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恶意地朝着王伏宣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嘲笑:“难怪都没人跟你玩呢,克死父母的孽障。”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王伏宣在花树的阴影下,苍白瘦削得像是阴郁的鬼影,漂亮但瘆人。
他嗤笑,明晃晃地嘲笑萧玉融。
萧玉融脸色一白,紧接着就咬着牙冷笑一声:“我至少是个健全的人,而你?今天就算是再怎么跟我顶嘴,明天也只能瘸着腿看着我跑跑跳跳!”
萧玉融吵架从来没输过,伶牙俐齿到惹人生憎。
当然,也基本上没人敢跟她吵。
王伏宣脸色铁青,萧玉融也转身就走。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那点底细和阴私了,所以最知道踩对方哪里最疼。
离开前萧玉融听到背后是王伏宣阴沉的讽刺:“说我克死父母?也不知道是谁一出生就没了娘。”
萧玉融猛地止住了脚步,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不过如此。”王伏宣冲着萧玉融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
萧玉融直接冲过去扑在了王伏宣身上,握拳砸向王伏宣。
轮椅倾翻在地上,王伏宣也丝毫没有手软或者顾忌什么,照样还手。
花瓣纷纷扬扬地迎着微风洒落,就在满天花雨之下,他们却扭作一团。
后边李尧止捧着萧玉融书册,还有帮萧玉融抄完的作业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殿下!”李尧止惊叫道,冲上去阻拦他们,“师兄,别打了!快住手!”
最后还是柳品珏听闻了动静,被搬来制止这场闹剧。
柳品珏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拎开,“简直荒唐!平时学的都喂狗去了吗?同门师兄妹,天潢贵胄,就为了一两句口角之争动起手来?!”
萧玉融头发散乱,衣衫凌乱,二话不说,早已经眼泛泪花。
王伏宣更惨些,脸上和脖子上都有几道抓痕,嘴角还破了皮在渗血。
两个人都不是很服气,但是碍于师长威严,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像是这样的争执,他们之间上演了无数次,就连旁观的都早已生厌,可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往对方心上插刀。
别人家同门都是两肋插刀,就王伏宣和萧玉融是插同门两刀。
后来才好些,虽然照样拌嘴,但也是护着彼此的。
他俩也得亏是身边有个同样嘴毒的,日日说月月说,都已经听习惯了,脱敏了。
萧玉融对于王伏宣不良于行这件事情,总以一种刻毒的姿态嘲讽。
王伏宣性格尖锐而敏感,萧玉融跟他某种意义上是同类。
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第一反应都是反抗,不仅要扎得别人鲜血淋漓,自己也是血肉模糊。
自从王伏宣腿伤了,又得了势以后,别人总忌讳在他面前提起跑啊跳啊这类的字眼,生怕戳了他心窝子肺管子。
但萧玉融从来不避讳这些。
越大,王伏宣面对萧玉融时就越怯懦。
萧玉融喜欢这种胆怯和下意识的退让。
就像之前王伏宣能为了自己说错话,当众跪在她府前认错求得原谅。
王伏宣吸引萧玉融的正是这一点,明明姿态还是敌视的、紧绷的,但是眼睛却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可以伤害自己。
来前萧玉融就听说了,王伏宣称病告假好久了。
被引路的人带到王伏宣的房门前,萧玉融甚至没敲门,就推开了门。
周围人识趣地离开。
王伏宣和萧玉融四目相对。
他挪开了视线,别过头,“长公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来探访故友啊。”萧玉融微微勾起唇角,合上了门。
“不必了,我并无大碍,隔日便会去上朝。”王伏宣语气冷淡。
萧玉融往前走去,“怎么我没回来便称病,我回来了,这病就好了呢?”
往前走近了,萧玉融发觉王伏宣脸色发白,额前还有冷汗,一只手紧攥着膝盖,仿佛疼极了。
“这是怎么了?腿又疼了?”萧玉融快步上前两步。
王伏宣愣是牙关紧闭,皱着眉一声不吭。
又开始了。
萧玉融啧了一声。
萧玉融笑吟吟地坐到王伏宣腿上,勾着他的脖子,亲吻他因为腿疼而汗津津的眉眼。
萧玉融神情温柔,语调却恶毒。
她柔声地嘲讽:“我的好师兄,往日里欺负我的神气呢?”
她用这样的方式转移王伏宣的注意力。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王伏宣拧眉分出神来回应。
“怎么没欺负过?你对我啊,那是非打即骂,横眉冷对,凶得要死。”萧玉融撇了撇嘴。
她将手按到了王伏宣的膝盖上,逐渐用力。
另一种疼痛替代了原本从里至外的暗痛,王伏宣闷哼一声。
王伏宣掐住萧玉融的后颈,咬着牙说让她等着。
萧玉融反而笑了起来,挑着眉点头:“好哇好哇,那我可好好等着呢。”
王伏宣盯着她看了半晌,暗骂一句疯子。
在王伏宣挪开视线之前,萧玉融扳住了他的脸,迫使他和自己对视,“你在跟我置气呢?发什么脾气?”
