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苏慧慧说得对。
她天生就不招人喜欢……
所以没有自己的去处。
偌大世界,竟没有一个去处。
她才十七岁。
泪水滑落至地面,打湿柏油路路面。
嗡嗡——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冉冉,你到家了吗?给我报个平安,刚刚手机没有电了,我才到家,这才给你打电话。”
周敏烟温和关切的嗓音响起。
这时候的关切就像是无助的人掉落进悬崖忽然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舒冉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呜咽起来,泪水如串起的珍珠散落一地。
听到抽泣声,周敏烟在电话那头急切得不得了。
“冉冉,冉冉你怎么了?”
……
“冉冉,你在原地等我。”
“我现在来接你,你来我家住吧。”
.
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第二天傍晚,恰好高二年段没有晚自习,苏慧慧打来了电话。
那时舒冉正被周敏烟劝说搬去她家住的事情,并说此后中午和晚上都要守着她。
舒冉胸口闷得不行,校园里人满为患,没有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她一个人去了广播室的顶楼天台上。
接了电话,舒冉不管苏慧慧想要说什么,顶着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想回家住可以吗?”
她不愿给周敏烟带来麻烦。
苏慧慧从来没听过舒冉这样轻声的语气,以为她是知道从前不该跟她顶嘴的错,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憋在心头:“你不是说要住在外面?这是你奶奶给你交的房租,还回来住干什么?”
老旧的杂牌机紧紧握在手头,指腹因为用力泛白,心口的沉闷感因为那句“还回来住干什么”而加重。
她早就知道的,早就不应该因为这个唯一的家而产生任何一点希冀。
她早就没有家了。
这句话像是来势汹汹的洪水,冲垮了荒野里最后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屋。
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也枯萎了。
舒冉崩溃了,压抑多时的情绪在此刻汹涌爆发。
泪水淌满脸上,她歇斯底里地说:“为什么我不能回家住?就因为我不选文科吗?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听过你的话吗?为什么我要按照你的安排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人吗?我是傀儡吗?我没有自己的爱好吗!”
“你有问过我的喜怒哀乐吗?有问过我在这里住得开心吗?有问过我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楼上搬来了个新邻居,差点把我欺负了!”
“你的眼里只有舒望!你根本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一口气说完这些,舒冉几乎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她上下喘着气,从来没有这样爆发过自己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的爆发是会等来一场腥风血雨还是浓浓亲情。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难过极了。
电话那头,舒望似乎再看动画片,吵闹的电视杂音传来,苏慧慧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的,只说了一句:“如果第一胎是你弟弟,就根本没有你的存在。”
“你要谢谢你弟弟,给你出生的机会!”
“你今天居然敢对我大呼小叫,明天就敢爬到我的头上来!”
电话被舒冉挂断了。
唯一的烛火被熄灭。
没有浓浓亲情的关爱。
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碎掉。
原来,她是多余的那个,这个家,原本就没有她的位置,甚至,连出生都是多余的。
初春夜凉,在听完苏慧慧的话后,舒冉怔住了。
干涸的泪痕在脸上有些发痒,泛红的眼眶再度流出泪水,沿着下颚滴落。
她在天台的扶手前半趴着,任由晚风吹在脸上。
头发与泪水共粘在脸上。
哭到最后,连肩膀都在发抖。
然后,她模糊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蹲下,用很平静的模样看着她。
“你还好吗?”
用那样干净清澈的嗓音说话的。
只会是许砚之。
第23章
舒冉完全没有想到,许砚之会出现在这,漫天欢喜之下,全然只剩下了惊恐。
他是不是听见和看见自己这歇斯底里又狼狈的样子,完全和平日里的她不一样。
许砚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
舒冉接过纸巾,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只可惜她不受控制地抽噎,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
泪水还是忍不住冲出眼眶,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哭,也是真的忍不住。
太难了,想要不哭太难了。
刚刚的情绪爆发还没有缓冲结束,令她还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许砚之站在舒冉面前,兴许是因为看到了她淌满泪水的脸,他偏头,尽量不去看她伤心的面容。
“怎么又哭了。”
舒冉抽抽嗒嗒,拼尽全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泪水。
这样一句话,舒冉几乎是下意识往侥幸方面想。
许砚之应该没有听见。
她也不可能说出自己因为什么事情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她被人欺负的事怎么会说出口。
她分崩离析的家庭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只不过是给对方徒增烦恼罢了。
尤其是面对这样疏离,她这样喜欢的少年。
尽管对方真的帮了她很多次,她也不应该得寸进尺,去跨越那最后一丁点的边界线。
就让她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
她从年级三百多名到第十名,年级都传遍了,不可能是成绩方面的原因。
舒冉摇了摇头,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
最后只眼眶红润,断断续续地说着:“家里出了点事情……”
这算是事实。
许砚之没说话,再转过头的时候少女脸上总算没有了泪水,她手中的那张纸也软下来。
他再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却无意带出上次她修过的那部MP4,上面插着一条白色耳机。
舒冉先将它捡了起来。
重要的是,MP4的屏幕上正放着音乐。
也就是说,刚刚许砚之并没有听见那糟糕的一切。
舒冉暗暗庆幸,将MP4还给他,对方再递给她纸巾。
交递之间,指腹与掌心相触,像雪花落在手心,转瞬即逝。
冰凉指尖的体温好似还残留在舒冉的手心,似雨点落窗短暂停留。
她把手藏在背后,使劲地摩挲,像是要把那接触过的肌肤狠狠揉进身体。
许砚之抬头间,瞳仁映照出眉眼青涩泛红的少女。
淡淡忧愁依旧环绕她。
舒冉仰头看他,少年比她高出很多,自己只到他的肩膀往下处。
清冽的气息很淡。
穿堂风吹过时,带着那气息扑面而来。
喉间憋着的抽噎再起涌上,舒冉没忍住,又抽噎了一下。
面对喜欢的少年在场,她也不想哭。
可泪水又控制不住的落。
明明刚刚才忍住……
许砚之背光而立,昏黄的灯光将他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不知是因为此刻的光线太过温暖,那突兀的清冷和温缓在这一刻竟相融合出现在他身上。
少年似乎也没遇到过有女孩在他面前哭的情形,有些无奈。
最后他轻声地询问她。
“不要哭了,我带你看星星吧。”
舒冉怔住,几乎是在他说出口的那瞬间就要同意了。
但她不可以,不可以麻烦他,不可以利用他的好心任凭自己那颗想要跨越分界线的心随意躁动。
舒冉紧紧地握紧拳头,悄无声息地吸气。
因为知道他是个被动的存在,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所以她控制不住主动和他接近。
无法抗拒地想要主动和他说话,努力靠近和他有关的一切。
暗恋就是这样。
让她变得大胆,却又变得胆小。
反复挣扎,反复跳跃,反复沦陷,反复喜欢他一次又一次。
最终,她鬼使神差地说:“好。”
.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顶楼的那处铁皮房的背后竟有一架破旧的梯子。
许砚之三两步稳稳地踩上去,稍微一个轻松的翻身就站在了那具有四五米高的铁皮房。
破旧的梯子丝毫没有晃动,但看得舒冉胆战心惊,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也要踩着这梯子爬上去吗?
