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繁问:“哪里?”
荀子微的视线从她的腰往上滑了滑,立刻收回视线,轻声回道:“胸下。”
赵锦繁眼睫一颤,侧过身跑回屏风后,解开腰上的衣扣重新扣,好半天也没扣起来,抿唇焦急道:“仲父,你会不会记错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别扭道:“你说的地方扣不上。”
屏风外,荀子微默了许久,客观陈述道:“许是这衣裳于你而言……过小了。”
屋内陡然一阵沉默,一夜无话。
次日,赵锦繁问离娘重新要了件合身的衣裳,随意盘了个发,出门替荀子微去药铺抓药。
此地名叫禾高乡,正逢金秋时节,附近田野遍处是金黄。
这里跟她印象中的浮州很不一样,浮州这块地,从前因连年战乱之故,人烟稀少,田地荒芜。也不是没有有志之士想过要好好开垦此地,但都以失败告终。
一则是这地方人口稀松,能参与耕作建设的人不多,二则开垦此地需投入大笔物资,这是场漫长的征程,短时间内难见成效不说,还可能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抓药的时候,赵锦繁向药铺掌柜打听了一二。
药铺掌柜说:“这地方从前的确是一片荒地,人们以前都笑称,禾高乡禾不高。”
“后来这来了位姓沈的县令,把这的地重新翻了一遍,这地方才初初有个田地的样子。不过这位沈县令没在这呆多久,就高升回京里了。他走了之后,这地方的壮丁多去修堤坝了,只留下老弱妇孺还留在乡里,田地少人耕种,也就荒在那了。直到一年多前,离娘来了。”
赵锦繁疑惑:“这跟离娘有什么关系?”
药铺掌柜说:“离娘来了我们这地,看见满是荒弃的田地,觉得这么好的地废了可惜。我们也觉得可惜,但我们这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想把地种起来也不容易。离娘说她有办法,只要我们肯跟她干,这事就能成。不过嘛,她这话一说出口,立刻有人和她唱反调。”
赵锦繁问:“是谁啊?”
药铺掌柜笑道:“小高县令啊。”
赵锦繁道:“小高县令?”
药铺掌柜说:“他是在那位沈县令走后调来的新任县令,家世又好,又年轻有为,就是心气有点高。他一心想振兴此地,但苦于没有办法。当时他听说离娘一介女流夸下海口,很是不屑,认为离娘不自量力。加之离娘背井离乡到这,又是个寡妇,他十分看不上离娘。那会儿啊,没少争对离娘。”
赵锦繁道:“那后来呢?”
药铺掌柜道:“后来离娘就跟他打了个赌。赌说半年之后,她会让他看见遍地金黄。若是没做到,她便滚出禾高乡,若是她做到了,就请小高县令也付出相应代价。小高县令觉得此女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拼尽全力都难以完成之事,凭什么一个外乡来的弱质女流就能做到?他欣然接受了这场赌局,就等着看离娘出
糗。”
赵锦繁道:“所以离娘做到了。”
“当然。”药铺掌柜道,“离娘是个能干的女子。她能种出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稻子,这种稻子打理起来省时省力,长势又好。加上离娘很勤快,又长袖善舞,鼓励留守家中的妇人出来营生,多劳多得,带着一群娘子军,日日耕作,不到半年就初见成果,狠狠打了小高县令的脸。”
赵锦繁挺好奇地道:“那这位小高县令输了以后付出了什么代价?”
药铺掌柜神神秘秘地说:“还能是什么代价,不就把自己整个人都赔进去了呗。”
赵锦繁:“啊?”
