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路。没过一会儿,楚昂和沈谏找上前来。
楚昂冲到她跟前,长长松了口气:“担心死我了,可算找到了。”
赵锦繁的目光还停留在前方,楚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道:“前面有什么吗?”
赵锦繁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沈谏朝四下扫去,在远处瞥见远处灯架前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双眼微眯。
对方也看见了他,抬手撩开半张面具,朝他笑了笑。
沈谏扯了扯唇角,忽意味深长地对身边二人道:“也不知摄政王在皇城可好?”
赵锦繁撇开头,装作认真看河灯。
楚昂瞪他一眼:“你那么关心他,你回去陪他啊!别赖在这。”
沈谏:“……”
拿话挤兑完沈谏,楚昂转头对赵锦繁笑道:“方才被人流冲散,咱们都没好好在一起做些什么。我看前边能坐船赏夜河,不如我们一道去。”
赵锦繁道:“赏夜河?听上去很有意思。”
沈谏跟着道:“臣也很有兴趣。”
楚昂抱胸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这回你没机会了。我早就打听过了,这赏夜河的船一次只能乘两人。”
沈谏道:“那可好,臣与陛下正好两人。”
楚昂连连摆手让他赶紧滚。
眼看着两位爱卿又要为她吵起来,赵锦繁叹了口气,正打算雨露均沾,同两位爱卿一人坐一次,一抬头瞥见带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站在对岸河畔,若有似无地朝她的
方向望来。
赵锦繁:“……”
她干笑了几声,对身旁二位爱卿道:“要不算了,明日一早还需上香祈福,不如还是早些回国寺吧。”
“也好,夜间行船,天黑视野不好,容易翻船,陛下安危最是要紧。”沈谏立刻应道,话语间时不时透露着关怀和体贴。
楚昂听不惯他那语气,冷哼道:“翻船?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人大声喊:“不好了,翻船了,有人掉水里了。”
楚昂:“……”
沈谏忍不住笑了声。
一阵骚乱过后,因翻船掉进水里的两人被拉上香水河畔,浑身湿透倒在岸边,衣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在岸边落下一道道蜿蜒水痕。
赵锦繁望着眼前这一幕,脑中划过数道相似的画面,她脸色一白,呼吸快了几分,抬手扶额。
楚昂见她样子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赵锦繁平复了一下呼吸,抬头眺见对岸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抬手朝她做了个动作,问——
你不舒服吗?
赵锦繁朝他的方向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稍觉有些累了。”
沈谏道:“先回国寺。”
这次楚昂没再反驳他,三人离开轻水镇,回了国寺。赵锦繁在寺门前与两人别过,独自回了厢房。
梳洗过后,她靠在窗边小榻上,思绪纷乱,许许多多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窗外有沉稳脚步声靠近,不久熟悉的人影映在窗前。他站在窗外,朝屋里问道:“睡了吗?”
赵锦繁微愣:“您还没回去?”
荀子微“嗯”了声,道:“等你睡了再回去。”
赵锦繁敛眸:“我……睡不着。”
荀子微道:“那我多留一会儿。”
赵锦繁抱着被子,眼睫不停颤动,道:“您不进屋吗?”
荀子微道:“你梳洗过了,我冒然进来不妥。”
赵锦繁抿着唇,心想更不妥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现下在这装什么正经?
