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神,或者说壁鬼。
天坑底下真的会有修行的道士吗?也许真的有,但显然珀尔不会是修行的道士。
如果珀尔不是壁鬼,他为什么要让林伽仪带那块神石离开沽珈山?
她还记得她查到过的信息。
【据传,千年前的西川流行一种秘术――引鬼术。引鬼术不是害人的,相反,它是救人的。
身负罪孽的家族会日渐没落,这是因果业报,一曰现报,二曰生报,三曰后报。业报会世世代代跟着这个家族,直到家族再无后人。
引鬼术就是找到和家族最小的孩子生辰八字一样的人、被高僧看中的人,将其封印为壁神,镇于宅中,可保家族千年,直到此家族生出和壁神有羁绊的孩子。
壁神复苏,报应将至。】
那个时候,她怀疑珀尔就是壁神,被封印在沽珈山下。
她想,不管整件事的起因是什么,如果珀尔真的是壁神,那他也是受害者,无端被封印在天坑里,暗无天日。
所以即使猜到珀尔的身份,她还是带着那块神石继续出发,最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将他留在那楞。
暴雨那日,她跑出去遇见珀尔,更加笃定他的身份。
那块神石就是封印他的石头,那块神石在哪里,珀尔就只能出现在哪里。
“齐家呢?”
珀尔没有回答:“这个答案,你也早就猜到了。”
是啊,答案她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齐家的根在沽珈山区域。
天坑是怎么形成的?地下河强烈的溶蚀侵蚀作用会导致岩层的不断崩塌,并达到地表,进而形成塌陷天坑。
沽珈山的天坑就是塌陷天坑。
那个地方,就是齐家曾经的祖宅。齐家为了功名利禄,找人发动引鬼术,而珀尔,就是他们找到的封印在墙里的人。
千年后,壁鬼重获新生,报应到来,祸端的后代承担果报。
是她把壁鬼放了出来,是她把齐鹤连送到末路。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齐鹤连后来变得越来越奇怪,好像很怕她离开。与其说是怕她离开,他是在害怕自己离开。
他明白,他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他不愿意留她一个人,但他也明白,这是他要承担的后果,他逃不开命运。
与其死在她面前,不如找一个借口先离开,宁静地死去。
这是她找寻真相的路,也是他踏向死亡的路。
他早就知道,却还是愿意陪她一起。
“那黄家呢,为什么我不会死?黄家在这其中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林伽仪还没有想明白。
黄恩菱为什么不会死?如果她没猜错,那些山姥里除了她的父母,还有黄家的祖辈,为什么他们会变成山姥?怪不得她从小就没见过几个亲戚,都是这样突然就变成山姥了吗?而且就她看来,除了妈妈,其他人都不认识他,他们是不是变成山姥之后会逐渐失去记忆和意识,完全变成怪物?
林伽仪忽然想起来,在沽珈山的时候,邓家几个小子说的鬼新娘,还有接天寨的黄寨主。
第87章 019
黄寨主说他承神谕,带着十三个未出阁的姑娘进了天坑,说是要把她们送给山鬼做鬼新娘,途中,有一个叫黄秋歌的姑娘逃跑了。
照这个说法,山鬼就是珀尔。
黄秋歌林伽仪也知道,她生下了黄恩菱的姥姥。
那一次,黄秋歌是逃出去了,一路北上,竟然在混战中活了下来,最后留在了北城。
这个黄寨主自己则带着十二个黄家人,留在了天坑底下。
黄秋歌是黄寨主的侄女,也就是说,他是黄恩菱的祖辈。
那个叫无名的高僧,齐家当地叫无名的道士……鼎州,沽珈山,黄寨主,承神谕。
那个高僧无名,那个道士无名,或许本姓都是黄,是后来黄寨主的祖辈,是黄秋歌的祖辈,也是她的祖辈。
所以……
她不想承认。
“所以,是我的祖辈把你带到沽珈山,把你封在墙里,改变了齐家的命运?”
林伽仪感觉自己的手在抖,弩箭的箭尖刺进手心,传来的刺痛勉强让她保持清醒。
她们家才是始作俑者。
“是。”
珀尔回答的声音很轻,好像过了千年,他在山下早就释怀了。
可莫名被带离自己父母身边,莫名被封印在墙里,孤独地一个人等待了一千多年,怎么可能释怀?
他们三个人,黄恩菱,齐鹤连,珀尔,她要一直饱受折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他被囚禁千年,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逃开命运的诅咒。
可分明他们三个人都没有错。
“可他是无辜的……”
齐家为了振兴家族,为了进官加爵,让道士无名抓来珀尔,可为什么最后的报应会落在齐鹤连身上?