药铺掌柜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赵锦繁不知怎么想起了昨日院门前离娘与一男子情难自禁的那一幕。
原来争锋相对的敌人也是可以那样亲吻的。
她听完离娘的故事,抓好药,沿着田埂走回去,看着一路黄澄澄的谷子,心情甚好。
回去的时候有些晚了,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见荀子微惨白着一张脸,缓慢地朝她走来。
赵锦繁一愣:“您怎么出来了?才刚好些,不能吹风。”
荀子微看着她道:“你去了很久。”
隔壁正在收稻子的婶子瞥了两人一眼,道:“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夫君担心你担心得不行,老早就出来探你了。我说你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走丢,他说怕你怀着身孕在外多有不便。”
荀子微:“……”
赵锦繁:“……”
稻田里不知哪来的田鸡呱呱叫了几声,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
赵锦繁瞥见荀子微腰间隐隐抽现的软剑,猜想他大概是担心她出门许久不归会有危险,毕竟他是一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答应了要护她周全,就会拼尽全力。
尽管他现在身上只有能杀鸟的力气……
赵锦繁叹了口气,搀着她脸色难看弱不禁风的夫君回了院里。
刚回院里,听见院前槐树后传来人与人接/吻/吸/吮时发出的啧啧水声。这个声音赵锦繁太耳熟了,昨日她在院门前也听到过。
赵锦繁低头面红耳赤,扯着荀子微快步进了屋。比起她来,荀子微看上去很淡定,似乎对男女情爱之事毫无欲念。
夜里梳洗前,她坐在问离娘借来的小铜镜前拆盘发,她不会梳女子的发式,早晨出门前随意弄了一个,现在要拆才发觉后边头发全缠在一起,捣鼓了好一阵也没梳开。
荀子微换好伤药,往她那望了眼,道:“你过来,我帮你。”
赵锦繁带着木梳坐到他榻边。荀子微从她手里接过木梳,一点一点梳开她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带给赵锦繁无限遐思,她跟他说:“小的时候,我看见贵妃给她的小女儿梳髻很羡慕,我问母妃,她能不能也偷偷给我梳一个?她说绝对不可以。如果我再敢跟她提这件事,她这个月就不会再来看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她的秘密,她不必像在面对其他人时一样,在他面前遮遮掩掩。又大概是因为此时此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只有他是她最熟悉而能信任的人。
荀子微问她:“那你现在还想梳吗?”
赵锦繁愣了愣:“现在?”
荀子微道:“我会一点。”
赵锦繁道:“您怎么会这个?”
荀子微道:“从前见过一个男人常给人梳。”
赵锦繁顺嘴问:“谁?”
荀子微抿了抿唇,凉凉笑了一声道:“我父母。”
赵锦繁听他语气沉重,还以为触到了他伤心事,对他道了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令尊令堂已经……”
荀子微道:“没死。”
赵锦繁:“……”
后来赵锦繁才知道,他的父母感情甚好,只是好到经常抛下独子结伴去各地游历。
荀子微问她:“你要吗?”
赵锦繁眼睫颤了颤,没有犹豫,只是很轻地说了声:“要。”
她有些许紧张,手心紧紧抓着裙摆,不知过了多久,荀子微告诉她说:“梳好了。”
她迫不及待跑到小铜镜前照了照,从镜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弯眉笑了笑。
深夜,熄灯后。
屋子很小,赵锦繁靠在用凳子拼成的狭窄小床上,闭眼回想刚刚那件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临睡前还执着要梳发。
她侧过身朝躺在榻上的伤者看了眼,听见他规律的呼吸声,心想他已经入眠。
夜静得出奇,她却辗转难眠,一直磨蹭到了半夜,隔壁离娘屋里传来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
村屋简陋隔音不是很好,加之此刻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她听得格外清晰。
她分不清隔壁屋里的人到底是痛苦还是欢快。隔壁屋里的香顺着土墙渗进来一些,赵锦繁觉得自己有些热,抬眼瞥见桌上水囊,拿起来喝了几口缓了缓。
刚准备把水囊放回去,听见身后传来荀子微的声音。他问她:“有水吗?”
赵锦繁愣道:“有。”
“您要?”
