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学荷一边抬起手背擦掉额上的汗,一边高声道,“给你们烙菜盒子呀!”厨房正开着抽油烟机,声音轰轰的,想来小汪妈妈在门外的控诉,屋里应该也没听到。
邵燕飞指了指地面,“我是说地上是什么?”
“啊那个啊,着急做饭,我一会儿就扫。”牛学荷抬脚又把洒落在地上的碎渣往一起踢了踢,“我不是从老家带来好些棉籽吗?我下午给榨成油了。你不知道,这油可香了,锅里这菜盒子,就是现榨的棉籽油烙的呢。”
邵燕飞听都没听过棉籽油,更别提吃过了,一闻这味道,可就有点奇怪。她没说别的,转身进了客厅去放包,一眼就看到餐桌上的一面粉框大圆镜子,她走过去一看,镜子把上还拴了根长长的红穗子。
她把整面镜子拎起来,抬手一比量,这么大个的镜子挂在房门上,小汪家一开门就能晃着眼,搁谁家能受得了,多好的心情也得给照没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把镜子拿到了厨房,“妈,你是不是在门外挂这镜子了?”
牛学荷扭脸看了眼,然后把锅里的菜盒子挨个翻了个面,“儿媳妇,我跟你说,咱家这房子啊,在风水上,可就有些,那啥……”她抬手朝房门一指,“你看,大门正好是冲着我那个屋,门一开,什么遮挡的都没有,这煞气得多重啊。我给挂上这镜子,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给照出去,而且这红穗子是我在娘娘庙里求来的,肯定能保你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刚听到什么“挡煞”一说时,邵燕飞就已经很反感这五迷三道的说辞了,还没等她反驳,这又来了个什么“红穗子”,“生孙子”。她火气不由自主地蹿了上来,却被堵到了一时都不知先回哪句是好了。
她努力压了压情绪,然后对牛学荷道,“妈,咱家门外再也不要挂这样的东西了,不好。人家都来找了,你还挂,而且你压根儿就没跟我和家盛说这事。人家今天到底是找到我这来了。你觉得是挡煞,咱先不说有没有‘煞’这种东西,就算有,你也是把这‘煞’挡到人家家里去了啊,你让人家怎么看咱家?本来两家都挺不错的,互相有个照应,人家还给家盛介绍了个装修别墅的大活儿。你这样做太伤邻里感情了,非常不合适。”
牛学荷被儿媳妇这么一说,心里反倒委屈了起来。她觉得她的处理都挺克制了,她也记着在老家的老头子跟她说的,来北京了不要打四邻。她被对门那老太太怼了,都一直硬撑着没变脸,愣是没骂回去一句。以她的战斗力,要是能尽情发挥,那不知得有多解气。
结果这倒好,忍气吞声了不说,儿媳妇回来了,又挨了一顿说。
“再说了妈,都什么年代了,还孙子孙子的,孙女怎么就不行吗?”一想到这个话题,邵燕飞更是烦躁,语气都有了些不耐烦。
“唉,你还是年轻,女儿哪能和儿子一样?我家当年七个全是女儿,我老爹老娘到死都直不起腰,被村里人戳了一辈子的脊梁骨。”牛学荷又回想起当年,话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邵燕飞听了都觉得莫名其妙。她的爸妈生了她和妹妹两个女儿,全都当宝贝宠着,从来也没念叨过一句遗憾没儿子。她买北京的房,妈妈帮了好多钱,妹妹在呼市的大房子,也是自家出钱买的,而且是在妹妹结婚前就给买好了,房本上也只写了妹妹一人的名字。她真的很难理解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么落后的思想怎么还能在婆婆的嘴里听到,她有些气愤,“妈,你别忘了,我也是我爸妈的女儿呢。”
“看你这话说的,”牛学荷把烙好的菜盒子盛到盘子里,“这不是说你和家盛生孩子嘛,我和他爸虽然只有家盛这一个,但好歹是个儿,你们怎么不也得生个儿子,留个后。”
“女儿就不算‘后’?”邵燕飞觉得这婆婆颠颠倒倒地重复着同一个逻辑,已经有些不可理喻了。
生孩子一事,她自始至终都觉得是她和吴家盛特别私人的事。生不生,什么时候生,生男生女,这都是他们夫妻俩最私密,最与旁人无关的话题。哪怕她远在内蒙的亲妈都从来不过问、不干涉,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婆婆才来了没几天,就开始安排她生儿子生孙子了。这个界越的,可就有点快、有点没遮拦了。
如果再放任下去,还真不知道能管到什么地步了。
邵燕飞心里正烦着,却见这婆婆忽然又朝后退了一步,朝她这边望了望道,“你看你这胯这么宽,屁股上也有肉,到时候肯定好生。信我的,我看得准,将来肯定会生儿子。”
这话一出,邵燕飞心里彻底就炸了。她脸唰一下冷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妈,我们生孩子的事,你就别管了。”
其他的话,她忍了几口气,才好不容易都给憋了回去。可她是真气啊,她一时不想再看这婆婆,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大卧室,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心里越想越堵,眉头越皱越深,于是拿起手机给吴家盛发了微信。