王伏宣一声不吭地侧过脸。
在他以为她死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腿都疼得厉害。
他和萧玉融两个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家和一个健全的体魄。
他无数次都在睡梦中思索着自刎的可能,但腿上旧疾的疼痛却又提醒着他萧玉融的死亡,警告他活下去。
他反复被回忆摧折,质疑萧玉融的死为何会两败俱伤。
“师兄……”
在某一次梦里,他终于听到了萧玉融的声音,也终于见到了萧玉融。
王伏宣很清楚那就只是一个梦,萧玉融早就死了。
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恒久不变的花树之下,凝望着萧玉融。
“为什么不理我?”梦里的萧玉融嘟着嘴埋怨。
而王伏宣问:“为什么不来见我?”
但他问出这句话之后,萧玉融就消失了。
他一个人孤寂地坐在原处。
这个梦醒了。
醒来后他攥紧了疼痛的膝盖,眉眼隐痛,“太疼了,我疼得有些无法呼吸了……我后悔了,你回来……”
他当时就应该留下萧玉融。
什么脸面,什么体面,都是不重要的,他就该跪在萧玉融面前求她留下来。
然而萧玉融是假死,他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伤与痛,都成了笑话。
王伏宣怨怪萧玉融瞒着他,责怪萧玉融丢下他。
可萧玉融到了他面前,他满腹牢骚却又变成了委屈。
“气什么?气我不告诉你,还是气我当时没过完你准备的生辰宴就走了?”萧玉融问。
王伏宣默不作声地将一枚金光灿烂的簪子塞进了萧玉融的手里。
这是他当时为萧玉融准备的,却没送出去的生辰礼。
萧玉融点点头,“嗯,很漂亮,给我戴上?”
王伏宣犟了一会没动,最后还是闷声不响地拿了簪子给萧玉融戴上了。
“上边的流苏穗子是你自己编的?”萧玉融戏谑,“师兄果然还是好手艺啊。”
她笑道:“要不然我日后婚娶之时的绣花盖头,就交由师兄来做吧?”
王伏宣原本微微翘起的唇角,不显眼地一垮,“你把我当什么了?”
“自然是把你当师兄了,你还想我把你当什么?”萧玉融隐含暗示意味,指尖顺着华服上刺绣的纹理往下滑去。
“想要吗?”萧玉融笑着问。
王伏宣的动作僵硬住了。
他又下意识侧过了脸,面对一旁桌上的铜镜,铜镜模糊不清,映照出的面容犹如一片美艳的鬼影。
萧玉融靠得更近,“我的好师兄,这是在做什么?顾影自怜?”
王伏宣没有坚守不渝,很快就抛盔弃甲,阵地沦陷。
他就这么被萧玉融拖着陷进了漩涡,到最后闹得甚至丝毫不记得腿痛,站了起来把人压在了桌上。
萧玉融面对铜镜起伏,抬眼就能看到镜子里自己朦胧的影子。
呵出的气在镜子上凝了一层白雾。
王伏宣抬起萧玉融下巴,对着铜镜。
他俯下身,亲吻萧玉融的背脊,“瘦影自怜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第119章 君临天下
第二日是要上早朝的,王伏宣显然不知节制。
但萧玉融还是要适可而止的。
萧玉融暗恼地锤了一下王伏宣的腿,“送我回去。”
“好。”这会的王伏宣很好说话,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王伏宣自己整理好衣衫,也替萧玉融整理好一切,连衣服的皱褶都给仔仔细细抚平了。
见王伏宣还是打算坐着轮椅,萧玉融又锤了一下王伏宣的肩膀,“你居然还打算这样?装什么啊,你又不是走不了。”
王伏宣沉默。
他确实不是走不了,他这些年以来,都是因为年幼时因为走快了看起来一瘸一拐的,很奇怪被嘲笑了才不走的。
“走一走嘛,陪我走一段,又不远,嗯?”萧玉融软了声调。
王伏宣张了张嘴,找了个借口:“腿疼。”
萧玉融拧他腰,“现在你知道腿疼了?刚才怎么不说腿疼呢?啊?”