*
一年多前。
从出巡队伍中偷跑出来的赵锦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一艘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浮州商船上,遇到最不想看见的人。
看得出来,他此行应当同她一样,是出来办私事的。从对方见到她以后那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来看,他也很不想看见她。
但见都见了,还在同一条船上,勉为其难忍一忍算了。
好在他们同行的路程并不长。
“我会在下个渡口下船。”赵锦繁对他道。
荀子微道:“船还有两个时辰靠岸。”
这真是个噩耗。赵锦繁无奈道:“看来我还得跟您一起再待两个时辰。”
对方冷笑了一声,回她道:“从未觉得两个时辰竟如此漫长。”
谈话不欢而散,赵锦繁撇开他回了船舱,关上舱门静坐在幽闭船室内,从包袱里取出一封信,就着昏暗的烛火,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仔细收了起来。
夜幕低垂,江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催人入眠。赵锦繁缩在船室狭窄的小床上昏昏沉沉了一阵,险些睡过去。
船舱外忽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惊得赵锦繁睡意全无。
她警惕地起身,走到小窗旁,掀开窗角朝外望了眼,见荀子微正在甲板上练剑。
轻薄的软剑在月色下闪着寒光,他挥剑破风,周身银辉,出剑的速度快到让人难辨虚实。
察觉到她正朝自己投来目光,荀子微抬剑朝她而去,赵锦繁尚来不及躲,一道银芒不偏不倚落在她颈间。
“好看吗?”他问她。
赵锦繁低头瞥了眼架在自己颈间的剑刃,干巴巴笑了几声,抬手挪开他的软剑,反问:“好玩吗?”
彼此互看了一眼,赵锦繁问他道:“您在船上还练剑?”
荀子微道:“练剑,一日不可懈怠。”
赵锦繁冷笑了一声:“做您的孩子一定会很累。”
荀子微道:“我没有孩子。”
赵锦繁道:“以后会有。”
荀子微闻言,沉下脸道:“如果你没有在万寿观,替我求短命绝缘断子符的话,兴许会有。”
赵锦繁:“……”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赵锦繁懒得理他,正要拉上窗,荀子微道:“呆在里面不闷吗?出来吹会儿风。”
“不来。”赵锦繁“砰”一声扣上船舱的小窗,视线一下子干净了。
她重新缩回小床上,拿出包袱里的信又看了几遍。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心里有期许,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忐忑。船室昏暗、潮闷,令人心绪难平。
想出门透口气,但想到自己方才那么硬气拒绝了荀子微,又迈不出舱门去。过了一会儿,甲板上没了练剑的声音,赵锦繁轻手轻脚走到小窗边,悄悄掀开窗户一角,想看看他走了没。刚从小窗探出眼,就被对方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赵锦繁:“……”
她刚想解释一二,却见对方眼一沉,神情严肃,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别出声。
她不解地望着他,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他朝她做了个口型:“有人来了。”
谁?
她话还没问出口,一只带火的飞箭直直朝船舱射来。她愣了瞬,掀窗朝前眺去,才见他们的商船已被团团围堵。
很快火箭似流星般飞来,落在船身各处,很快引燃了船帆。
船夫从船舱出来,望见前头景象,惊道:“是水匪。”
赵锦繁愣道:“水匪?”
荀子微朝她摇头。
“浮州水匪凶悍,生性残忍,不仅为财还要灭口,所劫掠的商船,几乎无人生还。我明明听说那群人上次被官府清剿,大伤元气,已经很久未出来干了,咱们怎么偏巧就遇上了,那群人卑鄙无耻……”
船夫话未说完,从四面八方投来一只只纸包,纸包撞上船身炸裂开来黑棕色粉末。船上零星的火,染上那粉末顷刻间爆发出熊熊火焰。
“遭了,是火药!”
船身很快就要被火焰吞没。
“没办法,弃船!”
