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凤娘为了多帮手,连食摊上帮忙的玉姐儿和银哥都拉走了。
果然法会刚开始,就听一位侍者高喊:“长公主为迎县主归家,特布施银钱一百两!”
随后便有小侍童搬动檀木箩筐,里面金灿灿的铜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宫娥们从箩筐里面大把抓出铜钱撒了出去。
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干苦力一人辛辛苦苦能赚个一百文,一百两要不吃不喝赚个好几年!
宓凤娘一个眼风,叶家人立刻默契,纷纷上前大展拳脚开始抢钱:金哥往前一拱,占据有利地形,银哥儿后面殿后,叶璃从人缝里挤进去,把撒了铜钱的区域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候叶家人多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叶大富机灵、金哥手快、叶璃灵活,一会功夫宓凤娘带来的钱袋子就装得盆满钵满,叶大富还解下了头巾当包袱皮。
捡啊捡,拿啊拿,直到确认地上再无铜钱,连地上的土堆都被叶家人翻了两遍,宓凤娘心满意足直起腰来去寻女儿。
虽然眼看女儿食摊上生意极好,宓凤娘还是忍不住嘀咕两句:“早知道这么多钱,就应当让盏姐也来捡钱。”毕竟这是白赚的钱呢!
她虽然没敢当众解开钱袋子细数,但粗略估计这回全家少说捡拾了十多两银子,那可是好大一笔进项呢!
她展平了衣襟,仔细嘱咐银哥儿看好钱袋子这去献点心。
长公主下榻歇息在宝梵塔院,宓凤娘蝎蝎螫螫走到院外,看见贵人仪仗气派逼人,院门口还有铁甲卫士守护,一时不敢进去。
“何事?!”一位侍卫厉声呵斥。
宓凤娘换上笑脸行了个礼,又递过去一把碎铜子:“这位大官人,我家女儿跟县主是被同一个人贩捉走,多亏长公主派人查访我家才能骨肉团圆,因此特地做了一些点心来答谢长公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脸色和缓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等我去通禀,铜钱不要你的。”
若是旁事他必不会通融,只不过涉及人贩同案免不了要少报,长公主府上下谁不知前些日子长公主行思做卧都是此事?
侍卫寻到了长公主身边一位管事宫女回禀了这事。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管事宫女思忖:“今日长公主来寺庙集福行善,这件事却正好是长公主行善积德的一桩功德,不如报给她听,让她高兴高兴。”
于是便叫小丫鬟去问宓凤娘,见她衣饰看着也像本分人家,又盘问她何坊何巷,问清楚姓名,再盘问她女儿姓名来历。
问清楚这些话后又使唤小厮去炭场巷寻里正,里正气喘吁吁来大相国寺亲眼证实了确有此事。
管事宫女这才点点头,宣召宓凤娘在外院侧配殿见面。只不过她手里有事,还让宓凤娘再等。
“好生折腾,等得我苦也!”宓凤娘在树荫下等得汗流浃背,看这一番折腾才明白叶盏不让她去进献点心的原因。
原来贵人们行事这么谨慎,一件小事就能让小百姓视为权威的里正来回跑腿。
宓凤娘心里盘算,今天回去后要给里正拎点点心赔罪,还得跟他夸大下自己跟长公主的关系,否则里正作为市井直接管理者,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好容易进了偏殿见了管事宫女,对方查看了点心,倒很意外:“没想到你们山野人家能做出这等精致吃食。我都不曾见过。”
宓凤娘赔笑:“我那女儿手巧,被拐后在杜家,也算是个官宦人家。”又吹了一下杜家的官职。
宫女听完后很和气:“既然你感念长公主,容我去向上面禀告一回。”她拿了点心便出去,叫宓凤娘在禅房继续等
原来她还不是长公主身边亲信!宓凤娘傻眼,却还要赔笑:“劳烦您辛苦则个。”
她四下打量,原本简陋朴素的禅房因着长公主暂歇也大为变样:
地上铺了长过脚背的波斯地毯,上面藤蔓缠绕应当是西域纹路,墙上挂了古色古香山水花鸟挂画,檀香木几上放一堆清供,佛手瓜和珊瑚摆件放在一起,香味幽幽。
低头喝一口茶水,咸香,里面的果仁茶料都放得十足,滋味也醇厚香甜。
好在这回速度快,没多久那宫女就来回信:“长公主看着点心精致,心情大好,说你不用记挂,她督促办案也是顺手而为,难得的是你们骨肉团圆。她和县主母女情深,能明白天下做母亲的心,再者,你若是有心,日后在佛前多念叨长公主的好便是。”
又拿了一个红木食盒:“咱们也不白拿你的,长公主说这一盘是内造点心,不算可口,图个吉利花样。你拿回家摆在堂屋也算是个摆设。”
宓凤娘一叠声应下,频频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家没有堂屋。
她接过食盒却不拿走,先弯腰给宫女行礼:“多亏您从中周旋,这盘点心我孝敬给您。”
宫女没接,却对宓凤娘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打秋风的街油子,没想到也懂人情世故。
她抿嘴笑道:“长公主赏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再说内造点心咱们都吃腻了。”
宓凤娘便又是一行礼:“小的回去后一定会在佛前烧香,请他老人家保佑长公主并县主健康长寿,也保佑这位姐姐芳龄永驻荣华富贵。”
那宫女又笑,这回距离倒近了些,她从腰带解下条红绫递过来:“这么一说,我也不能不给你谢礼。”
那红头绳是大红丝线编制而成,最难得的是四个坠角全部是玛瑙,放在市面上能值一贯钱呢。
宓凤娘意外收获,行礼的腰就弯得更标准了。
从宝梵塔院出来,她拎着一食盒点心走得飞快:得让家人赶紧看看自己的收获!
