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男子说完这句话停了片刻,将手边的菜色单子一推,给白惜时递了过去,“先点菜。”
“不知掌印喜好口味。”
闻言,低头看看那菜单,又看看对面之人,不过白惜时这会倒是真饿了,既然不是这店有问题,那便吃饱饭再说。
唤来小二点了几道特色菜,白惜时又问过滕烈意见,加了份鲜汤,很快便将菜色定了下来,待小二退了出去,白惜时没忘记此行目的,与他谈起了赵岳。
“指挥使近来可发现赵岳有什么异常之处?”
滕烈:“偶有走神,看上去心事颇重。”
确实如此,那日赵岳离开后,白惜时也从江小锁那了解到赵岳近来时常会做噩梦,两人同屋,小锁有好几次半夜都听见对方睡得不踏实,甚至半夜直接从床上惊坐起来。
她亦过问了赵岳近来接触之人,与之前无异,唯独有区别的,就是期间被叫去见了两次太后。
听闻太后第一次召见赵岳,是于内学堂附近偶遇,只因他曾是重臣之子,因而太后更为惋惜了些,说的也都是些安抚鼓励之话,并无什么特殊。
至少在近旁伺候的小太监是如此向白惜时禀报的。
除此之外,太后还对赵岳说过什么,她亦不得而知。
不过她总觉得近来后宫虽看起来太平,却隐隐有暗流涌动之势。
包括太后特别关照赵岳一事也让人觉得有些蹊跷,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看见白惜时逐渐蹙起的眉,滕烈开口,“前些日子是我忙于事务,疏忽了赵岳,日后会多加关注。”
白惜时闻言一摇头,“这事与指挥使无关。”
滕烈之前能帮忙开导,让赵岳能够接受自己内宦的身份已经算是够意思,他本就没有义务继续帮自己带徒弟。
“有关。”
然而男子在听完后却果断地抛出了两个字,当白惜时望过来,才又说出后半句话,“赵岳也算是我的半个徒弟。”
“这倒也是,他向来更听你的话。”
说着话的时候,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小二端着一应菜色上前,白惜时腹中空空,眼下望着冒着热气的佳肴,终是吐出一口浊气,“算了,也可能是我多虑了,少年人心性,反反复复也有可能。”
与滕烈一起吃饭,若是公事谈完,便会显得有些沉默,因为对方实在不是个喜好说话之人,又似乎自小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因而一时之间,雅室当中只有杯盘触碰发出的轻微声响,倒是外头正上演的戏码和喝彩之声给此处增添了一些背景音,不至于太过安静。
不过白惜时竟然觉得还挺适应,如今与滕烈这样相对坐着,不说话竟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白惜时没他那么讲规矩,连吃饭都吃的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
白惜时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看戏,今日楼下上演的应当是一场男子科举高中抛妻弃子,求娶权贵之女的戏码,白惜时平日也颇爱狗血,难得有这样的闲工夫让她一饱眼福,因而饭吃完了也没急着走,留在雅室内继续品味那泼天的狗血。
只是看到一半,突然想起来雅室内还有一人,侧首望过去,果然此人连台下那戏看都没看一眼,此刻正望向自己。
白惜时很快领略了对方的意思,“指挥使若有事便先走吧,我再于此处坐一会。”
滕烈与此处格格不入,估计他早就呆不下去了。
然而男子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无事。”
闻言才将目光又从戏台子上转了回来,白惜时:“你既不喜欢,于此处岂不浪费时间?你我二人也认识这么久了,不必讲究这些,想走便走罢。”
似是被白惜时一通话噎住,男子许久没有出声,但亦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这么静默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见白惜时手边的核桃仁盘子空了,才起身,朝对面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
“唔~好。”
白惜时正看到两女对峙争抢渣男的重要戏码,没放在心上,一点头,只当是滕烈终于耐不住无聊要出去走走。
男子推开雕花木门,踏了出去,外头比较喧嚣吵闹,不如雅室之中安静,甚至还有售卖花束的小姑娘穿梭其中,看见年轻男女便上前推销售卖。
不过滕烈一身冷冽,又是独身一人,被他的气场所摄倒是无人敢上前来烦扰。
找到小二又让她送了些核桃、杏仁并清茶去往二楼,交待完后,滕烈正要返回之际,余光却于人群中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继而脚步一顿,神色微凝,男子略一思索便抬步跟了上去。
此刻一楼厅堂内仍有许多卖花的小姑娘,年龄最小的也最怯懦,鼓起了好半天的勇气才凑上前去轻轻捏住一位年轻男子的衣角,“公子,给姐姐买枝花吧,今天新鲜刚采摘的可漂亮了。”
然而那公子理都没理会小姑娘,用力将衣角从她手中一抽,还嫌恶地拂了拂上头不存在灰尘。
小姑娘被对方用力的动作牵扯,一个没站稳便撞上了身后之人,再一抬头望过去,整个人犹如被冻住般屏住呼吸,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她畏惧又害怕地望向滕烈。
低头瞥了眼突然撞上来之人,误以为要向他卖花,眼下追踪在即不欲多费唇舌,男子遂冷冷丢下句“找错人了”便径直绕了过去。
一朵花都没卖出去,家中生病的母亲还等着她带吃的东西回去,此刻被人推了一把,又被那个冷冰冰的大人凶了一句,小姑娘一伤心害怕,眼泪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
揉着眼睛站在墙角边哭了好一阵,将满心的委屈失落都哭了出来,她才用满是冻疮的手默默将眼泪擦干,擦完了准备继续尝试去卖花,只是还没捡起地上的篮子,便发现面前已然停下了一双黑子的锦靴。
一抬头,小姑凉嘴巴一瘪,险些又要哭出来,呜呜呜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大人。
蹙着眉头看向墙角之人,滕烈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只拿出一锭银子放入对方手中,继而取过了那一整篮的腊梅。
小姑娘懵懵懂懂,看看银子,又看看花篮,反应半晌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一双大大的眼睛很快由悲转喜,在庆幸突如其来的运气之下,她听见对方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
声线依旧没什么温度,“长冻疮,可是很疼?”
