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话。
这回照旧她先行一步。
她拂袖而去,撑开伞走进烟雨之中,朝着外面走去。
他们都该回到各自的阵营那里去,既然谈不拢,那还是得继续打。
柳品珏看着萧玉融的背影逐渐远去,那个耀目的红色衣袍姑娘撑着伞迈步向前。
她目视前方,步伐轻盈且坚定。
她不再在意雨水打湿她的裙摆了,等待她的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
这一次,前路漫漫雨纷纷,而她亦是行人。
柳品珏哑然自笑,还没有落子的残棋收入掌心之中。
他看向星罗棋布的棋盘。
死局欲盖弥彰。
最好是别再相见,天各一方。这样才是真正的两厢安好,真正的和棋。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这才是他们这种人真正的和棋,不然势必得有一方妥协。
本就该……
若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战场上萧玉融和柳品珏都没有留手。
在战略部署上,李尧止巧妙地利用地形和情报,多次成功抵御了柳氏的进攻。
易厌啧啧称奇,李尧止无愧于后世盛名。
尽管萧玉融指挥若定,但双方依然代价惨重,死伤相藉。
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
突然间,柳品珏似有所觉般回过头。
萧玉融弓弦满张,箭已在弦上。
她屈指一放,弦如急电,直奔将领而去。
柳品珏立即抬剑斩断箭矢,险些命丧黄泉的将领满头大汗,吓得冷汗连连。
萧玉融身着战甲,乌发高束,目光坚定。
柳品珏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在双方兵马激烈的交锋中,目光穿过人群,与萧玉融交汇。
一刹那的凝固。
柳品珏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直直地盯着萧玉融。
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路。
战场上见真章。
萧玉融扬起唇角。
柳品珏多年以来的悉心教导,成果似乎都在这一箭里展现了。
柳品珏会后悔吗?
萧玉融总会想这些。
柳品珏拦下她那一箭时,想的是自己的谆谆善诱、呕心沥血终于成就了一个她,还是后悔养虎为患成就了宿敌呢?
不过再多的心事,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重要了。
两人同时转过头,投入战场,交织的好像只有那一瞬间。爱恨无奈和决绝,或许也都是假的。
依然无果的一局,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地回到营帐。
夜深人静,营帐外依稀能听见巡逻视察的士兵们走过的脚步声,萧玉融闭了闭眼,仍无法入眠。
“殿下。”进入营帐的人轻声喊道,又轻手轻脚地合上了厚重的帘布。
“嗯。”萧玉融应了一声,却依然背对着他。
李尧止坐到萧玉融的床榻边,微凉的指尖撩开萧玉融的长发。
萧玉融转过身看向他,“明阳刚刚来过,被舅舅瞧见了,逮了回去。”
“嗯。”李尧止隐晦地含了些笑意,“我聪明些,等到前人被抓了才来。”
萧玉融弯起了唇角,似乎也是被逗乐了。
“你说我这么做,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再次将所有人拖进深渊里,就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萧玉融的笑意淡了,有些哀愁地问。
“这不是殿下的一己私欲,而是我们所有人的期望。”李尧止俯下身,吻了一下萧玉融的额角。
萧玉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你也是吗?”
“只要主公想要取天下。”李尧止跪在床边,道,“只要公主仍想一匡天下。”
*
萧玉融这边因为激战中遭受重创,士气低落。
而柳氏后方也因为消耗,而粮草供应不足。
经过易厌的威逼利诱,成功策反了一个不满于柳品珏强压的柳氏族人。
攻城时,萧玉融利用这枚棋子致使柳氏后方大乱。
正值大雾四起,柳氏士兵侧翼被撕裂,萧氏骑兵疾冲而上。
云梯架在墙上,无数兵士迎着箭雨攀墙而上,哪怕是被洞穿了身体,也马上有人补上。
萧玉融紧盯着封闭的城门,士兵们正在用木桩撞击城门。
城内一片混乱。
“主君!挡不住了!要不弃城撤退吧?”阿南焦急地问道。
柳品珏望向城门,外头冲车攻城,震得城门与大地一同震颤,沙粒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群人一筹莫展,心急如焚,偏偏柳品珏只是看着城门,没有发号施令。
柳品珏没有反应,他们也不能擅自行动。
“出师了。”柳品珏仿佛是欣慰,又似乎有些伤怀。
他轻声叹息。
“主君?”阿南焦心道。
柳品珏平静地问:“这回攻城的,除了她和李尧止还有谁?”
