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力气足!”右后方一位大胆的婶子替她补充道。
赵锦繁瞥了眼荀子微。见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和他出虚汗的那几日早晨一样难看。
这天半夜,赵锦繁睡在用凳子拼成的小床上,忽被一阵响动吵醒。她睁开惺忪睡眼朝榻上望了眼,见荀子微直起身坐在榻上扶额低喘。
怕他伤势有异,她缓缓从凳子拼成的小床上起来,走到榻边询问:“您怎么了?”
深秋的夜,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里衣,稍觉有些凉。他身上却满是汗意,汗水浸透了他的里衣,精瘦健实的身躯若隐若现,赵锦繁稍稍撇开头去。
荀子微闭上眼对她道:“我们……”
赵锦繁眨了眨眼:“我们什么?”
荀子微缓慢地睁开眼,道:“我的伤已愈合得差不多了,我想我们是时候该道别了。”
赵锦繁一愣,应道:“嗯。”
他的伤能再休养几日最好,但他似乎有急事,很着急想要离开这里。
次日一早,赵锦繁开始收拾行礼和盘缠。得知他们要走,离娘有些不舍。
离娘道:“今夜乡里办丰收酒会,反正你们明天才走,不如一道过来玩玩。那天雨夜多亏你们帮忙,今晚我请乡长为你们备酒就当替你们践行。”
盛情难却,赵锦繁答应了,问了声荀子微愿不愿意去,他说可以。
乡里的酒会和宫殿奢华的晚宴全然不同,在一块露天之地,堆起篝火,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烤肉喝米酒,谈天说笑。
最后一晚做夫妻,荀子微也算善始善终,装得有模有样,坐在篝火旁烤肉给赵锦繁吃。
赵锦繁不客气地接过他烤的肉,一口咬下,嘴里汁水满溢。
荀子微颇有自信地瞥她:“味道如何?”
赵锦繁一双眼亮晶晶的,真心实意地夸道:“好得不得了,我从来没尝过比这更好的了!”
荀子微淡笑了一声。
他做的东西口味极好,不过以后不会再吃到了。思及此,赵锦繁心里莫名泛上了点酸意,脸上笑容一滞。
荀子微一直在看她,见她失了笑,忽愣了愣。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玩“转酒坛”的游戏。把酒坛横放在地上转圈,最后酒坛口对着谁,就要拿谁来取乐子。
离娘运气不大好,第一轮就被酒坛口指中。不过大家没太为难她,只让她讲个故事给大家乐呵乐呵。
离娘笑说:“我不大会讲故事,不过听人说起过一段离奇的故事。”
有几位婶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离娘道:“说从前有位姑娘,家中贫寒,父母为了供幼弟读书,把她送去给了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做妾。那个地头蛇生性残暴,常常殴打家中妻妾,那位姑娘是被折磨得最厉害的。”
有人问:“为什么?”
离娘道:“因为她不肯屈服。越是不肯,地头蛇就越来劲。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一个晴朗午后彻底结束。”
又有人问:“这又是为什么?”
离娘道:“因为他死了。被不堪忍受他折辱的妻妾合谋杀了,伪装成了病死的样子。当然杀死他的那个主意是那位姑娘出的。”
众人皆默,有人尴尬一笑:“这故事听着是离奇,但好像不怎么乐呵。”
离娘掩唇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不会讲故事嘛。来来来再转,可别再转到我了。”
酒坛继续转,这回转到了荀子微。
村里的婶子看看他,又看了看赵锦繁,笑问他道:“我们就想问,三郎你这快做爹了,心里是什么感觉?”
赵锦繁:“……”
荀子微淡定开口:“很高兴。”
又有人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荀子微道:“女孩。”
有人追问:“为什么?”
他直言道:“像我夫人,美。”
赵锦繁眼睫一颤,低头藏起通红的脸。
还有人问:“将来想和臻娘生几个娃娃?”