魏廷川提过,白惜时小时候亦是满手冻疮。
小姑娘这回已经不再那么怕他,狠狠点了点头,“嗯,疼的。”
听完高大的男子没再说什么,调转步伐,长腿一迈,很快消失在了二楼尽头。
……
滕烈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大篮各种各样颜色的腊梅。
此时楼下的戏剧已接近收尾,白惜时亦有功夫望过来一眼,但这一望,便定格在了当场。
怎么说呢,画面有些异想天开般的惊悚,一个不苟言笑,周身气场向来冷肃冰封的男子,此刻手中握着的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一篮山花烂漫般的腊梅。
白惜时定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来的?”
滕烈:“买来的。”
白惜时的眼神更加古怪,“指挥使买花做甚?”
滕烈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径直将那篮花搁在桌上,转而提起遇见的那位意想不到之人,“我方才在观戏楼见到了祈王。”
听他如此一说,白惜时果然收起玩笑打探之心,正色道:“祈王?一直卧病在床的那位祈王?”
“正是。”
祈王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近些年来一直身体抱恙,因而留于京中养病并未去封地,前些日子的太后寿辰他都因病推脱没有参加,但此刻却能出现在此,确实有些奇怪。
难道他一直都是在对外装病?
思及此,白惜时与滕烈互看一眼,二人确实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要知道,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而是中宫皇后,中宫一直无所出,所以才立了当今圣上为太子。而祈王,则是当初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所生,生下来后便养在太后身边,因而祈王也算是与太后最亲近的一位皇子。
但,如此亲近,祈王没体力参加太后生辰宴,却有体力来这观戏楼消遣吗?
二人重新坐回椅凳之上,白惜时与滕烈一番商议之下,谋定先于暗中观察祈王,待到若真有发现不妥之处再向天子禀报,以免贸然回禀带出乌龙,也极易影响天家感情。
待到商讨结束,此刻楼下的戏也已收场落幕,二人准备离席归家之际,才发现还有那一大篮的腊梅没有处置。
滕烈走过去,拿起花篮问白惜时,“此花于我,是否不大合适?”
白惜时难得委婉,“倒也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就是和指挥使的冷硬不太协调。”
滕烈点头,“那便赠与掌印。”
白惜时一脸惊诧,“送我,送我就协调了?”
男子却没再接话,而是直接抬臂将花篮递了过去,待白惜时接下,他略一后退观摩片刻,继而薄唇轻启,语气中亦少了一丝平日里的寒。
“此花于掌印,颇为相宜。”
第66章
白惜时将那篮腊梅带回了府中,挑了几枝插于瓶中,临窗傲雪,倒是颇为应景。
孟姑姑看着这么一大篮子的腊梅,有些稀奇,“这么晚了,谁送掌印的花?”
白惜时一边净手一边道:“同僚看着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可怜便都买下,他拿回家不合适,便给了我。”
“掌印的那位同僚倒是位心善之人。”
闻言笑了起来,孟姑姑将剩下的腊梅拿出去一起布置,又从中间挑出两枝罕见的绿梅,“这颜色倒还清雅,也罕见的紧,掌印不如明日一起带回司礼监插起来吧。”
白惜时仔细一瞧,确实独特,遂点了点头,“也好。”
孟姑姑,“对了,眼下天越来越冷了,今日我还让解公子带了床新做的褥子给您送过去,掌印可有收到?”
解衍今日去司礼监了?
