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一个秋日。
里面加着的百果酱玉姐儿不算陌生,叶盏没事了就会在家里厨房熬果酱,在做各种果酱和甜饮子时候都会放入,可这次加入了蛋糕夹心,让玉姐儿发掘出了惊喜:这果酱丰富了整道蛋糕的味道层次。
蛋糕本身是绵软甜甜的,但百果酱是酸酸甜甜的,一下就冲淡了蛋糕的甜,当你担心自己吃多了太多甜齁人时,舌尖立刻触碰到一股酸甜,继续刺激你的味蕾,让你嘴巴里分泌更多口水,方便你进军下一块蛋糕。
当然最让玉姐儿惊讶的还是奶油。
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玉姐儿很遗憾自己活了十五年才见识到这种好东西。
滑滑的,好像没吃过这种东西,口感一开始很猎奇。
但细细抿一口,那玩意儿立刻在嘴里化了。
“嗯?化了?”玉姐儿不信。她咂吧着嘴里的味道,细细回味,但是脑海里空白,只记得很甜,很香,很软,很滑。
明明是很好吃的滋味,怎么没想到慢慢细细品尝?
玉姐儿很遗憾,想起一个汴京城里一句骂人的俗话:山猪吃不来细糠。
难道我真的……是山猪?
玉姐儿不信。
又挖了一勺子尝尝,
这下她刻意控制着吃饭速度——尝到了!
浓郁奶香味,立刻充斥满了口腔,绵绵软软,蓬蓬松松。
“说不定天上的云吃起来就是这个滋味。”
要不是亲眼看着妹妹在自家小塌房灶上做出了这神奇的玩意儿,玉姐儿肯定会以为妹妹有魔法,是采撷了一块天上的云朵:“我从前听小妹说,古代有本讲神仙妖怪的书,理由记载一个杂耍班子,小孩攀登云梯上了天庭,偷了蟠桃给下面围观的群众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嗯?”叶盏懵懂,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面色凝重,冒出这么一大段感悟,“是不好吃吗?”
玉姐儿罕见没搭妹妹的话,满脸世外高人“来不及与凡人解释”的表情,又挖了一勺奶油。
这回她更加进阶一回,挖了一下果酱、一下蛋糕、一下奶油,用勺子挖了三种不同食物,将它们厚厚堆积成一层,才张大嘴“啊”一下满意得送进嘴里。
丝滑的奶油层层萦绕舌尖,下一刻就是松软的蛋糕体,绵绵的,夹杂着奶油的醇厚奶香味,一下就让人的舌尖刺激到了极致。
这时候百果酱顺理成章出现,带着清新的果子味出现,一下就让整个蛋糕的口感变得轻盈,不至于太腻味太甜。
玉姐儿恋恋不舍将小碗放下,拍拍钱袋子,招呼岸边上叫卖的小儿:“要两碗鹿梨浆荔枝膏水。”
吃这么好的蛋糕当然要配糖水,吹着夏日晚风,脚下是汴河清澈流水,耳边是市井叫卖声,嘴巴里吃着绵软的蛋糕。
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啊?
第49章
一小碗蛋糕废料和白坯就让玉姐儿吃得赞不绝口。
叶盏非但没有任何骄傲,反而认真问她各种建议,会不会太甜,会不会太腻,打算根据当地人的口感适度调整蛋糕的配比。
玉姐儿连连摇头:“好吃,不用再调整了。”
叶盏放下心来,她对自己做蛋糕的能力很有信心,只不过担心大宋的原住民吃不惯这种口味。别小看这口味差异,好比赞美西式点心的词是“好甜”,可中式赞美点心的词是“不会太甜。”,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甜的耐受度不同。
既然蛋糕不需要再调整,叶盏便决定按照这个配方做蛋糕,做好的这个蛋糕则打算让金哥儿送到杜府。
玉姐儿小声问她:“妹妹,你是不是怕去杜家?”
“?为什么这么问。”叶盏抬头看她。
玉姐儿摇摇头:“那天,说起杜家四少爷,你虽然面上神色不变,可却捏紧了我的手。”叶盏当时仪表控制很好,仍旧微微礼貌含笑,因此外人都没有看出来神色变化。原本她也没瞧出来,可当时两姐妹正好手拉手,因此被玉姐儿察觉出来。
叶盏这才想起当时正好拉着玉姐儿的手,她想了想:“当初在杜家被四少爷罚沾过。所以听见他的名字很是厌倦。”
“罚你?”玉姐儿吓了一跳,又气恼,“这人怎么能这样?”