刚才王伏宣把她压在铜镜前面的时候,可没说什么疼。
王伏宣又一声不吭,耳根倒是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快点!站起来跟我去,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萧玉融站起来,踢了踢王伏宣的腿。
平心而论这是个极其冒犯的动作,对于王伏宣而言或许还有侮辱和欺负的意思,不过是由萧玉融来做的话,就有了别的意味。
可他偏偏就吃这套。
他不是她的丈夫,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他是一条毒蛇,而她是另一条毒蛇。
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把自己哄得很开心。
所以王伏宣还是缓慢地站了起来,跟着萧玉融一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公主府走。
“多久没见你起来自己走过这么长的路了?”萧玉融悠哉悠哉地跟王伏宣并肩走在月下。
王伏宣讽刺地弯了弯唇,“不还是为了陪你?”
“你这不是走得挺好的?别每天苦大仇深地坐在轮椅上装瘸子,走着看看。”萧玉融替王伏宣下了决定,“明天上朝就用走的,慢慢走,看不出来的。”
王伏宣抿紧了唇瓣,没有答应,也没出言反对。
萧玉融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快点答应。”
“要有人敢说闲话,我做了陛下第一个先砍了他脑袋。”她叉腰。
“嗯。”王伏宣眉眼稍稍柔和了些,“好。”
萧玉融满意了,“这才对。”
又走了一段,萧玉融又有了别的想法,“背我走。”
王伏宣无语,瞥了一眼萧玉融,没有说话。
萧玉融看他的背影,琢磨片刻那个眼神的意思,便朝着他一路跑了过去。
萧玉融跳到他背上,砸得他一趔趄。
王伏宣也没有说什么,沉默地托住了萧玉融的腿弯,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毕竟有腿伤在,走得有些艰难,在负重下甚至有些一瘸一拐。
“痛不痛?”萧玉融伏在他的肩膀上问。
王伏宣走得很慢,“有点。”
“那要不放我下来?”萧玉融原本就只是闹一闹玩。
“不放。”王伏宣仍然负重前行。
萧玉融切了一声,埋在王伏宣肩上笑,“等我当了皇帝,我就让你当淮陵王。”
“那个算了。”王伏宣勾起唇角,“照你这么封,得有多少个王侯?”
“那也是。”萧玉融点点头,晃了晃双腿,“快走快走,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早朝还要舌战群儒呢。”
“嗯,知道了,我会帮你的。”王伏宣往上掂了掂萧玉融,将人往上拖了一把,“别乱动,小心掉下来。”
他踩着一地霜雪般的月色,背着萧玉融往前走。
*
不出所料,即使是前夜里派遣了扶阳卫挨家挨户上门,上早朝的时候依然有一群人反对。
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不再说什么女子不可登基,而是冠冕堂皇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例如说从萧玉歇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来入手。
“呵。”萧玉融坐在龙椅上,笑出了声。
“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如此之类者,繁不胜数。”她道,“徇私舞弊,贪污受贿,道德败坏者,也不在少数。”
她说罢,玉殊带着一队镜部和花部的扶阳卫从殿外走进来,手中拿着的都是搜集而来的反对者罪证。
自然也有一些自身没什么毛病的,见了这一幕也是胆战心惊。
达官显贵出入追月阁者不在少数,进了追月阁,一言一行都会悄无声息地暴露在度熙和扶阳卫的眼里。
扶阳卫手眼通天,有不少人在追月阁里会毫无自知地暴露自身的问题。
即便是有些人本身没有问题,身边的家人族人,也会有不少有问题。
条条罪证,触目惊心。
萧玉融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敲了敲太阳穴,“诸位爱卿,要不要瞧一瞧上边有没有自己,或是自己亲族的?”
大殿上一时间鸦雀无言。
“古往今来,天下才能出众者不胜其数。这皇位,也该是有能者任之,而非以性别论之。”萧玉融道,“本宫既是正统,又是有能者,为何不能做皇帝?”
她捏着下巴,幽幽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听着这之前广为流传的民间言论,不少朝臣一个激灵。
“别紧张嘛。”萧玉融笑,“本宫母族也是世家。”
她坐直了身子,“也该到我做皇帝了,你们可以试着制止看看,试试能不能做到。”
“毕竟当年你们也制止我参政议政,制止我手握兵权,制止我头戴冕旒身着龙袍,都失败了不是吗?”她的语调带了些戏谑。
“放心吧,诸位。”萧玉融扫视底下众人,“本宫深知自己肩负的东西,皇兄既然将皇位传于本宫,也是信任本宫。”
万马齐喑。
谁忘得了?
他们现在回忆起来,好像也是萧玉融假死了这一年半载的,让他们都忘记了这人有多恐怖了。
再看看朝堂上有多少人是她党羽,是她门生故吏。
哦,就为了当年她戴冕旒穿龙袍坐龙椅,还有个火烧相国寺的疯子呢。
他们看向李尧止,李尧止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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