“嗯。”
他似乎很渴,走了过来,问赵锦繁要走了她刚喝过的水囊,启唇贴上水囊口,喝光了水囊里剩下的水。
赵锦繁想开口跟他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73章
荀子微似乎没细想水囊有什么问题。
他喝完水,唇上沾了水迹。赵锦繁看见那点水迹,下意识抿了抿唇。
“睡吧。”荀子微对她道。
“嗯。”赵锦繁复又躺回用凳子拼成的狭窄小床上。
那股恼人的香,沿着土墙渗开,飘散在室内。她靠在冷硬的木凳上,闭上眼想到的却是那天在水里他坚实的胸膛。
那晚她不知熬到几时才睡。次日一早,她拿伤药去给荀子微,见他里衣被汗水浸透了,他看见她过来,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事。
赵锦繁听说人在大病过后,身体虚弱,是容易发虚汗的。
次日早晨起来,他又出了一身虚汗,赵锦繁把他被汗浸湿的里衣放进脏衣篓里。
他脸色看上去很难看,莫名其妙对着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语气听上去很郑重又带着几分羞愧。
赵锦繁想他大概是怕麻烦她洗衣,忙道:“不用道歉,这些不是我洗,我不太会这些,给了隔壁刘婶一些铜板,请她帮忙洗的。”
荀子微从她一张一合的饱满唇瓣上挪开视线,对她说:“以后不会了。”
赵锦繁笑道:“没关系,这种事你又没法控制。”
荀子微怔住,脸色愈发难看。
到了第三日,他醒来时依旧汗水淋漓。这一次他扶额,自嘲地笑了声:“我疯了。”
身体不好发虚汗也是没办法的事,赵锦繁安慰他说:“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闻言忽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你说得对,过些日子就会好。”
荀子微的身体日渐好转,赵锦繁不用再时刻围着他转。得空的时候,就跑去田里转悠。
和那的姑娘婶子们打成一片,询问浮州开垦现状。离娘说,她正在培育一种稻谷,这种谷子也许能在北方一年三熟,倘若能在浮州大地种满这种稻谷,一年三次遍地黄金的景象定然很美。
赵锦繁想帮着她们做些活,不过那的姑娘婶子们看她“有孕在身”,不让她多干。
傍晚,荀子微来田间找她,那群姑娘婶子打趣她道:“臻娘,你夫君又来接你回去了。”
打趣完她,还不忘对荀子微说:“三郎放心,我们可没有让你夫人干重活。”说着朝赵锦繁平坦的小腹看了眼。
荀子微道了声:“哦。
”
赵锦繁听见那声“哦”,一阵别扭,跨过泥泞的田埂地,走到他身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您应什么应!”
荀子微道:“你都敢撒那种谎,还怕别人应吗?”
赵锦繁别过脸不看他,道:“我当时那么说也只是权宜之策,又不会变成真的。”
“的确,不可能变成真的。”荀子微看上去对这一点很是认同。
“那当然。”赵锦繁朝田间遍地金黄望了眼,打了个比方,“看到那的谷子了吗?未耕耘未播种,如何能在沃土之上结出沉甸甸的稻穗?就如同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一样,便是做梦也不可能。”
荀子微听她如是说道,不知为何脸色一白,久久无言。
正是丰收时节,禾高乡的姑娘婶子日日都在田里忙着收割,田边堆满了刚收割的稻子。连续半月都是放晴日,这夜却忽起了狂风暴雨。
暴雨如注,自屋檐倾泻而下,疾风拍得窗框直响。离娘穿上蓑衣斗笠连夜跑去田间,和乡里的姑娘婶子们一道,紧赶慢赶把堆在田边未来得及收的稻子运回就近粮仓。
这要是动作不快点,好些收成要毁。赵锦繁去了粮仓帮忙把运来的稻子搬进仓里。才搬了没几捆稻子,荀子微跟来了。
“你身子不便,还是我来。”他还没忘了他们之间的戏。
赵锦繁道:“可你的伤……”
荀子微道:“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力舞剑就行,做这些没问题。”
一旁的姑娘婶子也劝赵锦繁不要硬撑伤了“胎气”,赵锦繁只好跟着年纪大的几个婶子去了灶房给那些冒雨在田里的人煮姜汤。
众人分工明确,齐心协力,忙碌了一夜,终于在日出时分将所有能收的粮都带回了粮仓。
赵锦繁去田里送完姜汤回来,那群婶子正围在一起说笑,见她过来开口,指着那头荀子微调笑她道:“臻娘真是好福气哟!”
赵锦繁跟着笑了笑:“啊……嗯。”
“你夫君不仅模样好……力气也足。”旁边有婶子那胳膊肘意味深长地撞了撞赵锦繁。
赵锦繁笑容僵在脸上。原来她们说的是那种福气!
对不起,这个福气她享不了。
荀子微朝她走了过来,见那几个婶子对着他和赵锦繁笑,不解问她:“在笑什么?”
赵锦繁扯了扯嘴角:“笑你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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