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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照和邵燕飞也一起放下筷子，她们几个聚，江宜芗总是风风火火的，很少见到她这么正式过。
“照，燕飞姐，”江宜芗咬了咬嘴唇，“我吧……要回武汉了。”
“啊？”
“什么意思呀？”
听到这么突然的消息，林芳照和邵燕飞两人俱是目瞪口呆。
江宜芗提了提嘴角，“就是，不在北京呆了，要回武汉，回武汉老家了。”
“不在北京呆了？” 林芳照开始急了，“你说什么胡话！”
“不是说胡话，怎么能是胡话呢？这都深思熟虑几个月了。”看到闺蜜这么激动，江宜芗心下一阵愀然，顿了顿才道，“人这辈子呀，最关键的路口就那么几个，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不管后头怎么努力，都没用。我们家这是多少次了，眼见着房子就要抓到手了，嘿，总是不知哪里会出点什么事，正常的，不正常的，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总之最后就是会跟看上眼的房子擦肩而过。”她指了指热气翻滚的锅，示意两人接着吃，随后她又从锅里捞出来一筷子百叶，“其实当年，中关村一小的那套房被我脑袋发热给退了，北京的房子，也就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了。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后头还在白费力地瞎折腾，苦苦地求不得。”
邵燕飞皱眉问道：“你再看看呢，四环不行，不是还有五环么？”
“海海快上小学了，还得考虑考虑学校啊。”江宜芗苦笑一声，“不买了，灰心了。”
“你别灰心啊！你哪是灰心的人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林芳照觉得江宜芗突然想放弃，必是另出有因。
江宜芗抬头看了眼林芳照，之后把碗里裹着芝麻酱的百叶，又蘸了点干辣椒，“年前，我爸做过一个静脉曲张的手术。”
“也没听你说呀，叔叔怎么样了？”邵燕飞关心道。
“说这些干嘛，当时我忙，老邱闲着，我就让他回去带我爸把病治了，已经治好了。”江宜芗把百叶吃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林芳照和邵燕飞多少跟着舒了口气，但依然处在江宜芗要走的震惊中，希望她能留下来。
“其实在我小时候，我爸腿上就有静脉曲张。他是工人，在厂子里总是站着干活，所以那毛病是多少年前累出来的。他那静脉曲张很明显，就像腿上盘着条大青龙一样，都凸出来了，特别吓人。我爸这回做完手术，我妈为了让我放心，经常会发我爸在家的视频给我看。她是想让我看到我爸一天好过一天，可是每看她发一条视频，我就会哭一场。”说到这，江宜芗呼出一口气，眼里瞬间起了雾，“我就会想到我小时候，我爸我妈养我的一幕一幕，唉……太不容易了。”
看着江宜芗动了感情，林芳照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等江宜芗往下说，林芳照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江宜芗接着道：“我当时就觉得，我真是挺没良心的，被在北京弄套房子的执念，彻底迷了眼蒙了心，就像魔怔了一样。”
“小江，你别这么说自己……”邵燕飞连忙安慰。
“我就是没良心。我怎么就没想想我爹妈已经老了呢？我怎么就没多回想回想当初他们是怎么把我养大的呢？我刚生下来早产，还没过危险期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可他们在生病了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陪在他们身边，还是派的老公回去的……我这女儿当的，太失职了。而他们却总是担心我，怕我着急，还发视频想着让我放心。那阵子我真是连着几天没睡好，有天晚上彻底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北京的房子，值得我和老邱两个放弃武汉的四个老人吗？四个那么无私的、为了我俩倾尽全力的老人？”
林芳照和邵燕飞一听江宜芗考虑的是老人，便知道有些话，是没法再劝了。
“后来我公公婆婆知道我俩想买房却又被钱愁着了，老两口立即打来电话，说打算把自己现在唯一的那套房给卖了，换个小的，看能不能腾出一些钱来，给我们救急。”江宜芗又下了一碟子肉进锅，“我当时就觉得，能有这么好的老人，是我和老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我们如果为了自己在北京的一套小房子，去榨干老人的骨头渣，我们就真算不上人了。”
说着，她还想再下一盘肉，被邵燕飞伸手拦住，于是她放下盘子，盯着锅里的汤继续道，“其实只要跳出来想一想，很多事，就解开了。武汉是中部最大、最先进、最发达的城市，在武汉发展比我好的，过得比我好的，何止千千万，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不待见我家乡这座大城市？我孩子的确是聪明，搞不好将来真是块材料。可话说回来，聪明的孩子在哪儿不聪明呢？难道只在北京才能成才，武汉的天才就走不出武汉？还是留在武汉三镇那么大一片地界，不够他发光发热？”
