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听得落泪,撅着嘴硬声硬气道:“我不要你的银子,你拿回去。”
杏子叹气,“拿着吧,日后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着面呢。”又问:“你伤好些了么?”
银烛毕竟是家生子,况且老子娘在府中也吃得开,那些婆子们也不敢下狠手打她。
银烛身上虽然伤得不重,可心上却万分剧痛,她以为自己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好歹有些情分,可如今却这样……
想到伤心处,银烛伏在枕上,小声喊了句:“公子……他、他……”喉间哽咽,泣不成声。
杏子坐在床边小凳上,再叹:“银烛,忘了吧,忘了公子,好好嫁人,好好过日子。”
银烛到底想不通,就算那洛芙有几分姿色,却怎会得公子如此爱护,便咬牙道:“她怎配得上,怎配得上……”
杏子摇头,知道跟银烛是说不通了。况且有些事,她也不敢说,只自己心里明白便好。
究竟当初落水救人,是怎么一回事,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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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陆云起又要给洛芙上药,洛芙颤颤巍巍拒绝,“我、我好了……”
陆云起眸色深沉,攥着她纤细洁白的脚腕往他身前拖,“那让我看看。”
几番挣扎,最后以洛芙失败告终。她躺在床榻上,被迫撑开腿,咬着锦被嘤嘤哭泣,娇娇颤栗。
“好了没……”洛芙哼声。
陆云起声线暗哑,“快了。”
待洛芙上好药,她伏在被子里小声啜泣,已经没脸见人了。
陆云起哄了又哄,保证明天不帮她上药了,她才堪堪止住哭泣。
“我们成婚几日了?”陆云起抱着洛芙躺在床上,忽然问道。
“十七日。”洛芙扬起一张小脸,天真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陆云起“唔”了一声,便道:“那你欠我十七次,记得日后补上。”
洛芙一头雾水,什么十七次?补上什么?
可当她一抬眸,望见陆云起灼热的凤目,心头忽然开撬,脸上便迅速漫上绯红。
“陆行之,你坏死了!”
第12章 偷听
翌日上午,洛芙收拾停当,换了身衣裳,便去梅园赏花。
昨日小雨已经去过,洛芙便点了晴天、杏子、福橘陪着去,留小雨看院子。
自银烛走后,洛芙便把二等婢女福橘提了上来,她身量不高,一张脸圆乎乎的,真还有点福橘的样子。
洛芙走在石子小径上,心中忽而好奇,便扭头问身后的福橘,“福橘,你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么?”
“是啊,当时明堂里摆着一叠福橘,想来,公子便是以此给奴婢取了这个名儿。”福橘回道。
洛芙听了,嘴角一抽,还真是就地取材,一点不过脑子啊。
谁能想到,在外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他身边婢女的名字竟然这么……呃……寻常。
陆家六百余年,前人经过不断兼并周边宅院,到如今,陆家已然是五进的大宅子。
这在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的京城,可谓豪门中的豪门。
而陆家特又在东北角,辟出一片占地约一亩的园子,请来苏州名匠移石造景、辟湖砌桥,园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是京城有名的名园。
即使在如今深冬时节,洛芙走在园子里,亦是一步一景,假山水榭,目不暇接。可以想见,若是春日里,这园子得美成什么样子。
洛芙在小径上转过一道弯,登上三级石阶,远远便见前头云蒸霞蔚,空气里满是馥郁的梅香。远望已然令人心生向往,而走到了梅林里面,便又感受到另一种近距离的美。
今日亦是丽日当空,照得老梅树曲斜虬结的影子投映到落满花瓣的地上,一时疏影横斜,梅香芬芳,恍若世外桃源。
洛芙身上榴红色的裙摆落在铺满了花瓣的地上,她逶迤而行,那花瓣便随她而去。
晴天时不时提起洛芙裙摆轻轻抖动,那藏在裙裾间的花瓣纷扬飘落,宛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洛芙虽嫁了人,但到底才十五岁,又因婚后过得舒适,还保留着纯真的玩性。她此时见景色甚美,身旁又是些亲近的婢女,便没忍住旋身而舞,一时裙摆飞扬,舞动得花瓣也跟着四下翻飞。