正在舒冉犹豫不决时。
“上来,把手给我。”
瘦削而修长的一只手朝她伸出,冷白肌肤如净玉,依稀可见那淡青色的经脉纹路。
舒冉一鼓作气,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掌心相触,与刚刚转瞬即逝的感觉不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贴合。
某个瞬间,舒冉浑身都炙热了起来,由头顶到尾脊骨,每一个细胞都被浓烈的荷尔蒙气息灼烧。
明明惧怕那破旧梯子,没有安全感的她,在这一刻牢牢地踩在了梯子上。
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的她,就这么放心地跟着他走。
去哪儿,哪儿就是目的地。
脚下是咯吱咯吱作响的铁皮房屋顶,许砚之和舒冉就着屋顶坐下。
这时,舒冉才发现。
她的头顶,是漫天繁星。
夜幕之下,星辰熠熠生辉,在银色的绸带上闪烁。
弯月皎洁如霜,洒下大片清晖。
芙城是沿海地区,受地理环境和气压变化,舒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星空。
上次在南城,也仅仅只是一轮明月,没有这样美。
原来站得高一些,就可以看见如此清晰的星星。
.
这样好的气氛,舒冉想起什么,问他:“可以放歌听吗?”
她不知是否冒昧,只是不想扰了这样沉醉的夜晚。
大约是看她情绪稍微安定下来一些,许砚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MP4,拔了耳机放了歌。
都说学生时代里,广播室里放出的音乐才是绝佳音乐。
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舒冉在这一刻听到的音乐。
“对这个世界如果
你有太多的抱怨
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
堕落
……”
耳边清晰的音乐、清浅的呼吸,眼前闪烁的星星无法不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很难想象,此刻的歌曲是十分的应景。
从“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到“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舒冉心中一跳,佯装随意地问他。
“你觉得家是唯一的城堡吗?”
许砚之沉默下来,没有立即出声。
歌词早已跳跃到“换个梦不就得了”,空气死寂般怪异。
就算是舒冉愚钝,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应该问出口。
正当她想着以什么话题打圆场时,许砚之回答了她的话。
大约是思考了会舒冉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加上方才她说她哭的原因,许砚之缓了缓才回答她:“家是城堡,也可以不是城堡。”
许砚之声线清凉如山间之风如远方而来,“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你也可以是城堡。”
不知是因为她最初哭泣的原因还是她的问题暴露了,许砚之的回答竟叫她怔在原地。
方才的歇斯底里与悲痛在他的话语落地的那一刻早已消退,字字珠玑地砸在心头。
迷失在大海里的船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其实道理她都懂,也知道该怎么做。
偏偏舒冉就是想问问他喜欢的少年的答案。
从帮她赶跑那羞辱生理期的男生开始,她早该明白,少年是不一样的。
舒冉看着他锋利的下颚线,万千星海在他墨黑瞳仁里汇成一片。
身处高处,可以比他人更轻易地仰望星空。
舒冉轻声启唇,大胆地试探他,试图把心里的秘密揭开:“你上次说高考是人生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上次去了南城,我很喜欢南航。”
而你,会成为飞行员吗?
青春期的少女都是这样,兜兜绕绕一圈,想把他想要的说出口。
这样,他就会以为是巧遇了。
谁知,许砚之垂眸看了她一眼。
短暂停留的视线,让舒冉心跳加快。
会不会,被他看出来了?
但,舒冉没有说谎,她的确想去南航。
舒冉笑了一下,自圆其说:“不过现在说专业是不是太早了?毕竟我们还没有高三。”
“等高三,等成人礼,你应该会成为学校里的模范标准吧?”
许砚之回避她话语中一些话题,紧绷的唇缓缓说出几个字。
“不早。航天很好,我也很喜欢。”
“模范标准每个人都有。”
他双手懒懒地撑在铁皮房屋顶上,风凉爽地扑面而来,少年慵懒与松弛感叠加。
舒冉唇角上扬,没有在意许砚之是否有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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