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凤娘便点点头:“回头你生产前几天叫我过去住几天,免得你心慌。”
“那敢情好。”赵夫人微微一笑,她家人不在跟前,自己上次生产又是十几年前的事,眼看产期将近还真有点焦虑,若有宓凤娘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坐镇,心里总能平复些许。
说了两句话,诸人便开始开吃。
叶盏拿上来水盆请诸位洗手再做兜子,宓凤娘嘴上嫌弃:“这孩子,就你穷讲究多。非说饭前要洗手才能干干净净。”心里却很自豪,这是富贵人家讲究,女儿能有这般的见识,这辈子也低不到哪里去。
“当然要洗干净手才好吃饭,否则这脏兮兮吃进嘴里也埋汰。”沈娥这样富贵人家帮着叶盏说话。于是大家一起洗手。
宓凤娘夹一条青鱼片,又加了一筷子焯水马齿苋,最后加上鸡蛋丝和胡萝卜片、瓠瓜丝,这才心满意足拿兜子皮包住。
这么一包后颜色很好看:半透明的兜子皮,能清晰看见里面的食材:墨绿色的马齿苋、雪白的白灼青鱼片,米黄的鸡蛋丝,还有红色的胡萝卜丝,看着就很漂亮。
吃进嘴里,一下就能吃到许多种食材,鸡蛋丝的鲜甜、青鱼片的鲜美,还有马齿苋微微发苦,一时各种口感荟聚,让人很是满足。
每人依据自己的口味吃了个兜子,都赞不绝口。
叶璃目光又投向了一碗玉蝉羹①:“这碗汤是什么?”
“那个唤作玉蝉羹,我看城里有酒楼卖这道菜肴,便想试着做一做。”叶盏回答。
这玉蝉羹更像是一种鱼面。
鱼片用木锤锤薄,小小半片顿时变成了两个巴掌大,切成面条状,下入鱼汤煮熟。
叶盏记得“如今浙江还留存了这种敲鱼面的做法②”,或许是从宋朝时延续下来的饮食习俗也不一定。
“这鱼面我可要好好吃吃。”阮婶子笑道,夹起一筷子。
汤汁是浓郁的白色奶汤,汤里漂浮着一根根同样鱼面,还撒着淡绿的葱花,显得色彩协调。
吃进嘴里之后鱼肉嫩滑,“没有刺!”阮婶子惊讶得发现。
在锤击过程中鱼肉中本身含有的一部分小刺被敲出了鱼片,因此吃起来比较便捷。
“要滑溜许多。”叶璃补充。
叶盏在敲击时鱼片加了淀粉,所以这样敲击过程中淀粉慢慢渗透进了鱼片,所以鱼片入锅煮熟时会被锁鲜,鱼片也能更加嫩滑。
“街上的玉蝉羹我也吃过,比起你家这个总觉得要差点。”沈娥认真点评,“似乎你家的鱼味要更浓郁。”
“这个我知道。”玉姐儿抢着回答,“街面上有的店家作假,玉蝉羹是用鱼肉和小麦粉擀的面,所以吃起来面的滋味更浓些。”
多用小麦粉能够降低成本,所以有些商家打着玉蝉羹的旗号实际做的却是鱼面。而叶盏纯是用鱼肉做成,所以鱼肉的鲜美能更加凸显。
"喝一口汤也好。"蓬蕊赞美得真情实意。
这汤是叶盏用鱼骨和碎尾巴等一起炖煮成的,在小砂锅上炖煮得雪白,这才将用漏勺将里面的碎屑捞出来。
当然鱼尾巴鱼骨头碎屑捞出来后也没扔掉浪费,而是小火煎得焦脆,放在灶房里等着晚间自家吃。
一顿宴席,吃得宾客尽欢。几位亲友又帮着在屋舍里熏了艾草,挂了驱邪的香包,这新屋入住仪式便完成了。
因着大家都对兜子赞不绝口,叶盏想起裴昭帮过忙,便做了几个虾鱼笋蕨兜叫人给他送过去,算是谢礼。
这虾鱼笋蕨兜③算兜子种类里面风雅些的滋味,主要成分一目了然,有虾肉、有鱼肉、蕨菜、笋干。
叶盏想起时下百姓推崇清淡饮食的习惯和士大夫阶层喜欢风雅的习惯,便觉得这一份礼物应当很对裴昭的胃口。
精心做好兜子,装在食盒里,找了个专门跑腿给人索唤的闲汉,叶盏吩咐他送到裴府,便了了一桩心愿。
谁知下午时候倒是裴家老夫人派了管事来送谢礼:“吃食送到。很合胃口。”
叶盏问了一下才知道那闲汉送错了地方,将吃食送给了裴老夫人。说也奇怪,杏花巷住着两个裴家,怪不得能送错呢。
宓凤娘也觉得这吃食好,便请叶盏再帮她做两份,要去送人。
“送什么人?”叶盏纳闷,“该请的客人都请了吧,莫非还有什么漏请的人?”