荀子微道:“问她。”
他就这么轻飘飘把问题抛给了赵锦繁。众人的目光都朝赵锦繁看去。
赵锦繁脸愈发红了,尴尬笑了几声,踢皮球似的,重新把问题抛给了荀子微道:“夫、夫君觉得呢?”
这次他没再躲,直接道:“一个就好。”
赵锦繁由衷地想,不愧干大事的人,这种话他都能面不改色说出来。
荀子微回答完问题,酒坛继续转。酒坛口好巧不巧又转到了离娘身上。
众人正想着要拿离娘作什么乐子,人群中一位穿着得体,相貌端正的男子站起身走到离娘跟前,道:“说说你自己的故事。”
赵锦繁觉得那男子眼熟,这人应该就是那位和离娘争锋相对却吻得难舍难分的小高县令。
离娘笑他道:“你不是知道吗?守了寡又无依无靠便辗转流落到了此地。”
小高县令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能种出那种生命力极强的稻子?”
这一点赵锦繁也很好奇。
第74章
“对啊离娘,说来听听,我们也都想知道。”篝火旁众人起哄道。
人群中立刻有几个婶子出声道:“那哪成!离娘从前过得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旧事重提岂不是让她自揭伤疤?”
众人闻言立刻静了下来,小高县令低头,对离娘道了声:“对不起。”
离娘笑笑说:“不要紧。好好的酒会可别为我扫了兴,大家继续。”
酒坛继续转,接连指了几位婶子,那几位婶子被众人追问与自己夫君的情史,臊得面红耳赤。赵锦繁正跟着大伙一起笑,没想到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臻娘,你跟你家那位是怎么好上的呀?”众位婶子探究的目光落在赵锦繁身上,笑得意味深长。
赵锦繁一噎。没有的事,要她怎么说?
“她家那位”正看好戏似地望着她
。
赵锦繁脑中一片空白,手心紧抓着裙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见他第一眼就很喜欢。”
想了想补充道:“家里门当户对,他刚好少个夫人,我们就成亲了。”
这世上没有比一见钟情更省时省力不费脑筋的爱情故事了。
她说完松了口气,抬头却瞥见荀子微怔在那里,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她。
赵锦繁干巴巴笑了声:“前面那句话您不会当真吧?我编的。”
荀子微道:“不会。你乱说的话太多了。”
之后他们彼此都静默不语,直到酒会结束。
住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他背对着她靠在榻上,很早就睡了。赵锦繁心里想着同他分开后,自己即将要去见的人,又期待又忐忑,辗转反侧。
半夜,她出门找水喝,听见离娘和那位小高县令坐在院中谈话。
那位小高县令似乎还在为之前酒会上的冒犯之言向离娘赔罪道不是。
离娘风轻云淡地笑了声:“倒不是不能告诉你,只不过我说了你也不爱听。”
小高县令忙道:“怎会?你说什么我都要听。”
离娘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当个故事,说给你听吧。”
她抬眼望向漆黑夜色道:“从前有位姑娘,幼时经历过饥荒,侥幸活了下来。她看见饿殍遍野,心想此生再也不要看见同样的场景。”
“她家乡的水不宜种稻,她就想能不能种出一稻,一种在恶劣环境下也能结出成串穗子的稻。但这并不容易,她想找方法就得先识字,可惜父母不准她识字读书,家里也没闲钱供她,就算有也只会给她兄弟。”
小高县令问:“那后来呢?”