一时将婢女们看呆了去。晴天还好些,洛芙会跳舞,她是知道的。
而杏子与福橘,望着时而旋身、时而舒展双腿在空中跨跳的洛芙,震惊得嘴巴都得合不拢了,她们二人心口砰砰,感觉自己都要爱上这个少夫人了。
说是舞蹈,其实也不过是洛芙此刻由心而发的几个动作,很快她停下来,站直身子,又做回了陆家的七少夫人。
“你们可别跟人说我跳舞的事。”洛芙对婢女们告诫道,其实就是让杏子和福橘两个人不要在外乱说。
两人心中明白,忙应声道:“是。”
洛芙自从不用给婆母晨昏定省后,白日里便多了许多时间,她有时悠哉悠哉看书品茗、有时写字作画、有时绣花裁衣,日子几乎与未嫁时一样。
能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洛芙很感激陆云起,同时也感激婆母不与他们小夫妻计较。故而,每每自己做了什么吃食,得了什么好东西,便都想着拿一份去孝敬婆母,一来她身为儿媳,孝敬婆母乃应当,二来也算间接请安。
所以现在,洛芙便又想起李氏了,便问道:“可有带剪刀来。”
晴天与杏子她们三人,非但带了剪刀,还提了茶水吃食来,以备洛芙渴了饿了。
杏子便道:“带了的。”
洛芙颔首,“我想剪些枝条送到母亲那里去,你们且留心观察,见着好看的枝条,便告诉我。”
于是,几人便在梅林里穿梭寻找。
忽而听见前方传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洛芙循着声儿,目光诧异向那方花影扶疏处望去。
杏子道:“想来是家里的姑娘们也在赏梅。”
洛芙颔首,正想要不要上去跟她们打声招呼,便听到一个声音说:“咱们七嫂生得真好看,当日她嫁过来,七哥挑开她的红盖头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这人话落,便又有另一人说:“要是我长成那样,死也值了。”
“呸呸呸,尽说些糊涂话。”
“也不知道平日里七嫂是如何保养的,她画的眉好好看,眉色不浓不淡正正好,胭脂的颜色也好看,下回咱们去她院子里,跟她讨教一番去。”
“我不敢去,我怕七哥。”
“你个怂包,七哥白日里在翰林院,又不在家。”
那个被骂怂包的女孩子明显不服,回嘴道:“你难道不怕七哥,上回在园子里,是谁远远瞧见他从小径那头过来,忙不迭地躲开了!”
洛芙听着小姑子们这些天真的对话,嘴角不禁翘起。
“我瞧着七表哥看起来很和善啊。”
这是周姨妈的女儿,洛芙心想。
“哎呀,你才来,你不懂,七哥身上有股莫名的威仪,反正我就怕他,怕他有什么丢脸的,你们不怕,等七哥回来了,你们再去听竹院跟七嫂讨教胭脂水粉,我看你们敢不敢去!”
这话说得,把众人都给弄沉默了。
过了片刻,便又有人说:“那你们说七嫂怕不怕咱们七哥?”
洛芙听着这句,正莞尔,心道她才不怕呢!
但小姑子们却嚯地一声,齐声道:“自然是怕的!”
洛芙哭笑不得地摸摸鼻尖,在外人面前,她很怕他么?
站了这么好一会儿,洛芙虽然想继续偷听这些有趣的对话,但碍于有杏子和福橘在,到底不好意思,便使了个眼色,几人轻手轻脚走远了。
洛芙一边赏花,一边剪梅枝,后又偶然走到梅林里几块随意置放着的椭圆太湖石边,于是晴天便在石头上铺开随身带着的织锦莲花毯,请洛芙坐下休息,杏子和福橘又沏茶,摆开食盒,请洛芙食用。
洛芙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点心,想到她们三人也跟着自己出来了这么久,必定也渴了饿了,便道:“你们也累了,快过来坐下休息休息,顺道把这些茶点分吃了,以免大老远再带回去。”
杏子和福橘自然不敢,陆家规矩森严,主子便是主子,她们身为奴婢,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晴天是洛芙从娘家带来的,便放松些,最主要的是,晴天知道洛芙是没心的,说怎样就是怎样,没有那么多主仆间的试探。
于是晴天便上前谢过,自己斟了茶,又拿了爱吃的荷花酥,坐到洛芙下首位置的太湖石上吃起来。
“你们俩快来啊。”洛芙冲杏子和福橘招手。
杏子和福橘两眼一对,终究也照着晴天的样子,谢过后拿了东西,坐到石上慢慢吃着。一时间主仆融洽。
几人休息好了,洛芙便亲自抱着剪下来的梅枝往华阳居去。
却不想李氏出门赴宴去了,孙嬷嬷笑容满面的接过洛芙怀中的梅枝,笑道:“少夫人有心了,等夫人回来看到这梅花,必定欢喜。”
洛芙自谦,孙嬷嬷又夸一阵,两人说话像踢皮球似的你来我往了几回。洛芙便问:“明日母亲可是去参加震威将军府上的喜宴?”