“当然是送里正。”宓凤娘回答。
“那只用一份就好。哪里就要两份?”玉姐儿插话。
“两份,原来炭场巷一位里正,如今南角门一位里正,可不就是两份?”宓凤娘咂吧下嘴,很是心疼银子,“好容易跟先前那位里正搞好了关系,不成想又搬家了,这人脉就用不上了。”
“您要那人脉干嘛?”玉姐儿好笑,"我们家守法良民,又不指望里正能帮我们说好话。"
"当然是用来助我上青云!在原先的坊里好容易升到了中等媒婆,如今要升迁还要指望着里正美言两句。"宓凤娘振振有词。
好家伙,叶盏肃然起敬,竖起了大拇指。
第70章
一家人搬进新居,母慈子孝了还没两天,与叶璃约定的期限已经到期。
先前宓凤娘要叶璃离开师门,叶璃不大愿意,叶盏从中调停,说定了要叶璃思索一段时日,转眼这期限已经到了。
叶璃先寻到叶盏与玉姐儿:“大姐二姐,我还是想跟着师傅。”
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不单单是帮助人的充实感,而是正儿八经喜欢时妖这个行当。
玉姐儿蹙眉:先前跟着时妖学巫术也可以说是入门的小学徒,以后改行也不会影响户籍,可今后要认真学习,只怕会真正入籍时妖。
被人歧视还是小事,哪天被官府抓起来五马分尸可如何是好?
“小妹,你当真想好了?”玉姐儿看着叶璃,一脸担忧。
“嗯,想好了。”叶璃回答,“即使被官府抓走,被世人唾弃,我还是有要时妖。”不是走街串巷骗钱的骗子,而是正儿八经延续上古大巫文化的时妖。
叶盏比玉姐儿淡定一些,她从到这个家以来就为家里人脱籍拼搏,努力让家人脱离下九流的行当,却忘了问每位家人真正的喜好,只顾着把自己觉得好的部分给对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呢?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面对叶璃的梦想就更加从容了。
反而安抚忐忑不安的姐妹俩:“我来想办法跟娘周旋。”
宓凤娘虽然嘴上说接受了叶璃自由选择,还去给叶璃的师傅送过几次饭,表达了对叶璃的支持,但实际上三姐妹都明白,一旦让宓凤娘知道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只怕她还要再阻拦一回。
叶盏想了想,决定从叶璃师傅入手。也顺带查访下她老人家为人处世,倘若真的是个天花乱坠的骗子,那叶盏便是拼着违背妹妹自由意志的危险也要把她拉离火场。
叶璃师傅姓姜,上古八大姓之一,大隐隐于市,住在汴京城里最繁华的巷弄。
叶璃带路,一路给叶盏玉姐儿指点:"那座高楼爬上去能见到皇宫呢。"
叶盏看着,就觉得宋朝的官家仁慈,并没有太多限制老百姓,如若不然,拆了这些楼驱逐住户,百姓又能去哪里诉苦?
一路上的居民都朝叶璃点头致意:“见过小叶师傅。”
叶璃虽然在家不过是小童,可是在这里却煞有其事点头致意,一副大师的样子。
还有人不住送各色食物和礼物过来,这个递过来一筐嘉庆子,那个送两个鸡蛋:“小叶师傅,麻烦转交给您师傅。”
叶璃一概不收,但拒绝的话术很熟练,一看就经常拒绝:“师傅说大家心意她领了,东西自己带回去,多积德行善便是。”
“您的腰平日里要注意保暖,这样才不会重犯老毛病。”
转过小巷,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便是叶璃师父所在。
小院很小,门口却很干净,杂草半点都无,屋顶的青瓦上连一点青苔都没有,门口洒扫得干干净净。
玉姐儿小声问:“是你平日里扫的?”做人徒弟难免要做家务,她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妹妹干活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叶璃摇摇头,“有时候是师傅,有时候是外面的住户。”
看来这里的住户都很尊重时妖,这让玉姐儿和叶盏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妹妹被当地居民们人人喊打。
等迈步走进小院子,顿时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院里栽满了植物,蕨类从屋檐下垂落下来,槐树森然,笼罩住整个院子,树上鸟鸣不断,还有不知名的动物似乎在枝叶间拍打翅膀,明明是闹市,但外面的喧嚣一下就消失不见。
玉姐儿小心拉住叶璃的手:“你每天怕不怕?”她光是站在这里就感觉不住冒鸡皮疙瘩,不知道小妹是如何忍受的。
叶璃摇摇头:"不怕。"她从第一天来这里就很莫名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她在门口脆生生问一句:“师傅,我两位姐姐过来了。说好来看您。”
里头应了一声,声音并没有想象中一般苍老:“进来吧。”
进了正屋,先看到一面顶天立地的古董柜,每一格都放满了物品,让姐妹两人应接不暇。
叶璃还记得指点:“那是粟豆、富家土,那是干蜥蜴,蜘蛛网。”
“那有什么功效?”