“他无辜,我就不无辜吗?”珀尔淡淡地看着林伽仪,“我五岁那年,有一个叫无名的道士找到我的父母,说我天资聪慧,要带我去修行,我的父母百般不愿,可我何等天真,竟然信了那个道士的鬼话,背井离乡,跟他到了沽珈山。”
他厌恶了工布的神庙,里面的人会把外面的人抓进去做奴隶。能干活的会被抓去做苦力,修建金碧辉煌的神庙,开垦荒野里的土地。小孩子会被扒皮抽筋,头发、皮肤、血肉、骨头,每一个零件都会被拆下来做成法器。
神庙下,到处都是骸骨和亡魂。
他恨透了他们。
父母说,人生来就是带着罪恶的,他们必须向善、行善,才能洗脱身上的业力。
可是神庙里的人向善吗,行善吗?他们所说的洗脱身上的业力,就是靠虐杀其他无辜的人,把他们做成法器,然后帮助自己解脱吗?
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修行,他觉得修行应该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建立在任何人的痛苦之上。
他想,总有修行是不用害人的。
“临行前,我的父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家,不知道我会不会在外长大,遇到自己的心爱之人,不知道我是不是会永远健康,所以母亲连夜给我赶制了成套婚服,把家里能带的钱财全部给了我,父亲翻山越岭为我寻来能救命的草药,嘱咐我一路平安。”
珀尔还记得那天清晨,他背着大包小包,跟着无名爬上马车。
马车狭小,堆满了父母为他准备的行李。他坐在马车里,挥手朝他的父母告别。
他以为是父母小题大做,也许修行三五载,他就能回家了,可是他没想到,光是从工布到沽珈山,就花了半年多。
到沽珈山时,他对那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和工布绵延的草原和冬天的大雪完全不同。
他问无名:“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们何时开始修行?”
无名带他去了齐府。
他以为齐府是修行的地点。
齐府为无名和他准备了上好的厢房,美味的珍馐,华贵的衣服。
他所见过的修行之人过的都是清苦的日子,即使是残忍地把活人做成法器,他们过的也是清苦的日子。越是奢靡的生活,就越会让他贪图享受。
他找到无名:“我不过这样的好日子,我要尽快完成修行,回去找我的父母。”
他想学到新的修行之法,把修行之法带回工布,传给他的父母、族人,让大家不再伤害别人也能修行。
无名说:“再等七日,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于是,珀尔兴奋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期间,他们还举办了一场祭祀,祭祀的队伍很长很长,长到他站在齐府的房顶上都看不到队伍的头尾,他们抬着猪牛羊,奏着喧嚣的器乐,往前面走。
珀尔要跟去看,无名拦着他,说修行之人不能近看。
珀尔信了。
他后来才知道,祭祀,祭的就是他。
祭祀结束的那天晚上,无名告诉他:“明日卯时,我们就该动身了。”
珀尔连夜把父母给他的行囊整理好,等待着卯时的到来。
晚上,或许是马上要开始修行,珀尔兴奋得睡不着,就爬到房顶上看星星。
沽珈山的星星没有工布的星星好看。
珀尔双手枕着脑袋,翘着脚尖。
沽珈山山美、水美,天上的星却离得远,好像隔了上亿光年,他再怎么追逐,看到的也只是曾经的影像,就像他不管怎么寻找,也只能从回忆里看到姐姐。
姐姐十二岁,他四岁时,被神庙里的人带走了。
他们说,她是被神选中的明妃。
他们都说,被选中的明妃功德圆满,会摆脱六界轮回,大家都说这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
可他不觉得。
他偷偷看见父母整夜睡不着,甚至准备了车马,要把姐姐送走。
他偷听到父母的对话,要逃走,就要把他一起送走。
他还偷偷看到姐姐整夜流泪。
如果是幸运的事,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高兴呢?
他不知道明妃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对他们家来说,被选中做明妃是一件不幸的事。
要被神庙带走的那晚,父母要带他们离开,可姐姐不愿离开。
她说,如果她离开了,神庙里的人会生气,他们家族的所有人都要遭殃,她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害了所有人。
她留下了。
进神庙的前一天,姐姐送给他一支毛笔。
她哭了很多天,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把那支毛笔送给珀尔,然后摸了摸他的头。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姐姐。
他是被齐府下人的声音吵醒的。
卯时,无名去珀尔房间里没找到人,以为珀尔不见了,赶紧让下人去找,还惊动了齐家人。
珀尔从房顶上爬下来,告诉无名:“我在这里!”
