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嘉允举臂朝上头的皇后娘娘告罪,皇后欲言又止:“燕世子,今日轮你巡值,你现在若是不顾后果地一走了之……”
燕嘉允冷冷道:“皇后娘娘这是在威胁臣?”
皇后倏地住了口,疲惫地扶额挥手:“罢了,你想走便走吧。”
得到皇后的首肯,燕嘉允没有心思再留,抓着乔蘅的湿漉漉的手臂转身就走。
都说患难见真情,乔蘅对燕嘉允的印象好了不少,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道:“妾身自己能走。”
“有什么好矫情的,走吧。”燕嘉允并不太放心上,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偶有时候也救过其他妇孺幼怜,男男女女都有,此时此刻并没有听乔蘅的话就松手。
他走到殿院门口停下来,回头冷眼扫视了一眼,身后众多视线都投过来,他扯了扯唇角,冷笑道: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有人冲着我燕家来,我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诸位好自为之。”
谁有那个胆子推燕家的少夫人?燕指挥使那刀可是经常见血的!
全场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燕嘉允懒得管在场的人什么反应,眉眼压着几分戾气,大步带着乔蘅离开了皇宫。
乔蘅坐上马车,隔绝了外面的寒凉空气,这才缓缓舒口气。
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但马车里也没有能替换的衣裳,她只好先忍着。然而手指已经冰凉,她默默搓着手取暖。
燕嘉允从案几下边的木屉里拿出一个巾帕递给她,道:“马车里没有衣物,你擦一擦吧。”
乔蘅又道了声谢,用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她身子骨不算差,但也畏冷,冬日都要用炭盆取暖,今日落水受了寒,祈祷不要染了风寒才是。
擦完头发,乔蘅把帕子放在案几上,犹豫了下,看向燕嘉允道:“今日之事……是有蓄谋针对妾身的吗?”
乔蘅思考不明白,她入京以来并没有得罪人,只有一个昭宁公主罚跪并派了人监视,但如今人也撤走了。
是昭宁公主仍心怀嫉妒吗?
燕嘉允眉眼冷了下来,顿了顿才道:“今日之事,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乔蘅有些惊讶:“啊?”
燕嘉允看向马车窗外,神态有些晦暗,半晌道:“等明日下朝……你就知道了。”
到了燕府,乔蘅快步走进主院耳房,褪下湿漉漉的衣物,李嬷嬷把热水桶拎进来,心疼道:“姑爷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人,怎么就让姑娘落水了……”
乔蘅用眼神制止了李嬷嬷的抱怨,笑道:“你和榴月再给我备两桶热水,让白苏给我拿身新的衣裳来。还有贴身的兜衣和裤子……记得别让世子看见了。”
李嬷嬷应了声,转身出去。
正房里的燕嘉允正坐在八仙桌旁边,用喝茶来掩饰几分不自然。
方才耳房里的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压低了,但实际上她们忽略了他有武功,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正着——拿兜衣,还有里裤。
也是在这时,燕嘉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之处。以往两人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共处一室,在乔蘅有了垂英阁之后更是基本没来住过,因此他们二人沐浴都是互相撞不见的。今日他在外间看她进去沐浴,这纯粹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耳房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显然是女子开始沐浴了。
燕嘉允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听力,但有时候偏偏不想要什么就要来什么,屋里一片安静的情况下,他甚至能隐约听见乔蘅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哗啦声,显然是美人出浴了。
方才宫里落水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闪出来。
湿透的衣裳,勾勒出的曼妙轮廓。她骨架偏瘦,四肢匀称修长,最显眼的是那一截不堪一握的腰肢,没有一丝赘肉。
燕嘉允忽然感到几分燥热,他再次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完了。
他放下茶杯,有点烦,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听个沐浴的水声就跟屁股长针一样坐不住了。
李嬷嬷和榴月各拎着一桶热水来到正房,后面跟着捧着衣裳的白苏,三人一起进来行礼。
燕嘉允迅速站起身道:“你们在此处等着她。”
他大步走出了主院,在外面站了站,树枝光秃秃的,寒凉的秋风把他吹得稍微清醒几分。
感觉到全身冷静下来,他转身回了书房。
-
宫里的事情经过一夜发酵,整个燕京都听说了乔蘅落水的事情。
一时间竟然无人感到意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燕家少夫人,乔蘅到现在才被针对,属实不算早。
也要不少猜测流出,竟然与燕嘉允猜的差不多——乔蘅落水其实是冲着燕嘉允来的,毕竟那天是他主要负责轮值。
从前毫无软肋的燕指挥使,如今纵然再不想承认,也多了一个叫做乔蘅的豁口。
燕府里,乔蘅早早喝了姜茶驱寒。
幸运的是她没有染风寒,不幸的是,清早起来她发现自己隐隐有些腹痛。
应当是落水的原因,过阵子估计就好了,乔蘅没太在意,照常梳洗起床。
这阵子她都是在垂英阁睡的觉,起来之后按规矩去主院用早膳。
她走到正房,碰到燕嘉允刚走出来,正好要问昨日的事情,她就坐了下来与他一起用膳,问道:“能查出来是谁下手吗?”