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不提防拐角处被人狠狠一撞。
“哎呀!”宓凤娘惊呼出声,打了个趔趄却还是跌倒在地,最后一点力气都拿来护住食盒,“你这人怎么不看路?一对眼睛莫非只是个摆设不成?”
那人穿着绿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起身后连道歉的话都不说,随后飞奔而走。
“这贼贱人直恁的倚势!”宓凤娘顾不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骂,“老娘自晦气,撞着你这穷神!”
可对方连头都不回,很快就跑出了宓凤娘视线之外。
不远处的高塔上,衙差们正聚精会神观察着这里的动静,
“大人,嫌犯似乎有所察觉,看他路线要跑出寺去。”下属急得出汗,好容易在小裴大人的指点下找到这人行踪,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衙差们从东侧跑过来还需要时间,那时候他早就混入来上香的人群了。
大相国寺今天这么热闹,他只要混入人群,就如泥牛入海,衙差们便只能望洋兴叹了。
裴昭挑眉,当机立断决定:“来人,封锁大相国寺。”
下属迟疑:“可是……卑职听闻长公主在这里做法会……”
虽然眼下情形要抓捕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封锁大相国寺,可他们哪里得罪得起贵人?
“无妨。”裴昭的侧脸在阴影下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倘若长公主怪罪我一力担责。”
下属知道小裴大人的性子,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好应了声“是”。
宓凤娘已经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土,一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着那胡人的八辈祖宗,
骂着骂着她忽然想起这里是佛教净地,立刻捂住了嘴,诚心祈祷:“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正要走,却见旁边草里躺着一个吊坠,米白坚硬的材质,雕刻着佛教人物,应当是象牙,坠子上还镶嵌着一颗红碧玺,在阳光下发光。
“天老爷啊!”宓凤娘一脚过去踩住吊坠,弯腰装作提鞋,迅速将脚底下的吊坠摸进了手心顺势塞进裤腰带,“今日这是拜对了哪座财神,怎么一宝接着一宝?”
第16章
叶盏食摊上生意出奇得好,只一会功夫食摊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只余了一些汤汤水水。
玉姐儿砸吧下嘴:“二妹,我看红烧肉和卤肉还剩了些碎末,还卖吗?”
“不卖了。”叶盏抿嘴笑,“回家后我加点素菜卤过,做成盖浇饭,厚厚的淋了卤汤和肉末,让娘送给邻居做谢礼。”
“什么?!”又是没听过的“盖浇饭”,又是厚厚浇一层卤肉末,听着就让玉姐儿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要送出去?
玉姐儿刚才还灵动的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可一挑眉看见妹妹在笑,便知道她在逗自己玩:“好啊,你也变成个江湖油子了。”
两姐妹正在玩闹,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看见佛寺门口一堆衙差正搬运门禁:“里面丢了财物,正在找寻,现在开始不许出去。”
里头还没出来的香客有人甚为不满,搬出挡箭牌:“我是陈相公府上二少爷的奶娘,你敢拦着?”
衙差冷面无情,呲了一下牙似乎在嘲笑她:“别说奶娘,就是二少爷、陈相公本人来都用,长公主那么金尊玉贵,都没说什么,你算个逑。”
叶盏和叶玉对视一眼。
“娘还在里面呢!”
眼看着佛寺要封闭,娘一个人进了佛寺,若是出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不许再出去了!”衙差们厉声呵斥还不死心的香客,木栅栏被搬运过来,隔在了门口,眼看寺庙大门就要关闭。
叶盏灵机一动,闪身一躲就进了寺庙。
“喂!你!”那衙差大喊,可仔细一想不让出没说不让进。
“官爷行行好,我娘在里头,我去照看她。”叶盏赶紧跟衙差求情。
那人想了想没违规,便挥挥手没理会她。
“二妹!”眼看兄妹几个都要跟着进来,叶盏忙吩咐他们:“我一人仅够用了,你们在外面帮忙接应。”
玉姐儿驻足,是这么个道理:“我去寻他们商量。”
叶盏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寻找宓凤娘的身影。
大相国寺那些买卖东西的小贩已经被尽数驱逐到周围塔院,难得整个走廊变得安静,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找到了宓凤娘。
“娘!”