无名松了一口气,齐家人也松了一口气。
无名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包袱带好,我们该动身了。”
珀尔从房间里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裹背在背上,跟着无名离开了齐府。
珀尔以为会离开齐府,可无名带着他东拐七拐,绕回了齐府后院的一处高墙。
珀尔仰头看高墙上崭新的神龛:“这是我们要拜的神吗?”
他不信这个神。
被封在墙壁里,连神像都没有,算哪门子神,连工布那群害人的家伙崇拜的神都不如。
无名没有回答他。
他等待着无名的回答,可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无名已经不见了。
他想去找无名,却发现自己只有意识,没有躯体。
他被封在了高墙里。
墙上的神龛,是用来拜他的。
他的躯体被嵌进了砖石里,意识附着在墙里,能看见,能听见,能思考,有喜怒哀乐,但就是没有行动的能力。
一开始,他挣扎着想救自己,可连自己的躯体都无法支配,他该怎么救自己?
渐渐的,他知道他永远无法离开,也就放弃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封印了多久,只知道齐府的人离开了一批,诞生了一批,看见他们功成名就,飞黄腾达。
他时常想念父母和姐姐,想念和他们一起在草原上放牧的时光。
过了不知道几百年,齐府的人全部搬离了,只留下破败的宅子。
他感觉到齐府败落,地也在下陷。终于有一天,地塌了,齐府也被埋在了天坑下,不见天日,连同他的秘密一起。
珀尔在没有阳光、没有人气的地方又停留了几百年。
终于有一天,他闻到了活人的气息。
一个人带着十二个女人进来了。
他不是无名。
他是无名。
他不是珀尔认识的无名,但他是无名的后代,干着和无名一样的事情。
除了无名,还有一个和尚。
珀尔认出来了,那个人的衣着打扮,那个人手里拿的法器,是工布的人。
和尚让无名和十二个女人一起把残败的齐府简单修缮了。
和尚杀了无名。
和尚把那十二个女人关了起来,吃掉了她们的肉髓,把她们做成了法器。
珀尔看着这一切,看他用尖刀剥下她们的皮肤,割下她们的器官,敲碎她们的骨头。
珀尔恨他。
他恨无名,恨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更恨和尚。
有一天,和尚离开了。
天坑底下再次恢复了宁静,珀尔又成了一个人。
和尚离开了,但天坑底下的动植物更活跃了。珀尔每天数飞鸟,数有多少只飞鸟飞进天坑,又数有多少只飞鸟离开天坑。
天坑中间的洞口越来越大,天气好的时候,珀尔能看见顶上泻下来的光。
珀尔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k一定是带着光降临的。
就在珀尔习惯数飞鸟的生活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异常。
他可以支配自己的躯体了!
除了可以支配躯体,他的脖子上还凭空出现了一条红白相间的绳子。
他没有心思去管那根绳子,他正忙着把自己的躯体从墙壁里拔出来。
他试图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草原,寻找他的父母和姐姐,可他发现,他无法离开这里,无法离开齐府的范围。
他依然被封印着,而且进过天坑的寥寥数人里,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第88章 020
珀尔在天坑里,被囚禁了一千多年。
直到那天,他遇见了林伽仪,林伽仪看见他了。
那一刻,他知道,等待千年,他终于快自由了。
珀尔虚虚看着湖面:“他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再见到父母一面,他们直到死去,也没见过远走的儿子。”
林伽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就像她之前以为的,珀尔即使是壁鬼,他也是无辜的。齐家的一己私欲,摩诃寨和黄家的从中作梗,让珀尔的父母失去儿子,让珀尔失去自由和一切。
可反过来,珀尔无辜,有罪的是齐家的先人,齐鹤连依然是无辜的。
“可阿连也是无辜的啊……”齐家繁荣了上千年,为什么最后承担果报的是齐鹤连?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齐鹤连要承担这一切?”珀尔忽然笑了,笑不及眼底,“如果没有他的祖辈,会有现在的齐鹤连吗,齐家能延续千年吗?”
珀尔站起来:“齐家如果没有改命,他们能离开沽珈山吗?作为商人,手里没有权势,他们能从历代的斗争中脱身吗?沽珈山遭受过多少战乱和天灾,你以为,齐家都能挺过去吗?就算齐家能挺过来,齐鹤连这一世拥有过的生活,也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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