“粟豆、富家土配合猪耳据说可以致富,蜥蜴能求雨和止淫妒。七夕女儿节将蛛网放在衣领内就能长记性。焚烧鸡毛消除瘟疫。”叶璃说得头头是道。
桌上有个盘子还放着熟食:“那是猪耳,还有鸡翅。”
“那……总不应当是吃食吧。”玉姐儿就算再贪吃,都不信将这些食物与吃食联系到一起。
“猪耳是致富用的,鸡翅焚烧可以用于呼唤疾风。”叶璃如数家珍。
叶盏慢慢蹙眉:莫非这个师傅当真是个江湖骗子?古人不明白,她还能别骗吗?站在现代人角度这些伎俩都是骗术。
如果是这样,那她今天非但不会帮叶璃说服爹娘,而会现场带走叶璃。
怀揣着疑问,她走进了内堂。
内堂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桌几张椅子一围子榻,干净清爽,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和饰物,让叶盏想起红楼梦里宝钗雪洞子一般的房舍。
姜师傅坐在围子榻上,腰背挺直,体态很好,人看着也很年轻,面容更是像二十多岁的妇人,丝毫看不出来她是五十多岁的人。
她看见几人进来,笑道:“坐吧。”
叶璃笑眯眯:“师傅,我姐姐们还是第一次来,能不能拆那稀罕的上贡藕粉?”
“拆便是了。”姜师傅带着淡笑回答。
叶盏稍稍放心,至少妹妹在这里没被虐待,看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说明师傅平日里待叶盏不错。
叶璃拆了藕粉,给姐妹几个泡上,要是往常玉姐儿肯定会品鉴美食,可这会她双手捧着杯子,简直就像捧着荆棘刺,放也放不下,拿也拿不起来。
还是姜师傅先开口:“适才在外面你们听叶璃解释,是不是心里觉得我是个走江湖的骗子。”
她就这么直白将姐妹俩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玉姐儿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不是。”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叶盏却大大方方承认了。
玉姐儿差点急死,妹妹一贯成熟稳重,怎么在这当口忽然掉链子了?她老人家可是时妖啊!你得罪了她,她给你下蛊施展诅咒怎么办?说不定连这个门都没出就会哪里疼。
“姜大师,您别听我妹妹瞎说。”玉姐儿疯狂找补,“她这个人就是缺心眼梗脖子,有眼不识泰山。”
一边疯狂扫视叶盏衣服上有没有掉落的头发丝,装作掸灰尘捡走了妹妹掉在肩膀上的一根头发,牢牢捏进自己荷包里。
可千万别丢下头发与指甲,不然有了那玩意儿更好诅咒!
姜大师笑起来:“这话要看怎么理解。”
“来求财的人,我会派他去不产粟豆的州府贩运粟豆,再在路上千方百计讨好路遇的富人,到了以后将一船卖了,只留七粒拿回给我,富人见这穷小子一路蓄意逢迎,要的只不过是一捧自家的土,便也有心指点他,会指点她顺利出售粟豆。”
“等他贩运完粟豆后,空船上我又叫他装了一船猪回来。汴京城里两千万人口,猪肉每日宰杀无数,供不应求,他运进汴京卖出,差价无数。我只吩咐他留七只耳朵。”
“等他来见我时,我将七粒粟豆、七只耳朵和那一捧土一起煮了,在他额头上抹两下,告诉他一定会富贵。”
玉姐儿和叶盏对视一眼:这能不富贵吗?
一船粟豆和一船猪来回贩运的差价就已经不少了!再加上这穷人倘若在这次闯荡中意识到做生意也不过要勇敢一些、熟悉了做生意的流程,再不济只在两地继续贩运货物,那顺理成章就能富起来。
“日子久了就传出去说粟豆、猪耳朵、富家土合煮能使人富贵,可外人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是奇闻轶事。”姜师傅不紧不慢解释。
叶盏恍然大悟,既然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是骗子。
“那蛛网长记性是七夕民俗,至于蜥蜴止淫妒嘛,那位夫人的丈夫作恶多端,处处欺骗良家女子,处处留情,却还贪恋妻子丰厚嫁妆,不愿意和离,家宅不宁,反而寄希望于让我治好妻子的妒忌。于是我在里面还加了一味药物,和蜥蜴粉一起磨碎,说是连吃三十天能使得妻子不妒忌。他兴高采烈吃下去,结果慢慢使他不0举,这下不行了,自此只能在家守着妻子,妻子见他不出去厮混,自然不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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