“是呢,将军府早几日便送了帖子来。”孙嬷嬷笑着回道,虽有心想问少夫人怎么突然提到这茬,但主子没说,她是不能问的。
洛芙只“嗯。”了一声,又让孙嬷嬷向婆母转答她的问安,便折身回听竹院。
她早猜到婆母没有被请去给李姐姐戴凤冠,跟孙嬷嬷问那么一嘴,就是确认而已。
时下女子及笈、成婚,都要请全福夫人插簪戴冠,李氏出身名门,嫁的也是世家望族,还教养出来一个探花郎,上头公婆父母俱在,按道理是上好的全福夫人。
可偏偏她的嫡长子死于非命,又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洛芙叹息,不知道婆母是怎样熬过来的。想到此,洛芙便觉得自己应当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妨一抬头,就瞧见银烛的娘王嬷嬷迎面走来,王嬷嬷也远远瞧见了洛芙,她先是身子一怔,明显别扭停下脚步,立身垂首,在洛芙走过她身边时,喊了声:“少夫人。”
听声音,多少有些怨气,洛芙只当不知,轻轻“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虽然银烛走了,但她老子娘还在府中当值,洛芙虽然见了王嬷嬷心里有些疙瘩,但王嬷嬷是李氏的人,她是拿她没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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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陆云起回来,用过晚膳,沐浴过后,松松穿一袭宽大道袍,半卧在贵妃塌上问洛芙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洛芙只说到梅园去逛了逛,便按捺不住跟他说:“明日我想去李姐姐府上给她送嫁,可母亲是去将军府参加婚宴。”
她说着,一双明眸便落在陆云起身上,一副要他想办法的样子。
在陆云起看来,他母亲参加婚宴,洛芙去送嫁,各走各的就行,哪里算个什么事了。
但他想要洛芙像上次那样娇滴滴地求他,于是便蹙眉深思,“唔”了一声,就沉默不语了。
洛芙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便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很为难么?我想着你明日去上值时先送我去李家,然后你再去翰林院。”
其实洛芙还想让他在自己办好事后,再到李府去接她回家,可现在让他送,他都不愿意了,便不敢再提接的事了。
陆云起状若为难的沉思着,缓了半晌,才道:“翰林院和李家不同路,我先送你去,恐怕就耽误点卯了。”
“那我们早些起床。”洛芙认真道。
陆云起心中早已笑开,怕自己憋不住,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下,而后道:“这天寒地冻的,早上天没亮就要起床了,你起得来么?”
“起得来!”洛芙提高音量保证道,一张莹润润的小脸都鼓了起来。
陆云起瞧她这模样,实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洛芙一愣,旋即明白他逗自己玩儿,一时间又羞又恼,扭过身子,不理他了。
陆云起见把她惹急了,忙倾身拥住她道歉,“夫人,我错了……”虽嘴上说着错了,可那唇角的笑意却收不住。
洛芙哼声,又把身子扭开,“你总是说这也错了那也错了,下次依旧照样惹我生气。”
她说着,忽的想到上回叫他送信,他也左右不肯答应,弄得她求了又求,还被他欺负得嘴唇都肿了。
此时桩桩件件的事添在一起,洛芙忽的红了眼圈。
“你是男子,当然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叫你帮我送信,叫你送我,你竟逗着我玩,我很认真很在乎这件事的好么!”
陆云起从背后拥着她,看不见她湿红了的眼眶,此刻听见她说话带着哭腔,才知道自己玩大了,又后悔起来。
他将洛芙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忙不迭补救:“芙儿,我错了、真错了,你别哭了,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
洛芙吸了吸透红的小鼻子,哼了一声,才道:“那你明早送我去李府,等我这边好了后,你还要来接我回家。”
陆云起连忙答应,“好,都听你的。”说着,便迫不及待将娇娇爱妻拥进怀中。
洛芙伏在他肩上,无声勾了勾唇角。
生气确实是生气,哭也是真哭,但不妨碍她趁机达成目的……
第13章 送嫁
连着晴了几日,昨夜里又飘起了细细扬扬的白雪。
洛芙清晨与陆云起出门时,便见屋顶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新雪。
轿子早在院里候着了,平日里陆云起早晨去上值时,都是自己走到影壁,然后再乘马车去翰林院。今日洛芙出门,又下着雪,他怕冻着她,便早早吩咐人抬了轿子来。
陆云起先扶洛芙上了轿,待粗使婆子们起轿,他便撑伞跟在轿子旁边走。轿子后面跟着晴天和杏子,她们两人随洛芙一起去李家。
洛芙挑开轿帘,探出一张莹白的小脸,一双鹿眸望向外头的陆云起,“冷不冷?要不要把暖炉给你拿着?”
陆云起摇头,他是男子哪有那样娇气了,便道:“我不冷,你快把帘子放下,小心冷风灌进去受了寒。”
洛芙身上穿着鹅绒织锦棉袄,外头还罩着白狐毛大氅,出门时,他还特意让杏子给她拿了手炉,此刻她被烘得都有些热了。
洛芙嫣然一笑,甜甜道:“我也不冷。”
陆云起见她眉开眼笑的,便也跟着会心一笑,“这样高兴么?”
洛芙小傲娇的扬扬下巴,声音清脆道:“那当然。”
此刻天色才熹微,小轿子晃晃悠悠,七转八弯在陆家穿行,待终于停了下来,洛芙还没下轿,就听到一个女声唤道:“公子。”
洛芙一愣,这是?银烛的声音?
正想着,又听见杏子说:“少夫人,到影壁了。”随即,轿帘被掀开。
陆云起修长白净的手适时探到轿前,洛芙便伸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出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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