“谢得述。”阿北回答。
“好。”柳品珏弯了弯唇,“用这座准备好随时舍弃的城池来换谢得述的命,倒也不亏。”
阿南愣了愣,反应过来柳品珏并不是毫无准备。
柳品珏在城内设了阵,无论是哪个武将冲进来,都会被万箭穿心。
无论冲阵的是易厌、霍照,还是谢得述、李尧止,又或者说是崔辞宁?无论如何都不亏。
这本就是借着雾气布下的城中死局。
“准备好。”柳品珏命令。
“是!”底下人立马重整旗鼓,严阵以待。
“轰——”城门大破。
门外冲锋的兵马冲了进来。
雾气之中,柳品珏勉强窥见领头者的身影。
“等等!”柳品珏脸色大变。
应声而下,如同戏剧性般的,是万箭齐发。
萧玉融本能地觉察到不对,但是雾气里却只能看到朦胧的影子和自己。
她下意识调转马头。
“殿下!”
萧玉融被拦住了腰,猛地拉到一人身后,那人转身抱住她,背对万箭。
失重感袭来,李尧止抱着萧玉融坠下了马。
耳畔是簌簌的箭矢破空声音,李尧止伸手护住她的头。
周围混乱成一片。
“主子!”谢得述急急喊道,上前拦住那些一拥而上补刀的人。
他的枪尖映出一缕银光寒芒,如烈风般直扑向敌人。
落入了熟悉无比的怀抱,摔在地上。
萧玉融眉眼怔松,回过神泪入嗓眼,“绍兖……”
她只能听到李尧止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箭矢破空,没入血肉的声音。
萧玉融被放了下来,背脊靠着某一处墙壁缓缓坐下。
李尧止的声音微弱得仿佛只剩下气音,在她头顶响起:“没事的,殿下……”
他的气息贴近,身躯缓缓滑下来,垂下的头靠着萧玉融的肩膀。
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李尧止惯用的熏香味道,萧玉融的思绪混乱成一片,抬手碰一下李尧止,伸手去摸,却摸到了箭矢的尾羽,还有一片粘稠滑腻的液体。
萧玉融瞳孔震颤,看清了自己掌心刺目的血色,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到这一步,李尧止还是下意识在用身躯护着她。
万箭攒心,她亦是甘之如饴。
她颤抖着闭上眼睛,“跟了我,后悔吗?”
“不悔。”李尧止回答。
萧玉融最后一次问:“值得吗?”
李尧止答:“值得的。”
“昭阳!”一道明亮的声音仿佛照亮了迷雾。
崔辞宁策马加鞭,领兵破雾而来。
将领焦急道:“主君!他们后续的援军到了!”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借着空城先杀对方的谋士或武将,得手之后就该赶紧撤退才是。
可他看柳品珏的脸色,顿觉不妙。
崔辞宁如约而至,一时间刀剑相向,一片混乱。
“主君!”阿南阿北闪到柳品珏身边。
柳品珏脸色惨白,一把抓住了阿南的手臂,“她、她……”
阿北脸色也不好看,心头被莫大的惶恐笼罩着。
“我去寻!”阿南一咬牙,推了阿北的肩膀一把,“你和主君先走!”
“走吧主君,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阿北定了定心神,“她不会死的,我刚刚看到李尧止在她身后,她不会死的。”
他重复了很多遍她不会死的,也不知道是在劝说柳品珏,还是在安慰自己。
柳氏撤兵了。
“昭阳!”崔辞宁匆匆翻身下马,朝着萧玉融的方向跑去。
“明阳,这里!”萧玉融喊道,脸色苍白,“快!绍兖中箭了!”
崔辞宁看到李尧止那模样,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高声喊道:“这里!快!”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扛起李尧止,军医上前来检查伤势和做紧急处理。
崔辞宁紧张地上下查看浑身是血的萧玉融状况,“昭阳,你怎么样?”
“我没事,这都是绍兖的血。”萧玉融目光追随着李尧止,摇了摇头。
两边一个弃城,一个重伤,都是元气大伤。
双方都短时间内休养生息,默契地都没有开战。
柳品珏在战场上的反应太大,自然招惹了族人的怀疑。
“擒贼先擒王,既擒住了萧玉融,为何不杀?”
“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主君为何放弃了?”
“主君该不会是真对昭阳公主心生情愫,于心不忍了吧?”
“先前那个扶光在的时候,我便起疑了,怎么会有那么巧呢?你说扶光该不会就是昭阳公主吧?”