话音刚落,几个船工接连跳入江中,不久船夫也顶不住了,愤然跳入江中。
荀子微对赵锦繁道:“还愣着做什么?等死?跳。”
赵锦繁怔道:“我……我不会水……”
荀子微不再与她多话,准备弃船。
赵锦繁此生从没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像幼时恳求她母妃那样,红着眼道:“仲父,不要丢下我。”
荀子微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要么死在火里,要么被水淹死,你自己选一条。”
话毕,他纵身跃入江中。
赵锦繁望着被熊熊火光包围的船身,深知留在船上半点生路也没有,一咬牙往怀里拽了块未烧光的木头船板,纵身跳进江中。
她本想着那块船板能做她的浮木,可她想得太简单了,一入水被冰冷的江水一冲,那木头早不知去哪了。她的身体被江水淹没,沉沉往下坠,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窒息、绝望,仿佛要落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意识涣散间,忽有股力量拽着她往上而去,冰冷的江水刺得她眼疼,她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托着浮出水面。胸口憋得难受,猛咳了几声,咳出些水后才慢慢有些清醒,睁开眼就着远处火光看清眼前人。
荀子微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赵锦繁顺着他的视线缓缓低头,才见自己绑在胸前的束胸早不知被江水冲到哪去了,白皙的软肉没有了束缚,撑开单薄里衣在水中若隐若现。
第69章
赵锦繁用来束发的簪子早不知随水飘去了何处,满头乌发垂落,浮在江面。江水洗去她用来加粗眉峰的黛粉,露出纤细秀眉。脖颈修长白皙,喉结在流水冲刷下逐渐消失。胸前软肉随着她的呼吸,在水中上下起伏。
荀子微的手托在她腋下,正贴着她起伏的软肉。
赵锦繁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既羞且愤,惊惧无措,浓密眼睫上挂满晶莹水珠,
像是从眼眶沁出了泪。
一抬眸对上荀子微那双看清她身体的眼睛,羞愤难当,抬手就要往他脸上甩去。
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道:“冷静。”
赵锦繁直直看向荀子微,他额前发滴着水,水珠顺着他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淌,单薄衣衫被江水浸透。他就在她近前,她无比分明地瞧清,他宽阔的肩膀下,精瘦健壮的体魄。
前方火光冲天,赵锦繁望着在烈焰中烧得噼啪作响的商船心有余悸,若她当时没跳下江去,如今怕早已被烧得血肉无存。
冰冷的江水一阵接一阵漫过她脖颈,提醒她自己尚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如果荀子微松开手,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赵锦繁盯着荀子微,脑子开始快速思考,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对他而言,是否还有利用价值。危难时刻是冒风险费力救她一起脱险合算,还是放弃她留着力气自保合算?
对方也正盯着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个极理智且果断的人,很快就有了决断。
赵锦繁感觉到他托在她腋下的手正在松开。她低头惨笑了一声,眼睫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她想如果她是他,也许也会做出同样决断。
“把手给我。”荀子微忽道。
赵锦繁一怔,抬头看他。
他脸色不太好看,催她道:“我……托握着你那里,很不妥,换个地方。”
赵锦繁睁圆了眼对着他:“为什么?”
荀子微蹙眉:“我说了,这很不妥。”
赵锦繁道:“不,我是问您为什么要救我?”
荀子微冷道:“你不是知道吗?”
赵锦繁缓过神,才想起他一直奉行逢乱必平原则,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否则就违背了他的信念。这个人简直是犟到离谱,这种时候还在坚持信念。
“我怕您后悔。”她道。
荀子微道:“要打要杀,上岸再说。”
前方被熊熊烈火包围的船身,终于经不住烈焰侵袭,在一声巨响过后,缓缓沉入江底。船身下沉掀起一阵巨浪,朝他们涌来。
高大浪墙忽席卷而来,赵锦繁一惊,求生欲起,不顾一切紧抱住她的“浮木”。
她的手攀在他背上,指头紧摁着他背上的肉,柔软的前胸隔着聊胜于无的里衣紧贴上他冰冷硬实的肌肉。
赵锦繁听见他不适地闷声了一声。这好像更不妥了,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巨浪冲头而下,她闭上眼扒得更紧:“仲父。”
他没应,用力撑着身体不往下沉,这着实是件费力的事,她听见了他低喘的声音。
水浪一阵接一阵盖过头顶,好一阵过后才稍渐平息。浪打得她乌发凌乱,她的湿发一缕缕缠在他十指上难分难解。
不远处湖面上火光点点,“水匪”的巡船逼近。她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只只羽箭如雨下般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飞来,江面上避无可避。
荀子微沉着声对她道了句:“闭气。”
听她“嗯”了声过后,一手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往水下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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