这时服务员又送来了免费赠送的一碟糖蒜，她接了过来，放到了林芳照和邵燕飞那边，“我觉得我这些年是走死胡同里出不来了，我爸生的这回不大不小的病，再加上之前我家买房子的种种不顺利，是彻底把我给浇醒了。”
邻桌一家人吃完了，男人领着老婆孩子一起往外走去，江宜芗看着他们走出店门，又转脸看着两个闺蜜，“所以过完年从武汉回来，我当时就想，这几个月里的这些事啊……也许是老天想让我早些明白，我其实只是……只是北京的一过客，北京，也只是我生命里的中转站。这站挺大，如梦似幻，却并不是属于我的终点。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了。”
听江宜芗说到这，林芳照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江江，太突然了，我真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我舍不得你。”
“小江，就没有别的……”说到这，邵燕飞也说不下去了。
“不要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现在全在北京了，也没说天天都能见着面，约顿饭都得等多久。现在通讯这么方便，我就算回了武汉，想你们了，视频、电话，对吧？再不行，还有飞机，高铁。坐飞机两小时，坐高铁只要半天，不是说过来就过来么？”
“你没看隔了多远啊……江江，你舍得就这么放下北京么？”林芳照轻轻问了句。
“舍不得，怎么会舍得……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下，之前的执念，就不会折磨我那么久了。唉……以前孩子想去国博看文物，出门公交车就有直达的。等回了武汉，孩子再想看国博里的宝贝，起码就得半天高铁了。”江宜芗勉强笑了笑。
邵燕飞微微叹了口气，“小江，你真想好了吗？”
“真想好了。两边老人都只有一个孩子，我和老邱就是‘421’家庭里上有老下有小、扛在正中间的那根梁。而且你想呀，我在北京就算买了房，那小房子住我们一家三口都显挤，还能再装进哪头的老人？租？房租多贵。我们还有那个能力再负担两家老人的房租么？相比之下，现在两边老人在武汉的居住条件都挺好，我们回去，其实生活水平比北京要高出不少的。”
林芳照默默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麻酱碟，一言不发。
邵燕飞则时不时叹气，连个头也不点一下。
江宜芗明白两位好朋友是不愿接受她要离开北京这个决定，她安慰她们，“没事儿，北京这地方啊，就是座迎来送往的城市。咱仨其实都算北漂，只不过你俩落地生了根，而我漂来了之后……又要漂走了。”
一见二人还是不说话，江宜芗继续努力调节气氛，“想点儿开心的吧，自打我定下决心不在北京买房子了，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和老邱俩成天无债无贷一身轻，原先那怎么计划都不够用的购房款，突然就变成实打实的一大堆钱了，越盘算，就越觉得不是一般地宽裕。所以刚才在外面时，我才说我也想生二胎了。我俩手里现在这些钱，只要不把孩子送去贵族学校，不铺张浪费，别说生二胎，就是生四胎，都足够养活了。”她向前探了探身，“而且你们想啊，到了武汉，我再生孩子，也有老人帮着照顾，两边老人肯定会争着帮我带孩子，真是退一步天宽地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林芳照终于抬起头，“什么时候走啊？”
“怎么也得等下月初公司把年终奖发完。我去年干得很不错呢，尤其下半年的业绩很好，我要等年终奖都拿到手之后再辞职。五六月正好是求职高峰期，在武汉也方便找份像样的工作。”
邵燕飞越听越失落，“你这往回搬的话，要我们做什么吗？”
“需要你们的时候，肯定就跟你们说了，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江宜芗朗声道。
随后林芳照和邵燕飞两个，继续呆呆地坐着，又都不说话了。
“哎呀，你看你俩，我是回武汉，又不是那啥了！你们在北京好好的，说不定再过个十几年，海海还得来北京念大学呢。到时候过来送孩子，我不去住酒店，就住你们家，轮流住。”江宜芗握着杯子，“现在你们俩，一个都显怀了，一个刚刚怀上，双喜临门的。再这样闷闷不乐，别影响了孩子，赶紧给我高兴起来！”她举起杯子，隔着火锅的热气抬高了声音，“我回武汉之后，一没了压力，二多了孩子，三还能多陪老人，人这辈子还图什么？我就是人生赢家了。你们得为我高兴啊！”
见二人依然失魂落魄的，她把杯底在桌上轻轻碰了俩下，又再次高高举起，“快点儿的，举起杯来，祝我一切顺利！”
林芳照虽然明白江宜芗要回去的理由足够充分，可是一想到从念书时就腻在一起的闺蜜，就要离开共同生活的城市，她还是无法轻易接受，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啊！”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怎么能忘了你们？别傻了，到时候别嫌我烦，老找你们聊天、老给你们打电话就行。”江宜芗笑中带泪，“快点，我要听到你们对我的祝福！”
两人缓了好一阵才勉强举起杯，说出了各自最真挚的祝福——
“小江，你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江江，你一定要幸福！”
万千珍重，既然一时道不尽，那就全在这斟满的酒杯中吧。
第141章 仲裁有结果，江江好消息。
戴守峥自打接了运营副总经理这个职位后，相比以前，忙碌程度恨不得要翻倍。好不容易这个周末他不用加班，赶上周六天气好，他就陪着林芳照一起在小区里遛弯。
