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盯着林伽仪:“如果不是黄家,如果不是你的祖辈挣来的不义之财和结交的不义之人,你以为,你又能存在吗?”
林伽仪低下头。
有些事他们没有亲手做过,可是他们的生活和存在的的确确建立在珀尔的痛苦之上。如果不是祖辈做过那些事,会有现在的他们吗?可这是他们选择的吗?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选择开始的机会,只有选择结束的权力。
“无名不是想要长生吗,我给他了*,他的后代都可以长生。齐家不是想要永世繁华吗,我也给他了,齐家直到绝代,每一代都享尽荣华富贵,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珀尔的眼里有对自己命运的悲哀,也有对他们的悲哀。
他的命不是自己决定的,他们的也不是。
林伽仪低头,她想找一个人恨,可是她该恨谁?齐鹤连?珀尔?她自己?还是他们早就死去的祖辈?
江老太爷是她的第一个仇人,她杀了他。
可这第二个仇人是谁,她找不到,该怎么报仇?
她好像忽然找不到方向了。
她和家族、珀尔的命运源自那个将珀尔带到沽珈山的无名,齐鹤连的命运源自齐家渴望考取功名的先辈,可他们的先辈给了他们生下来的机会,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应该怨恨的人。
林伽仪低下头,双手抱着头,把头埋进膝盖。
怎么办,难道应该像齐鹤连和齐家一样,接受命运吗?
不要……
齐鹤连不该就这样死去,珀尔不该连到现在都无法彻底获得自由……到底该怎么办……源头,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林伽仪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从虚无和迷茫中清醒过来。
她不能就这样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
明明这一路上她都在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不能就此放弃。
她要想办法,就算不能让祖辈们重新变成人,也不能让他们永远是没有人性的怪物,就算不能复活齐鹤连,也要找到他的头,了却齐家父母的心结,就算不能让珀尔彻底释怀,也要还给他本该拥有的自由。
“伽仪……”珀尔阻止林伽仪继续伤害自己。
这一切的源头在哪里?齐家要考取功名,就要先改变命运,是无名利用珀尔改变了齐家的命运,无名为什么能改变齐家的命运?
摩诃寨!
林伽仪清醒过来。
她要去摩诃寨,这一路上,她要去的一直都是摩诃寨。按照妈妈他们的说法,全国各地有很多摩诃寨,摩诃寨里有学古老之术的和尚,也有真正想要普渡众生的和尚,其中,修习古老之术的和尚,大都来自西川的摩诃寨。
西川的摩诃寨,雅玛拉加……
“伽仪!”珀尔掰开林伽仪的双手,“伽仪,你先冷静一下。”
林伽仪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全是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她却全无知觉。
见林伽仪冷静下来,珀尔还是心软了。
“伽仪,你别把这些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珀尔恨齐家所有人,恨黄家所有人,可其实他和林伽仪一样,知道自己的恨不该波及齐鹤连和林伽仪,以及他们的一些先辈。
降生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却要承担降生裹挟而来的报应。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父母失去女儿,又失去儿子,孤寂一生,期待女儿的归来,却只在冰河上捡到女儿的几块尸骨,等待儿子的归来,却再也没有儿子的消息。
他五岁离家,失去亲情,失去自由,失去一切,被迫活了千年,并且他和林伽仪一样,不会死,死不了,他还要继续孤独地活下来。
就算别人能看见他又怎样,就算他能自由行动又怎样?他终究是孤魂野鬼,被囚禁了上千年,还要他再漂泊上千年吗?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无名和齐家让无名改命的人,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无名的后辈,除了黄恩菱变成了林伽仪,成为永远不死的怪物,就只有那些变成山姥的黄家人,甚至是和他们的丈夫或妻子,也都变成了逐渐失去意识和人性的山姥。
齐家的后代倒是繁荣到今天,可世世代代的罪孽却让齐鹤连一个人承担,始作俑者却早就死去了。
他该怨恨谁?他怨不了死人,可也恨不了活人。
可他失去了一切,无法释怀。
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怨谁,也不忍心看见林伽仪这样。
没错,她,齐鹤连,珀尔,都是受害者,就算背着罪恶,最该怪罪的人也不是他们,而是始作俑者――摩诃寨。
林伽仪站起来:“珀尔,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去摩诃寨。”
看见林伽仪没有被困住,珀尔温和地笑了笑:“一定要这么着急吗?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陪我聊聊天吧。”
怎么突然不恨她了?林伽仪不懂,但还是坐下来。
“聊什么?”
“就聊……”珀尔笑了笑,“你的计划吧。”
林伽仪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想去摩诃寨,毁掉西川的摩诃寨。
全国各地的摩诃寨里,修习古老之术的和尚都来自西川的摩诃寨,那是不是毁掉西川的摩诃寨,就可以彻底毁掉他们?