那应当是傍晚时分去的,今夜他正好当值,不过白惜时今日出宫的时间早了些,二人并没有遇上。
想到这白惜时看向孟姑姑,“没有。不过司礼监一应俱全,姑姑不用事事这样劳心。”
“那怎么能一样?掌印毕竟是女儿身,冬季尤为要带暖一些,他们那些小太监又怎么会知道要注意这些。”
说到这孟姑姑便心疼地望向白惜时,“一去司礼监这么些时日,掌印都瘦了。”
一看见孟姑姑这眼神,白惜时便败下阵来,立马安抚承诺,“好好,姑姑别再忧心,明日我回去就定将那床新褥子铺起来。”
……
第二日回宫的时候,白惜时将那两枝独特的绿梅带回了司礼监,宫中并无绿梅,想着置于内堂未免太过显眼,遂找了个花瓶,放在了暖阁的花架之上。
摆弄好花瓶,才看见一旁的罗汉床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床新垫褥,记起孟姑姑昨夜的话,白惜时出来之后问汤序,“解衍昨日来过?”
“是。”
汤序:“掌印您前脚走,解大人后脚就到了,奴才告诉他指挥使相邀,您今夜应当不会回宫,他知道后将褥子转交给奴才便当值去了。”
这话怎么听着还有点歧义,什么叫指挥使相邀她今夜就不回宫?
白惜时听完看了汤序一眼,引起警惕,“咱家的行踪你如今都这般事无巨细向人透露?”
“奴才不敢。”
汤序听完立即躬身请罪,但停了一会,又问道:“可他是解大人啊,掌印,解大人也不能说吗?”
白惜时听到这自己都有些好奇,外人到底是如何看她和解衍的。
“解衍有何不同?”
汤序:“他是唯一一个进出司礼监内堂不需通报之人,这难道不代表掌印对他的信任吗?”
“……”
理,好像是这么个理。算了,解衍知道确实没事,汤序不说解衍今日应当也会问自己,她亦会如实告知。
不过为防其他有心之人打探,白惜时还是又与汤序强调了一遍莫要向外人轻易透露她的行踪。
汤序严肃应是,末了又极为认真地问了一句,“掌印,那解大人应当不算外人吧?”
白惜时听完,淡淡攘硕苑揭谎郏“……自己想。”
汤序凝神细思,觉得应当不算。
你看他昨日都透露给解大人了,掌印这不是也没怪他?
想着既然解衍昨日未找到自己,今日必当会来司礼监一趟,然而于前朝忙碌了一天回来,直到天快黑下来白惜时依旧未见男子身影。
烛火初明的司礼监内堂中,白惜时于案几前抬眸,看了眼计算时间的沙漏,现下快到换班轮值的时刻,看来这小子今日的确没打算过来,倒是自己估计错了。
低下头,继续处理未完的案册,没过一会却闻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继而有小太监叩门来报,说是后宫出事了,有宫女被罚跪的时候晕倒落湖,恰被御驾经过瞧见,正命侍卫下湖相救。
而救人的侍卫当中,解衍也在其列。
白惜时闻言放下狼毫,起身拿起披风,想了想,又多带了一件厚实的外袍,继而对汤序道了一声,“走,去看看。”
许多时日未涉足后宫,在前往出事地点的路上,小太监已经将事件的大致经过向白惜时禀明。
原来,今日宫女篮英因惹恼俞贵妃,被罚跪于御花园的河岸边,在冷风中跪了大半个时辰,后因体力不支竟直接落于湖内,恰被经过的皇帝皇后看见,命人及时相救,好几个御前侍卫一起跳下才将那宫女从冰冷的湖水中捞起,暂时摆脱了性命之忧。
而宫女蓝英则是芳贵人的贴身婢女,近来因怡妃有孕,芳贵人颇得圣宠,蓝英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后宫很是有些脸面。
但今日不知因为何事,这宫女竟与贵妃于御花园内起了冲突。
白惜时赶到的时候,夜幕降临的御花园灯火通明,被救上来的宫女已经被送回了芳贵人的寝殿,而芳贵人此时也已闻询赶到,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皇帝哭诉。
“皇上,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啊!蓝英不是旁人,她可是臣妾从家中带进宫的陪嫁丫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若是出了个好歹,臣妾,臣妾也不想活了!”
“臣妾若是有什么得罪贵妃娘娘的地方,她直接惩罚臣妾便是,又何必拿一个小丫鬟出气,皇上您说是不是呀。”
话里话外,都是俞贵妃嫉妒自己近来得宠,故意为难蓝英。
白惜时一边听,目光一边于人群中逡巡,很快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柏看见了浑然已然湿透的男子。此时他正谢绝一位小宫女递来的暖手炉,步履匆匆,看样子是不欲久留,要往腾镶左卫的内值房走去。
白惜时见此情状,冲汤序使了个眼色,汤序得令,很是有眼色的追了过去,叫住解衍,并将白惜时多带的那件外袍交给了男子。
男子很快也穿过人群望了过来,在对方的目光下,白惜时朝他示意了眼司礼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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