邵燕飞在其他事情上都能忍,唯独在怀孩子、生孩子一事上,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逆反,别人多一句嘴,她都能被点燃爆炸。
没多久,吴家盛就回了家。他先去卧室安慰了一番妻子,之后的饭桌上,他就跟牛学荷约法三章——
“我们生孩子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再多说一句;儿子女儿一样好,我们生下来一样疼,别再说那些重男轻女的话,我们这里不兴你们村里那一套;门上再也不要挂镜子,如果再挂镜子,你就赶紧回老家,别给我们招惹是非。”
吴家盛的话斩钉截铁,牛学荷则是听得一脸铁青。
在北京的这段时间,牛学荷观察后发觉,儿媳妇脾气好,好拿捏,但这个儿子,是真不敢得罪。
她闷着头,连着“嗯”了好几声。心里却在想,做了这么些天饭去跟儿子缓和关系,就因为这儿媳妇告小状,现在,全都白干了。
第74章 财务闹妖,原是故人(上)
脊柱产品南大区的销售总监苏治平上任这两个多月来,销售业绩相当可以。林芳照春天时招的这个人,确实是个有实力的。
上午,林芳照和苏治平刚聊完关于南大区要新招的两个部门经理,微信电话就响了,她一看,是人力的李经理。在公司时,李经理有事一般都会给她发微信,或者敲门来聊,很少这样直接打电话。她赶紧划开接通,只听那边大喊,“林总你赶紧过来看看!财务这边把人抓到了!”
林芳照立即掐灭手机,扯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朝财务那边走去。
财务的办公区位于长过道的那一头,就在新修好的监控的正下方,紧邻着行政的办公区。
林芳照一走上那条长过道,就看到财务梁经理,小杨和小方这两个财务专员,还有人力李经理,正把一个快递小哥堵在墙角,拽着胳膊不让人跑。其中财务小方,甚至拿手机对着小哥录起了像。
林芳照赶紧小跑着过去。
等到林芳照跑近了,梁经理低声朝她道,“林总,上次那张报销单,就是快递送来的。”
被堵着不能动弹的快递小哥,则是既愤怒又一头雾水,尤其看着有个手机正对着他拍,更是慌到不行,挥手就要打掉那手机。
小方则迅速闪开那只手,然后继续对着他拍。
快递小哥又急又怒,“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财务小杨死死地拽着小哥的胳膊,小哥挣扎力气大,小杨情急之下问道,“谁能证明你是真快递?”
“啥?我都穿成这样了,还不够吗?”小哥一下被问愣了,他抖了抖自己的工作服,“你要不要和我到楼下去看看我的摩托车?刚刚我还接单子了的!”
财务梁经理一听单子,立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芳照。
林芳照接过一看,又是待报销的单据,确实又是“章华”的,上面写的报销账号,和上次财务给她看的,也是一样的。
看来这人这两个月来是吃到甜头了,报销的金额越写越大。
林芳照把报销单递还给梁经理,转头朝快递小哥问道,“这上面的人,章华,你认识吗?”
“我认识谁啊?”小哥一脸的冤屈,“我就是个送快递的,我送的闪送!”
林芳照看着小哥的表情,“你闪送不应该有快递单子吗?你单子在哪了?给我们看看。”
快递小哥被这么一问,眼睛连眨了好几下,随后竟然支吾了起来,身体又往墙角缩了缩。
“你不用怕,”林芳照声音不高,似带安抚,“这件事情的背后,涉及到挺大一笔金额,这人是在骗我们公司的钱,足够立案了。如果你想牵扯其中,你就什么都不说;如果你不想被牵连,那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一旁的梁经理也帮腔道:“你给我们送了这张报销单,我们的监控都有录下来。你看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对的就是监控,能拍得特别清楚,你好好想一想。”
快递小哥立即抬头,眼珠一转,又歪起头问道,“你们那监控不是坏的吗?”
小杨力气小,都有些拽不动了,气到高声反驳道,“监控是好的!”
林芳照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监控坏过?”
小哥刚说了个“那个——”
“唉?这是怎么的了?”从电梯出来刚进门禁的一个员工,在旁边驻足问了起来。
眼见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员工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林芳照抬手朝一旁的小会议室指了指,几个人立即会意,把快递小哥连推带架地弄进了小会议室里,然后关上了门。
人力李经理顺着刚才林芳照的的话继续追问:“单子呢?你从哪个地址接的这份单据?”
快递小哥四下望了望,一看人多势众的,他是别想跑出去了,又犹豫了几下,才低声说出了实情。
原来,给他东西的人说,如果不打单子就把这发票送过来,可以多给他 100 块钱。他一看也就是几张纸的事,平白就能多挣 100 块钱,他就心动了,于是那头就把订单取消了,之后他就照着地址把这个单子送来。所以他手里并没有快递单子。
说完这些,小哥没底气地低下了头。
林芳照的语气又温和了几分,“这位小哥,你得把那人的地址给我们。”
“这……”快递小哥一脸的不情愿,“这好吗?”