这小区在绿化上下足了功夫，很多粗壮的大树都已发芽。而且天空碧蓝，万里无云的，空气显得尤为清新，非常适合在户外转一转。
两人正手牵手溜达着，林芳照手机响了，一接，是 EMS 快递，说有一份仲裁庭的文件，需要她本人签收。
林芳照正好就在小区里，抬眼一张望，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快递员，正在邮政快递车旁打电话。她向快递员一招手，快递员就看到了她。所以林芳照不用回家，在小区里就把快递签收了。
这是开庭过了两个多月后，仲裁出结果了。
她和戴守峥一起就近找了张长椅坐下，然后打开快递封袋，拿出里面的仲裁裁决书，迅速地从头看到尾。
最后的金额，裁定在 28 万。
戴守峥问林芳照，“怎么样，满不满意？”
“离我原先主张的要差一些，但也比直接辞职了要多得多。”绝大多数裁决结果都在林芳照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并不觉得什么意外。
“那这事，是不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行，等周一，我还要再去起个诉。”
戴守峥一愣，“怎么？对这结果不服？”
“也不是不服。”
“那怎么……我觉得已经可以了，就像你说的，总比直接辞职了要多得多，接下来不就是等着公司给钱就行了吗？”戴守峥不懂怎么还要费事起诉，仲裁完了，又得走法院。
“公司怎么可能这么听话就给你钱呢？”看着丈夫疑惑的表情，林芳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金额的仲裁官司，后面一定要走法院的。所以你看着吧，公司肯定也会起诉我的。如果我不起诉公司，之后就会被公司拖着走，会很被动。”
戴守峥更不明白了，“拖着走？还会被动？”
林芳照点头，“我不起诉，就说明我默认这 28 万是接受的。而 28 万之外的，比如仲裁没支持但法院会支持的加班部分，我就不能再主张了。”
戴守峥眯起眼睛，“还有这说法？”
“嗯，所以说我要去起诉。”林芳照说完，就朝长椅后背靠了靠。
“哎呀……”戴守峥看着妻子日渐隆起的肚子，开始觉得维个权，怎么这么麻烦。
林芳照现在的肚子更大了，朝后倚着，会觉得舒服些。她身姿舒展道，“按程序说，如果开庭前两方能达成和解，都是可以撤诉的。但是根据我以前的印象，公司是不会和解的，肯定会走司法程序。一直拖，一审完了再二审，拖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才磨磨蹭蹭地给钱。”
戴守峥双手叉在胸前，“这不没完没了吗？”
“不会的，有完有了，撑死一两年。”林芳照抬手摸了摸戴守峥的肩膀，“走法院的话，起码仲裁的金额可以保住，而且还可以主张 28 万之外的加班费。这部分证据我准备的挺充分，我觉得法院会考虑。我跟你说，仲裁的钱，尤其这种数额的，本就不是立即能拿到的，咱们就当两年以后的某一天，至少有 28 万会突然打到账上，就行了。”
戴守峥倒不是在乎那二三十万块钱，他向来不希望妻子着急，虽然他知道他家阿照有大将之风，但他就是希望她能多些顺利，少些糟心事，“媳妇儿啊，还是那句话，咱别上火。”
“不会，上什么火，中间该生孩子生孩子，该找工作找工作，什么都不耽误。”林芳照豁达道。
“我本以为……唉。” 戴守峥只以为年前开完庭，再等个结果就行了，没料到后面的周期还要这么长。
“打官司就是耗时间的事，欲速则不达，调整好心态和预期，其实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林芳照安慰完丈夫，便继续安闲地欣赏起小区早春的美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周一，林芳照一早便搭着戴守峥的顺风车，去了法院的立案庭。
等把起诉材料都交完，已经快 10 点了，正是阳光明媚却不晒人的时候。
她出了立案庭，摸着肚子沿着路边悠闲地往回晃着，心里估摸着多久之后才能分配法官。正走着，包里手机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武汉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通，刚把手机贴上耳朵，那边一个大嗓门就径直吼了过来，“照！我买房子啦！”
是江宜芗的声音。
林芳照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你这用的谁手机？”
“我的！北京号留着维护老客户，这是我新号。亲戚朋友联系，就是这个号了，你赶紧存着。”
“我还等着你什么时候搬家叫我，”林芳照在一棵树旁停下，“你现在什么情况啊？”
“我那个……嘿嘿，”江宜芗挠了挠头，“我其实没跟你和燕飞姐说，北京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完了，我现在，已经在武汉了。”
“啊？”林芳照又看了眼手机，想要确认真是从武汉打来的。
“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喜聚不喜散的。而且我走时真要是告诉你们，你们再去送我，咱仨再抱头哭一场……你俩都要当妈了，别再哭坏了孩子，我不能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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