“不过听杜家人说,这杜家少爷什么待大小丫鬟都很好,是个少有的怜香惜玉的人,原来是衣冠禽兽!”
叶盏就与她说起杜家的情形:“他的确有怜香惜玉的名头,四少爷房里的丫鬟打坏了器皿丢了字画,四少爷都会想办法帮她们遮掩。听说有的脾气大的丫鬟还会跟四少爷顶嘴呢。”
“那怎么……?”玉姐儿不懂。
“到底是主家,也许能一时纵着小丫鬟玩乐,就像养了个猫啊狗的,被挠一下也不会计较。”叶盏回想着,“可到底他们心里尊卑有别,做仆从的始终低人一等。”
四少爷再怎么纵容丫鬟,也没听说过他纵容婆子媳妇子,可见是个看重美色的庸碌之辈。
“再说了,他只是罚我站着反省,又没有打我又没有骂我,还没有克扣我银俸,也没有少我一口饭吃,说出去旁人也不会觉得他过分。”叶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虽然本朝有严格的奴婢保护法律条文,但只要没打死,手心罚几板子不算什么。
就算当时事发,外人眼里,她也只是自己受不了暑热自己晕过去的,跟四少爷没有直接关系。
就算她死了,四少爷连间接杀人、过失杀人的罪名都不会有,因为他毕竟没有接触叶盏,没有打骂她,让失职的仆从罚站又不算很重的责罚,他是一介少爷,怎么能想到酷暑天大太阳下不能站太久呢?外人提起叶盏只会喟叹“只能算她命不好。”
甚至四少爷本人,说不定都会觉得这责罚很轻呢。他没有生活常识,只看见大太阳就想着会晒坏自己养的名贵金鱼,要给金鱼缸上遮荫,却没想到奴仆在这样大太阳下会中暑而死。
就算想到了会中暑,也以为只不过是吃几天药就好了,哪里会想到有人会因为中暑直接死亡呢?
说不定四少爷还会觉得自己只是罚站已经很体恤叶盏了呢。
叶盏摇摇头,这就是这个时代。
玉姐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爹娘天天在家念叨说你做奴婢受苦了,我还想不出来有多苦,原来这么苦。”
她平日里在家受苦最多就是挨饿,或者是因为穷被邻居亲戚奚落,但因为上有爹娘,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最多就是受点肌肤之苦,压根没有吃过这种苦。
听妹妹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这罚站已经是很轻的罪责了,不敢想象还有多严重的责罚。
玉姐儿越想越心疼,连蛋糕都不吃了,拉着叶盏就要去寻爹娘:“我们去跟爹娘说说,不跟杜家往来了。”
又心疼叶盏:"既然有这档子事,你早说与我们知道,娘肯定不会带你去杜家了。"
叶盏摇摇头:“杜家又不是四少爷一个人的,三小姐和老夫人待我都不错,我那些小姐妹们又实心实意,我去看看她们也是应该的。”
而且接近杜家也方便她盯着四少爷,天长日久,总能找到机会。
玉姐儿眼眶发红,眼泪一个劲往外蹦。
叶盏只好哄她:“这是小事,杜家待丫鬟很忠厚,我没吃什么苦。”可任由她怎么哄玉姐儿都不松口。
果不其然回家她就将这事告诉了爹娘。
宓凤娘吓得脸都白了,抓着叶盏上下检查:“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现在还疼吗?”