宓凤娘倒很从容,丝毫没有被关起来的狼狈,相反容光焕发,春风拂面。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您,进来看看。”
宓凤娘摆摆手:“没事没事。一会把我们放出去就行。”
又笑眯眯从怀里数出几个钱递给叶盏:“二姐儿,一会放出去拿钱给娘打壶酒,要樊楼产的玉林春。”
宓凤娘没什么别的爱好,喝酒是一绝。可从来都只舍得喝最便宜的散装混酒,都是巷口脚店自己酿的浑浊低度酒,怎么忽然转了性?
叶盏微微蹙眉,有点纳闷。
衙差们呼喊众人,将大家聚集到一处闲置的塔院。
这塔院应当是先检查过,随后有侍卫守在门口,一个接一个检查无误后才让进院。
叶盏有点奇怪,说是丢了宝物,难道不应该搜身吗?怎么看脸就行?
叶盏和宓凤娘进了智海塔院院门,有人招呼她:“叶盏,来这里坐。”
!
是相熟的人,名唤蓬蕊。
叶盏回身跟酿解释:“当时我被衙差带到衙门里对照姓名确认拐子相貌,当时遇到的她,她与我一样,也被卖到大户人家作婢女。”
宓凤娘一听这个眼眶都红了,拉着蓬蕊的手不放:“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叶盏再看蓬蕊的装束却有些纳闷,怎么梳着妇人头?
不过她没有出声,只笑着聊天,人在世上,谁没有些说不出口的苦衷呢。
“咦,官爷,您怎么也在这?”宓凤娘先开口。
叶盏随着亲娘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位官差。神采奕奕,修身劲腰长腿。似乎有点脸熟?
见女儿疑惑,宓凤娘解释:“这是当初送你来的那位官差。”
哦,叶盏想起了在巷口观望的那个金吾卫,冲官差礼貌点点头。
裴昭微微颔首,转过头去清点人数,他目光如炬,一一扫视过庭院中滞留的香客,确认没问题后才点头。
裴昭身边小厮倒活跃:“这么巧,原来上次那个鱼汤也是你家的。”
说起鱼汤叶盏就想起来了,上次这金吾卫还来自己食肆喝过鱼汤,她笑笑,原来是食客。
宓凤娘天生爱交际,这点关系就能让她攀附上去:“官爷,您知道我们家的,都是本分百姓,跟偷盗扯不上关系,不如您开口让我们走?”
裴昭神色和煦,态度礼貌,说出的话却冷冰:“夫人见谅,公务所在,不能通融。”
宓凤娘受挫也不改笑颜:“我懂我懂,您这是铁面无私。”
裴昭点点头,率领手下离去。
大相国寺上下好几个塔院,再有若干佛殿,好在衙差人手尚足,听说征用了街道司士兵,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部分部曲过去帮忙,因此其他人只要安心等着便是。
宓凤娘因着跟裴昭搭过话自觉有面子许多,在看门的衙差那里也得了优待,又跟周围的人吹牛:“那位大人可是老熟人,上次到过我家里……”
虚虚实实,叶盏无奈,见亲娘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觉狐疑。
她小心把娘扯到一边,小声问她:“娘,那丢失的宝物不会是您偷的吧?”
“怎么可能?”宓凤娘差点跳将起来,“你娘我是那种人?”
看叶盏的神情,宓凤娘摆摆手:“老娘我哪里会偷?”最多坑蒙拐骗,贪贪小便宜罢了。
母女俩正对峙,就听得外头有个侍卫喊:“可找到你了。”
宓凤娘吓得肩头一缩,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回过头却是长公主府院门拦着她的侍卫,脸上还有笑意:“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长公主闲着无聊,找你去说说话解解闷。”
原来裴昭求见长公主说了这封闭大相国寺抓嫌犯的事,长公主非但欣然同意还派了几名自己的侍卫增援。
只不过现在不能去大殿,她闲坐在厢房难免无聊。又因为是去佛教清净地,长公主府里那些取乐逗闷子的戏子杂耍也没带来。
正百无聊赖之际,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看见小丫鬟们分吃蛋白糖忽然想起一遭:今日不是来了个市井妇人吗?
便去找当时接待她的管事宫女,管事宫女回忆:“那妇人的确能说会道,性子活络。”
两人一合计,宓凤娘应当没走远,便想找她过来给长公主解闷。
听完缘由,宓凤娘喜出望外,抖也不抖了,又浑身自豪:“多谢长公主惦记,奴家这就去。”
可惜侍卫不让带叶盏去:“管事宫女没说带旁人去,小的担不起那个责。还请您担待。”
叶盏只好目送亲娘离开,还叮嘱她:“您说话千万小心点,宁可少说也不要多说,万一得罪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宓凤娘“嗯嗯嗯”胡乱应下,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她雄赳赳如一只身披五彩花袄的大公鸡,精神抖擞,一边起身还一边跟旁边的香客吹牛:“别说是官爷,就是长公主咱也是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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