“难道主君这是为了一个女人,将江山,将柳氏气质于不顾?”
柳品珏现在没有心思应付这些闲言碎语,倒是阿北每次都冷着脸,但凡是听到了这样的话都要重罚。
阿南始终没有消息。
柳品珏一天比一天焦灼,他反复想到那天迷雾里冲阵在前的身影,还有万箭齐发的场面。
怎么会是萧玉融?
不是说是谢得述吗?
他早已经切切实实地失去过萧玉融一次了,他亲眼看着萧玉融在李尧止怀里失去气息,而他晃动萧玉融的手时,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萧玉融死了,暗中派人搜寻。
但其实他也清楚,他还是在自欺欺人。
当萧玉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何等的不可置信。
连柳品珏自己都说不出,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了,只是莫名眼眶就湿润了。
心底的潮湿似乎也催生出了青苔,蠢蠢欲动。
而到了如今,难道他又亲手害死了萧玉融吗?
“阿南有了什么消息吗?”柳品珏看到阿北走来的时候,问道。
阿北情绪低落,摇了摇头,只有沉默。
柳品珏深吸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那个小魔王,保不齐又是跟那回诈死一样,是设计在骗他呢。
说不定到了夜里,就趁着他们放松警戒,夜袭来了。
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
阿北说:“那边的探子只说是看到了公主回营时候声势大,郎中不断出入营帐,似乎是哪个受了重伤。端出来的血水都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场面可怕得很。”
柳品珏脸色更难看了,“没看到是谁吗?”
阿北摇摇头。
“但是……”他艰难道,“好像是看到了她浑身是血,还有换下的血衣……”
柳品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色看得阿北心一紧。
“主君!”阿北忙伸出手,下意识要去扶柳品珏。
“无碍。”柳品珏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
第117章 为人师长
萧玉融这边把消息瞒得死,她是刻意掩饰真相,真盘算着趁敌军放松警惕夜袭。
谢得述还逮到了秘密潜入打探的阿南。
萧玉融二话不说就先把阿南关进了柴房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就是不放人。
开玩笑,送上门来的,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啊。
她又不是柳品珏。
而且她还要拿阿南来晃眼线呢,就是要让柳品珏急。
李尧止算是幸运,并没有伤到要害,好好养着就成。
但他依然伤得更重,每次伤口换药包扎,里里外外血水都得换好几盆,让萧玉融看得揪心。
易厌对此不以为然。
再一次看着萧玉融心疼地给李尧止擦了擦汗,李尧止苍白着脸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易厌都快要咬碎后牙了。
等到萧玉融走出帐外,易厌大大咧咧地坐在一边为李尧止鼓掌,“公子真是好手段。”
“易先生此话怎讲?”李尧止靠在床栏边,听了这句话,抬眸看过来。
他依然面如冠玉,语调温和。
“原来小公主因为你和柳品珏交易的事情,始终心存芥蒂。哪怕是看似恢复如初,但始终破镜难圆。”易厌说,“如今整了这么一出,生死相随,好了,破镜重圆了。”
李尧止微笑:“我救殿下时,没想那么多。”
“嗯。”易厌捏着下巴,“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救完了美男计苦肉计可是一个没少使。”
李尧止依然面不改色,“我心悦殿下,想要殿下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也是人之常情。”
易厌点头,“是是是,人之常情,所以我这是在夸奖公子呢。”
“易先生谬赞了。”李尧止颔首。
“啧。”易厌咂舌。
这千年狐狸龙井茶,真是难搞得很。
萧玉融都因为这个心疼李尧止,心疼得不得了。
易厌好说歹说,自告奋勇今夜照顾李尧止。
崔辞宁也拍着胸脯保证,他也留下来照看李尧止,顺便监督易厌。
再加上霍照劝说萧玉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也要为面对柳氏养好精神。
于是萧玉融安排了谢得述巡查之后,还是同意了。
易厌在李尧止皮笑肉不笑的注视和萧玉融的将信将疑之中,送萧玉融离开。
萧玉融原本还是很精神的,沾了枕头后困意就顿时袭来了。
苦心积虑那么久,精神一时放松,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帐外风声簌簌,一道气息阒然无声地潜入了帐子之中。
萧玉融睡眠之浅,那道气息靠近之时,便猛然睁开了双眼。
有谁能在这时候不惊动任何人闯进她的营帐里来?有这本事,岂不是千里取敌将首级犹如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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