好车门,和倒退着的邱嘉言撞上,两个人都惊呼一声。
邱嘉言揉着后背:“伽仪,你包里放了什么,我骨头都快被撞断了。”
林伽仪打着哈哈:“出门在外,还能放什么?”
那边,彪哥和两个男的站在后车门旁边,商量着一起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方祈安的身体往后倒下去。彪哥早有防备,接住方祈安,将她调转方向,放回座椅上。
林伽仪和邱嘉言跑上前。
方祈安的双手被彪哥握着,两只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泛白的皮肤里露出坑坑洼洼的鲜红的肉,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邱嘉言愣了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彪哥叫了几声,邱嘉言也没反应。
彪哥瞪了一眼邱嘉言,转向林伽仪:“伽仪,后备箱里有酒精,麻烦你帮忙拿一下。”
“好。”
林伽仪绕到车后,在一堆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桶2升的酒精。
“彪哥,酒精消毒,会疼死的吧?”
彪哥只是让林伽仪往上面倒:“她现在这个样子,活着都够呛,哪里会疼。”
彪哥说得没错。小半桶酒精下去,方祈安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红润,目光呆滞。如果不是手上的红肉和白骨,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
邱嘉言忍着恶心:“彪哥,那怎么救,送医院吗?”
“山姥咬的,医院救不了……”彪哥看向摩诃寨,“等天亮了,我去寨子里问问。”
“可他们不是……”林伽仪闭上嘴。
看方祈安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致命,还是先别暴露自己了。
这边的问题没解决,后面传来好几阵尖叫声。
彪哥将方祈安塞回车里,带着林伽仪和邱嘉言上前。
他们把车门从副驾驶座破开了。第二辆车开车的大军身上、手上没什么问题,但是脸上被啃噬了。
额头、眼睛、脸颊、鼻软骨、嘴唇,都被吃掉了,露出红的、白的。
他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颊上是窟窿里能看见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白色的骨头上有牙齿划过的痕迹,粉色的牙龈和洁白的牙齿也因为嘴唇被吃掉而露出来。
看到这一幕,邱嘉言被吓得立刻缩起身体躲在林伽仪身后,下巴被林伽仪的背包撞了块青紫也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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