“后来她就偷跑去了学堂听讲,不过被那的先生赶出来了,去几次赶几次。不过她很幸运,有位学识很好的公子觉得她倔得有趣,答应得空就教她识字。那位公子教会她很多,她很感激他,也很……喜欢他。不过门第有别,她也没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来那位公子和他兄长搬走了,她想她跟那位公子之间的交集到这就结束了。”
“多亏那位公子,她认得了许多字,借着去镇上书铺帮人抄书的机会翻遍了所有她能看到的书,终于在一册古籍上找到了一些关于改良水稻的记载,那些记载很模糊,她照着书一次又一次地试,终于在数不清错了多少次后,摸到一些门道。”
“再后来那位公子考取了功名,衣锦还乡,她又再次见到了他。那会儿他一心想在乡里做出功绩,天天跑来田里。知道她在种那种水稻就天天来找她,那时候让每个乡民都吃饱饭,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孤男寡女交集多了,一来二去也就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赵锦繁站在门后,听见这话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别扭。
离娘继续道:“后来上天眷顾,她终于种出那种生命力极强的稻子。那位公子知道了之后很开心。他说只要有了这种稻子,他们就能成亲在一起。她还以为他说的是,她做成了这件了不得的事,他父母兄长还有百姓们会因此而认可她,可惜她错了。”
“他拿着她种的稻,告诉所有人这稻子是他潜心多年种出来的。因为这件功绩他很快就获得了高升。他说只要他得以高升,就能拥有更多话语权,就算家里人反对他也有力量护她,娶她。他也确如他所说得那样,不顾所有人反对娶了她。”
“很奇怪,明明多年心愿得偿,她却感觉不到一点高兴。他见她整日闷闷不乐,就劝她说,她一个女人,就算告诉别人自己做出了成果,也没多少人瞧得上。这稻子只有说是他种的,才能为更多人所用所熟知,他这是在帮她。更何况夫婿高升,她也脸上有光。”
“不过她不觉得脸上有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依然是所有人眼中最卑贱的存在。人们对她的鄙夷和暗讽,并不会因为她的夫婿是谁,就减少或消失,相反愈演愈烈。”
“但她的夫婿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拒绝身份高贵的贵女,而娶她为妻是对她的回报和恩赐,她应该感到受宠若惊和欢喜。可惜这样的回报和恩赐,实在让她讨厌到了极致。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相处愉快的时候,比如和她一起想怎么才能在北方种出一年三熟的稻子之时。那个时候她总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过去,回到了一心只为让更多人填饱肚子而付之一切的岁月。”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下,稻子的事初见成效。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高兴,她的夫婿就已经迫不及待对世人公布说他很快就能种出一年三熟的稻子。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他告诉她,他很快又能高升了时兴奋又贪婪的嘴脸。”
不知为何,说到此处离娘忽话音一顿,陷入了沉默。
小高县令追问了一句:“那再后来呢?”
离娘目光幽深道:“再后来他……病死了,我守了寡,跟人四处打听到了浮州,辗转来了这里。在这之后的事你都清楚了,不……”
离娘朝他笑道:“应该说在这之前的事,你也清楚。你这个人啊,要不是从哪里打听到了些跟我有关的事,心里憋得慌,是不会这么着急要要问我的。”
小高县令道:“你说得对,我是去打听了。我得清楚我未来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离娘道:“多谢你青睐,不过我没有再成婚的打算。”
小高县令愣住,咬牙切齿问她:“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离娘抬起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笑着告诉他:“算……特别的朋友,你很不错,我很满意。”
小高县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良久叹了口气,对她道:“离娘,不,华娘。我不管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我只希望你能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离娘道:“我当然会留在这里。”
她笑望夜色下茫茫田野道:“为了脚下这片黑土,也为了我自己。”
“浮州可是块宝地啊。”离娘朝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笑道。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没说话,走到她跟前低头开始吻她。
赵锦繁懵住了。这两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莫名其妙亲了起来?
她一阵手足无措,转过身却撞上一堵人墙。荀子微不知何时静悄悄站在她身后,看样子像来了有一会儿了。
赵锦繁:“……”
荀子微抬手将跌进他怀里的人扶稳,朝后退开一步。
赵锦繁站定,看见他的动作后微愣。良久,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笑了声,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我来找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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