她不想说。
林伽仪生硬地转开话题:“说这个多没意思。珀尔,说说你的故事吧。”
可珀尔的故事要么惨烈,要么孤寂,林伽仪不忍提起。
“珀尔,说说我把你留在那楞之后,你的故事吧。你是怎么来到西川的?”
珀尔仿佛没有注意到林伽仪转开话题的局促,坐在旁边,一边给自己煮茶一边说:“你们离开之后,我还是没有办法脱离那块石头,所以我一直在那楞的湖边。”
在那楞的时候,他就留在湖边,每天看云起云落,看小孩儿从他面前跑过,看大人经过他时虔诚地鞠躬。虽然依然没办法自由,但至少换了个地方,林伽仪给他找了一个有风、有水、有树林,还可以看见整片天空的地方,他能看见的世界更大了,不再是沽珈山天坑底下的暗无天日。
他本以为会在那个地方再次孤寂地活上千年。
直到那天。
一个小孩子手里捧着两只蘑菇路过他时,忽然停住了。
珀尔静静地看着他,他扑棱睫毛看着珀尔。
他忽然惊慌地大喊着跑开:“阿妈,朵帮活过来了!”
珀尔惊讶地发现,他不光可以被人看见了,也能脱离那块石头,自由行动了。
他真的自由了。
这也说明,齐鹤连死了。
珀尔并没有告诉林伽仪这些。
小孩儿跑走之后,珀尔本想尝试离开,却看见一路僧人过来了。
他们带着那块石头,和珀尔一起回到了这里。
“有一天,一路僧人路过,他们看见了我,带我离开那楞,回到这里。”
这里,他们所在的寺庙。
可珀尔被囚禁千年,多少跟和尚有点关系。
“既然你这么恨摩诃寨和和尚,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珀尔只是摇头:“这里的和尚和摩诃寨的和尚、和以前的和尚不一样了。”
珀尔和千年前一样,依然不认同他们的修行可以解脱涅,不认为他们多受苦受难可以渡人,但他尊重他们的信仰,因为他们内求,而非害人。
他们不是他那时见过的将人的肉骨拆下来做法器的和尚,也不是摩诃寨残害生人的和尚。
珀尔忽然笑了:“伽仪,你说,如果真的存在所谓佛国的话,我会去哪里,佛国,还是地狱?”
林伽仪不知道不信教、无信仰的珀尔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但她还是回答:“每一个普通的用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去佛国。”
不管是佛国还是天堂,不管是三界二十八天还是三十六重天,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林伽仪想,每一个普通的用力生活的人,都应该去往没有痛苦的地方。
第89章 001
林伽仪和珀尔告别后,还是踏上了寻找摩诃寨的路。
珀尔说,跟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太阳彻底落下之前,她就能找到摩诃寨。
外面还是烈日当空,林伽仪把登山包从车里拿出来,装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还要必要的可能在路上会用上的工具,出发了。
沙漠里的沙是松软的,走一步陷一步,林伽仪就在不断的迈开腿、陷进沙里、拔出腿、再迈开腿中,艰难行进着。
人家西天取经也是四人行,外加一匹白龙马,个个神通广大,怎么到了她,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林伽仪渴得要命,从包里掏出来内壁上挂了一层细密水珠的水瓶,仰头喝了两口。
刺眼的阳光下,有秃鹫在盘旋。
它们是不是也觉得林伽仪走不到,所以等待着命运的降临,享用这场或许算不上丰盛的饭?
命运至高无上。
那群人高高在上。
她,齐鹤连,珀尔,途中她遇到的很多人,都不过是卑微的蝼蚁,在所谓至高无上的命运的戏弄下,稀里糊涂地过着这一生,明明已经足够平凡,也无法顺遂。
林伽仪一个趔趄,差点脸朝地摔倒地上。
林伽仪看着陷进沙里小半截腿,抓着小腿,朝后用力,默默把腿拔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
“……”好想骂脏话。
林伽仪索性躺在沙丘上。
沙子松松软软的,整个人瘫下去,反而不会下陷了。
秃鹫飞得更低了。
林伽仪摸索中从包里拿出发令枪,眯眼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砰”的一声。
秃鹫四散开,她的上方没了遮挡,阳光直接泻下来。
晒死了。
听说曾经有人在沙漠里找到过一具干尸,其实死了也没多久,但因为是沙漠,又是夏天,人脱水而死后,被烈日晒干了水分,直接被晒成了干尸。
林伽仪忽然笑了一声。
如果她被晒成干尸,还怎么活过来,变成一具活着的干尸?