叶大富则去夜壶里摸攒下的银钱,要带女儿去找郎中:“还是找郎中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叶盏再三拒绝都无用,到底还是被拖着去见了郎中,郎中听说是许久的事情了,差点要瞪眼把叶大富赶出去。
最好还是医者父母心,好好给叶盏查看了一遍,给她开了些清新解热的药材,又给她开了膏药:“万一炒菜切菜伤了手腕,可以一用。”
叶盏满脑子都在思考夜壶里的钱给郎中会不会算是郎中受了工伤,抢着从自己荷包里掏钱把银钱付了。
等出了药铺,叶大富听说了女儿的疑问,大笑,继而又小心查看左右命她附耳过来才小声说:“夜壶是真的,但买回来就当钱匣子用。没有沾染过任何黄白之物。”
叶盏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她归家后叶家人就再也不允许她去杜府了,宓凤娘更是放出豪言壮语:“杜家十几笔说媒生意也不做了。”脸上不见任何心疼。
叶盏哭笑不得:“我真没事。”她的确想要报复四少爷,但对杜家并没有到严重ptsd的程度,也不至于让家人影响生意。
最后那个蛋糕还是叫金哥儿送到了杜家。金哥儿拿了赏钱就回了家,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妹妹去杜家。
蛋糕做成功了,叶盏便打算再做一批蛋糕出来,只不过这样店里的人手就严重不足了。
原先的生意已经够她和玉姐儿连轴转了,还要宓凤娘时不时帮忙、家人偶尔来搭把手,再加个水力工坊就人手就捉襟见肘。
时下店铺对这种事的解决方式有以下几种:雇佣个帮工、赁个几年期的奴仆、黑心点去黑市买个有身契的卖身奴隶、或是招收一个学徒。
也多亏了叶璃,叶盏深刻了解到了古代的学徒制。
学徒制很严格,学徒吃、住都在师傅家,有些苛刻的师傅还要收伙食费,不拿任何工资,有的还要付好大一笔钱做学徒费。这个叶盏能理解,学徒来师傅这里就相当于后世的职业技术学校,你当然得自带吃住,还要交学徒费。
但比较郁闷的是,学徒在师傅家里不单单是学习,还要充当免费劳动力:打杂、做饭、扫地、洗衣服,有些连师傅家的夜壶都要倒,等以后要给师傅养老。
这也能算说得过去,毕竟手艺是人家师傅安身立命的东西,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不付出点劳动力,让师傅看到你的忠心耿耿,人家凭什么教会你吃饭家伙事?
可是有的师傅不教徒弟手艺!
这些倒霉徒弟大概有以下几种情形:
白白让人家孩子来自己家里干活,至于核心技艺就瞒着不让他学,等好多年后一脚踢掉,使用完人家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或者是拿一个胡萝卜吊着对方,收七八个徒弟,嘴上说“我总有一天会教你们”,就吊着徒弟给自己干活,最后教点些微技艺;
还有一种算厚道师傅,涉及核心工艺也不瞒着徒弟,就让他看,看多看少,领悟多少,全靠徒弟自己智商和悟性,还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璃师傅就算其中很厚道的,叶璃虽然自己付吃住费用,也要服侍师傅喝水、扫地做这些杂活,但师傅也不瞒着行业机密,像画符、草药这些都不会瞒着叶璃,甚至有时候拿了事主的谢礼还会给叶璃分一些。
就这宓凤娘还心疼不已呢:到底是去别人家看别人脸色生活,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在家中逍遥自在?师傅再宽厚她外出工作和客人喝茶时徒弟也只能站在一旁服侍。
在了解古代这种学徒制之后叶盏忽然觉得后世能够有机会学技艺当真是极大的幸运。
她作为现代人无法接受卖身制,也不想赁个几年期的奴仆,总觉得怪怪的,可是招学徒的话……以她现在的知名度恐怕招不到人,别人学手艺也是去找名师,再不济是大酒楼的厨子,不会来她连脚店都算不上的小食肆拜师。
只有请帮工这个办法可想。
毕竟水力工坊涉及食品安全和商业机密,叶盏不会让外来的帮工进入,目前由帮工负责的部分是洗洗涮涮,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找人的话范围比较广。
叶盏寻了中人帮忙,要求寻个女帮工,年龄要十五到五十之间,手脚干净没有前科,爱干净,最好不是被前一个雇主赶出来的或发生了严重纠纷的。
对方听完叶盏的需求后立刻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正巧有位妇人被婆家赶了出来,如今生机没有着落,年龄也与您相仿,以替人浣衣维生,眼看要住到大通铺里去了,急着让我找生计,就听得您遭事。”
既然对方着急,就请她现在过来面谈,等一见面,叶盏愣了“蓬蕊!”
两人都是贩卖案的受害者,先是在衙门寻找当年事主时匆匆见了一面,再就是上次在大相国寺蓬蕊帮自己做菜。
叶盏依稀记得听衙差念各人家属姓名时听到过蓬蕊家里还有家属,当时她也是被卖到别人家做丫鬟,再怎么落魄怎么至于此?
再说上次见她时她梳着妇人发髻,难道现在又和离了?
蓬蕊面色枯黄,头发干燥,衣服很破烂,都是粗布衣裳,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双手指关节粗大,还有擦伤,看着泛红,神色更是透着一股绝望,哪里还有当初那浅浅淡笑的样子?
叶盏差点都不敢相认。
倒是蓬蕊先笑道:“是叶……”她想叫叶盏,却想到她如今是决定自己去留的雇主,话头变一转,“叶家娘子。”
叶盏赶紧纠正她:“你唤我叶盏便是。”两人同龄,又有些缘分,因此叶盏不打算在她跟前摆什么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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