林芳照语重心长道:“这人涉及到违法了,而且你,也违反你们公司规定了。”
“我……”小哥还在犹豫。
“你找出那个取消记录,我们拍张照就行。”李经理补了句。
“还是……还是别拍照了,我写给你们吧。”小哥也在尽可能给自己留后路。
梁经理一听,立即走到会议室一侧的桌子旁,从笔筒抽出一支笔,又从桌上便笺本上撕了一张纸,让小哥打开手机,找出取消订单的记录,又催他将取货地址抄了下来。
就在这时,小会议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拽开,众人一扭头,是财务总监白春来。
“现在什么情况?”白春来语气急促。
刚才他正在外面,一听梁经理跟他说送假报销单的人逮住了,他便立即赶了回来。
手下的人办事不得力,给他捅了这样的篓子,他一直就憋着火。这事情一定要查出来,要不然这两个月来被这人报销走了的快 2 万块钱,根本没办法平账不说,他的脸也丢光了。
他一赶到,梁经理就跟他简要地把情况描述了一遍,随后他又朝快递小哥走近了一步,“找你拿发票的人叫什么?”
小哥一看这新进来的男人气势上如此骇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于是又划开手机,哆哆嗦嗦地翻看了那被取消的订单记录,“叫……叫‘色宝宝的大灰狼’。”
白春来眼一横,“这是什么名字?”
“叫快递的都是化名啊,哪有用真名的。”小哥嘟囔了一句。
“男的女的?”
“男的。”
白春来又转头问梁经理,“那这章华是男的女的?”
“女的,前两个月销售业绩不好,已经离职了。”要不是小杨对这章华有点印象,发觉了不对,继而倒查出问题,可能以后挂着这个名字的发票,还会一直报销着呢。
其实周执在时,信息部曾想把公司系统做一次大升级,但是不巧他出了车祸,之后邬吉凤嫌升级花钱多,就搁置了。所以不少离职员工的信息,并不能及时同步到各个部门。这次财务事件,多多少少也是受了这个害。
一旁的林芳照想起了刚才小哥在外面被打断的话,再次追问,“你刚才说监控是坏的,你怎么知道监控坏过?”
小哥抬头看向林芳照,“他们,他们让我取消订单多给我 100 块钱时,我可就多了句,我说,别是让我干什么坏事儿吧?”
“他们?”白春来语气不善,“还有别人?”
小哥本能地往一旁挪了挪,“那屋里有个女的说了嘴,说监控都是坏的,就是摆设,怕什么。”
“女的?”白春来眼神更冷了,“什么女的?”
“那男的相好的吧……”小哥顿了顿,又笃定道,“肯定是一对儿,勾肩搭背的,穿的也挺露,男的还光着个膀子,感觉是住在一起的。”
林芳照立即眯起了眼睛,“你给我描述一下那女的长什么样。”
快递小哥很害怕白春来,他不愿对上那凶神恶煞一般的眼神,于是朝林芳照稍微转了转身,然后仔细回想起来,“挺漂亮的一个女的,穿着个吊带,露着肚脐,超短裤,身材很好,头发是烫的,大波浪,披散在肩膀上,能有这么长。”小哥说着,还比量了一下发式和长度。
林芳照几乎脱口而出,“章宝瑟?”
“章宝瑟?”白春来也高声重复了一遍。
林芳照立即扭头,透过会议室磨砂玻璃门上的透明部分,看向财务部旁边的行政部,她一眼就看到了原先章宝瑟的工位。
从这个角度看,人坐在那个工位上,一抬头,正好就对着文件筐。每天销售来来往往地往文件筐里扔报销单子,章宝瑟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得到。
“我可就想起来了……”人力李经理在一旁接过了话,“章宝瑟离职后过了几天,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林芳照皱眉问道:“说了什么?”
“就是骂人,发泄情绪,说我们骗她,说那监控明明是坏的。她都找人问了,压根儿没人去修过。当时那话骂挺难听的,我想着她都已经彻底离职了,也就没跟你说,怕脏了你耳朵。”李经理一边回想,一边摇头。那章宝瑟的嘴,骂起人来真是一点口德都不留,比她当时摔的那瓶臭豆腐,还要更过分。
林芳照略一沉吟,又跟梁经理核实道,“你们跟章华本人确认过,这确实不是她的发票、账号也不是她的?”
“是呢,”梁经理连忙点头,“我们给她打电话说这事儿,她都急了,说她人早都不在北京,早就回老家了。让我们一定要查出幕后的人,还她清白。”
“章华,章宝瑟……可这账号和账户名确实都是章华的,钱也都转过去了的。”经手这事的小杨也被搞糊涂了。
林芳照的眉头越拧越深,她又望向章宝瑟曾经的工位,片刻后,她忽然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后伸手拍了一下旁边李经理的肩膀,“李经理,你去文件柜那边,把章宝瑟的档案袋找出来。”
李经理愣了一瞬,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随后立即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章宝瑟在公司存档的人事档案,给林芳照送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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