燕嘉允没什么情绪道:“燕京的人都知晓你落水之事,沈朝信一大早就上朝请奏言我在皇宫巡查失责,连自家夫人都保护不住,还撂下满宫的臣子女眷一走了之,玩忽职守,应当自觉卸值在家反省一个月,待到朝廷共议通过后再复职。”
乔蘅微微一怔:“沈同知?推妾身的太监是他派去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燕嘉允轻嗤一声,冷道:“我朝皇帝作风苛刻,平日很难有奖赏下来,但锦衣卫乃刀尖舔血的职业,不能不赏,因此规定锦衣卫在年前有一批重赏,而今年锦衣卫里会有一人被封伯,陛下还没定下这个爵位是给谁。我反省一个月,正好错过此次封赏。”
乔蘅后知后觉道:“沈同知……是想夺了你今年的爵位。”
“嗯,我领罚了,从今日起到下个月不用再上值。”
燕嘉允毫不意外,今早听到沈朝信在上朝的动静时就知道昨日推乔蘅的是谁,他讥诮道:“他也就只有这点小伎俩。”
更何况,沈同知对他下手,还说不准是他的主意,还是龙椅上那位的主意呢。
乔蘅心中仍存一丝疑虑,道:“沈同知想针对你,应当不止推妾身下水这一个法子吧?他这般费劲,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她总怀疑燕嘉允还有事儿没告诉她。
燕嘉允经她一提醒,蓦地想起来一桩久远的陈年旧事,眼神有些飘忽,轻咳了下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桩事……沈朝信的胞妹从前极其恋慕我,给我写过无数封情笺,最后我忍无可忍拒绝她了,从那以后她就变得跟沈朝信一样见我就吠。”
乔蘅疑惑地道:“你拒绝她了?你怎么说的?”
燕嘉允浑不在意道:“我跟她说你回去称一称秤,想做我的夫人,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乔蘅:“……”
乔蘅知道了,沈妹妹拈酸吃醋恐怕才是她落水的主因,沈朝信给他使绊子只是附带的。
乔蘅没忍住打趣道:“燕世子,这京都恋慕你的女子当真不少啊。”
第17章
“那当然,以前茶楼里话本子的男主角都是我,秦楼楚馆那些姑娘们的目标就是能被我赎身。”
燕嘉允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家世好,本事强,模样好,喜欢我有什么丢人的吗?”
乔蘅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住了,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燕嘉允对上乔蘅的眼神有点莫名心虚,道:“你看我做甚?”
乔蘅默然一瞬,而后无奈地叹口气道:“世子,你嘴巴这么毒,难怪沈妹妹对你因爱生恨。以后切莫再这样说了。”
最后凭白让她受了无妄之灾。
燕嘉允倒不觉得自己有错,道:“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冷漠一点哪能拒绝得过来?拒绝就要拒绝得彻底,给人家幻想才是大错特错。我唯一的错处是这回连累了你。”
这倒也是,乔蘅无话反驳。
这一茬往事被两人默契地略过了,乔蘅重新回到原先的问题上,替他焦急起来。燕嘉允这丢的可是爵位,虽然不算多大,但也算得上荣耀,她道:
“可是这样属于你的封赏就悉数作罢了,你……”
“我不在意这一个爵位,燕家更不缺,换种说法,这个爵位不给我是件好事。”
燕嘉允看了一眼乔蘅,忽然唇角微微一勾,道:“你这般担忧我?因为我昨日英雄救美?”
乔蘅声音骤停,收了目光坐直恢复端庄的仪态,认真用膳不再搭话了。
真是的,他都不在意,她替他在意什么……
燕嘉允含着调笑,懒洋洋的道:“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顿了顿,他正色道:“我改日找机会写折子把这事捅上朝堂,会替你报仇。你交给我就行,不必再为此费心。”
乔蘅一愣,缓缓才道:“好。”
燕府难得清闲起来,燕嘉允是没事可做,乔蘅铺子不再需要她忙活,两人都待在主院里,燕嘉允练刀,乔蘅绣帕子,虽然都没说话,但瞧着格外和谐,称得上罕见。
晚上歇得也早,下人早早就退下了,乔蘅打算留在正房里睡,早早就上了榻。
燕嘉允瞥向她,打算去书房。
乔蘅突然轻轻蹙眉,在床上弯腰捂住腹部。
方才安静了一整日的肚子突然加剧痛疼,仿佛有刀子在腹内搅动得厉害。她没忍住,低低抽气一声。
这腹痛在小腹处,乔蘅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连忙撑着翻身起来去木橱里翻找月事带。翻找半天没找到,心道糟糕,她的月事带都放在垂英阁里了,主院根本就没有。
她的月事本来是七日后,但若因为落水提前来……
思量间又是一阵剧烈腹痛,乔蘅痛呼出声,弯腰双手捂腹,面色有些发白。
动静太大,惹得燕嘉允频频回头看,往外走到一半的脚步顿住,道:“你怎么了?”