上方盘旋的秃鹫看林伽仪没动静了,又纷纷聚在一起,还试图降落,直接吃了她。
秃鹫接近她之前,林伽仪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砾,继续往太阳降落的方向走。
从草原戈壁到荒漠,前面忽然出现了几棵仙人掌。
一人多高的仙人掌稀疏地立在沙漠里,像是旅人的绿洲。
林伽仪朝仙人掌走去。
水剩的不多了,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林伽仪拿出小刀,开始割仙人掌。
再难吃也是饱含水分的植物,至少能救命。
林伽仪一刀一刀把仙人掌的刺割下来,划开鲜嫩的肉,看着带着淡淡绿色的汁液,然后割下一片。
“这仙人掌怎么有一股腥味……”林伽仪眨眨眼,看着手中的仙人掌,一愣。
这哪里是仙人掌,明明是一枚蛇头。
菱形的花纹,张大了嘴,尖牙上还沾着唾液和毒液,它的身体就在林伽仪的前面。
那里是仙人掌,她割下的,是蛇的鳞片和头。
林伽仪条件反射般把蛇头扔开,蛇头受到刺激,嘴迅速合上,包着一口沙子就开始注射毒液。
出现幻觉了?
林伽仪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得加快速度,否则,她真的会像在垂山的时候一样,不知不觉死去。
珀尔说的什么来着?顺着太阳降落的方向走,太阳落下之前,一定能走到。
林伽仪抬头看太阳,已经快落下了。
地平线不是海,是无尽的沙漠。
不远处,林伽仪好像看见了一栋房子,黄顶、白墙,是他们在那楞的时候住过的白藏房。
她好像看见齐鹤连就在白藏房外,鼓捣着爆爆米花的机器。
海市蜃楼么,还是幻觉?林伽仪自嘲一般笑了笑。
不管是海市蜃楼还是幻觉,齐鹤连都已经死了。
她的父母变成了怪物,爱人死了。
对,她要去找雅玛拉加报仇来着。
林伽仪往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沉浸在幻觉里,也不要只看得见痛苦。齐鹤连的父母说得对,要向前看。
不过不是把失去的都抛脑后,有些事情,或许还要补救的机会。
这么想着,林伽仪默默加快脚步,头顶盘旋的秃鹫好像也能看见绽开的生命力,竟然散开,去寻找新的奄奄一息的猎物了。
那楞的摩诃寨是最接近西川的,进入西川摩诃寨的道路上卡着那座神庙。它们都是金碧辉煌的。
林伽仪以为,西川的摩诃寨也应该是金碧辉煌,有过之而无不及,可真正看见了,林伽仪才发现,西川的摩诃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红顶、灰墙,堆砌成金字塔的石头一样,堆成了一座神庙。
神庙不止一座,而是由八座两层高的神庙连接而成,像是一座寨子,连接每座神庙的,是灰色砖石筑成的廊道,像是古代阴暗的牢房,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入眼之处都是灰色。
八座神庙围成一个圈,像是八卦图的外圈,中间围着的是什么?林伽仪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太极生两仪”的位置是一座圆形的楼,楼顶上竟然挂了一只梵钟。
虽然看不清中间的楼,但是林伽仪看见了在门口等她的雅玛拉加。
他黄色的长袍外面还披着一件红色的袈裟,手里捻着佛珠,也不知道是菩提子做的还是舍利子做的。
林伽仪把折断的弩箭从袖口滑下来,握在手中,朝雅玛拉加冲了过去。
师父教过的,蒙特也演示过的,近距离擒拿――
左直拳攻击对方面部,接着右直拳攻击头部,在打左摆拳攻击耳朵,在接右勾拳攻击下颚。
林伽仪先出左直拳,在雅玛拉加钳住她手腕的时候,没有出右直拳,而是借着雅玛拉加的力,从左手下方绕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反脚踢向他的膝弯。
雅玛拉加的右腿跪在地上,右手用力,将林伽仪从背后摔到地上,林伽仪再次借他的力,踢向他的喉咙,被他躲开了。
林伽仪往后翻,和雅玛拉加拉开距离,然后直接上左摆拳攻击他的太阳穴,雅玛拉加侧身躲开,林伽仪紧接着扫他的左腿,没踢中,就连着用左腿踢攻击他的裆部、右腿向前方踢他的腹部,接着左腿侧踹他的腰部,最后右腿横踢。
一套动作下来,雅玛拉加只是腹部被擦了一下。
雅玛拉加的武力技巧远在她的之上,更别说力量上的差别。
林伽仪被他卡住脖子,有些呼吸困难。
林伽仪瞪着他:“有本事,杀了我。”
雅玛拉加垂眼看着林伽仪:“我知道你不会死。”
知道她不会死,知道杀了她,他反而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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