乔蘅蹲在地上,话音痛得不太连贯道:“妾身……妾身腹痛。”
燕嘉允眉头微皱,走过来想看看,说话很直白:“落水一次就这样吗?你的身子骨有点弱,需要锻炼了。”
说着他半蹲下来,指腹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疑惑道:“你的脉象并无不对之处。”稍稍一顿,他冷眼警惕看向四周,示意乔蘅低声:“……屋内有血腥味。”
难不成是谁派来的刺客?空镜怎么看管的,这都能放进来。
乔蘅尴尬得想要让他闭嘴,但她实在痛得无力争辩,道:“你、你不知晓……女子有月事这种东西吗?”
燕嘉允给她把脉的动作微微一僵,瞬间站起身来,耳尖染上一片绯色。意识到自己方才又犯了个大尴尬,他磕绊道:“对不住,我、我没想到。你……你这是月事来了?”
乔蘅也有点不大好意思,但现在这个情况不允许她矫情,下人都回后边歇下了,根本叫不来白苏等人。
她仰头看着燕嘉允,有些苍白的面庞上带着羞赧的红晕,显得一双棕色杏眸愈发柔美清浅。她努力镇定地道:
“我的月事带在垂英阁的箱笼里,你能帮我去拿吗?”
燕嘉允闻言瞳孔微微睁大,整个耳廓都变红了,不太自在道:“现、现在吗?”
“……是。”乔蘅看得出来燕嘉允不是很乐意,咬唇想了片刻,软下声音道:“麻烦世子了……”
“知道了。”燕嘉允脸皮薄,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深呼吸道,“我装扮一下就去,你等我一会。”
说罢他走到桌案旁边,从木屉里拿出来一个黑色面巾戴在脸上,又披了个玄色披风才出了门。
走出主院,空镜下意识闪身去拦。被一把长剑横在身前,燕嘉允拽下面巾,没好气道:“是我。”
“世子?”空镜不解地上下打量一眼,道:“您怎么这副做贼的打扮?”
燕嘉允沉默一瞬,道:“别问,有事儿。”他匆匆绕过空镜朝着后面垂英阁走去。
穿过林径,走进垂英阁,在一楼扫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箱笼,他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小兜布条,捏了捏布料里头有棉花,想来这就是月事带了。
燕嘉允定了定神,迅速把这一兜子月事带拿出来,瞥见底下还压着一条薄薄的里裤,是烟粉色,一看就是女子所穿。他耳颊蓦地一烫,慌忙移开视线合上了箱笼。
提着月事带兜子走到垂英阁院子里,燕嘉允脚步又是一顿,府里这个时间没有婢女走动,但是有小厮走动,也有暗卫不定时巡逻,他拎着夫人的月事带像什么话……
燕嘉允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最后冷着脸把月事带的兜子藏进披风里,从背后看鼓出好大一个包。他反手在背后摸了摸,然后假装没发现,抬脚迅速往回走。
一路无人,燕嘉允刚要松口气,踏进主院,空镜从院门上方的秃树上闪身下来,疑惑但尽职尽责地对燕嘉允汇报道:
“世子,卑职在您背后发现有东西!”
燕嘉允拧起眉头很凶地朝他斥道:“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
空镜不太理解地闪身回到树上,并陷入思考,世子今夜怎么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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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允走进正房,看到床榻上正蜷缩在一起的乔蘅,他走过去把月事带兜子放在床头边,垂眼看她道:“给你拿来了。”
床榻上传来一声很虚弱的道谢。
燕嘉允有点不大放心,虽然现在感情不多,但不代表他没有人性,于是多问了一句:“还有要我帮忙的吗?”
乔蘅有点不好意思,不太想回头看他,脸埋在锦被里瓮声道:“没有了,多谢你。”
燕嘉允颔首,想到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又开口:“嗯,今夜我去书房睡。”
乔蘅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渐远,最后传来正房关门的声音,微微松了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屋里已经没了燕嘉允的人影。
她仍然有点腹痛,但稍微能忍了,便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拿了月事带进了耳房,褪下衫裙,低头一看,上面已经染血了,只能回头再洗一洗。乔蘅简单洗了洗下半身,用上月事带,最后换上干净的寝衣,回到正房里。
早知如此,她就不在正房里睡了。
乔蘅心里后悔着,但落水之后她就被燕嘉允带到正房,一直没机会再过去,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因为受凉腹痛的原因,乔蘅一整晚都没睡好,次日起来的晚了些。本以为会错过早膳,没想到起来时看到燕嘉允也才刚起来,打着哈欠从书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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