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脚步一顿,唤道:“世子。”见他有些没精打采的,又问:“您昨夜没睡好吗?”
燕嘉允恹恹嗯了声,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撑着侧脸又打了个哈欠。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帮乔蘅拿了月事带的原因,他很晚才睡着,夜里做了个很诡异的梦,梦见同僚衙门和府里下人、甚至是迁至老宅的父母都把他围在中间,盯着他手里的月事带质问道:“你为何让她落了水?为何她没有月事带用?”
燕嘉允慌忙想解释,想说乔蘅落水给他没关系,他还把她救上来了,但不知怎么嗓子就跟被糊住一样,开口出不了声。
然后就吓醒了。
偏偏乔蘅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解道:“为何会没睡好?”
燕嘉允冷着脸道:“无事,做噩梦了。”
乔蘅道了声哦,便收了视线。也没问他是什么噩梦。
用完早膳,乔蘅捧着白苏煮的姜糖茶慢慢喝着,茶水微烫,她轻轻吹着,一口一口地喝,胃里熨帖不少,转头看见燕嘉允没有离开,正在盯着她。
乔蘅不禁摸了摸脸,也没有脏东西,怎么他似乎格外喜欢盯着她看呢?她稍稍歪了歪脸,道:“世子?”
燕嘉允蓦地回神,连忙移开视线,方才看她喝姜茶的动作温婉似仕女品茗,竟然看出神了,真是怪哉。
看来是最近没休息好,脑子都转的慢了。
他摁了摁额角,终于想起来在这等着乔蘅的正事,从袖内掏出一封信道:
“先前写了封信给燕家老宅,这是我爹娘的回信,上面也有对你说的话,你且看看吧。”
乔蘅有些惊讶,收过信轻轻展开。
这封信上的字写得极好,是燕夫人写的,信上大致交代了他们迁出京都回到老宅之后的一番收拾,远离了皇权中心,日子清净不少,还算不错。
信中问了燕嘉允独自在京可适应?可遇到了麻烦?又问他跟新夫人相处得如何?可有体贴对方?还道,他们听说了扬州府乔氏嫡女的名字,其温婉娴雅名声远播,窈窕淑女,百家求娶,是个极好的女子,嘱咐燕嘉允不要因为一些外界之事就亏待了新夫人才是。
乔蘅看到这里不禁露出笑容,没想到能得到燕夫人的肯定,看来他们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继续往下看,后面就是长辈的唠叨絮语了,两人要好好过日子云云,看着看着,乔蘅目光一顿,神情有些僵住。
燕夫人在信中末尾问了他们夫妻相处可好,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子嗣,他们都很期盼他们的孩子。
乔蘅有些尴尬地合上信。
这、这可要怎么说啊……他们都没圆房,哪来的子嗣?
燕嘉允轻轻咳了声,道:“信上最后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爹娘不着调惯了,你就当没看见。”
他既然这么说,乔蘅自然顺着台阶下,道:“若是妾身写回信,就直接忽略这些话了。”
燕嘉允嗯了声,看着乔蘅端正坐在桌前的模样,又觉得烦闷。
他先前听闻世家女子都是在乎子嗣的,更有甚者生了嫡子才能稳固自己的主母地位,他却直接告诉 她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不知乔蘅怎么想?
可若是想给她一个子嗣,他们就要同房。
他要跟她做最亲密的事情,要褪衣、相拥,要看遍对方的身体,在暧昧的夜晚耳鬓厮磨……
燕嘉允倏地打住思绪。
第18章
生怕再想下去会满脑都是某些脏污废料,他连忙转移注意力,看向乔蘅在做什么。
全然不知燕嘉允都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的乔蘅正在收信,心里很是轻松。
得到燕夫人的认可能帮助她在燕府站稳脚跟,以后多多来往信件大有裨益,等有空时回老宅拜见他们也未尝不可。
乔蘅道别了燕嘉允,回到垂英阁,仔仔细细地写了回信。
之后的几日,乔蘅都呆在垂英阁里睡觉,借口是身子不爽利,燕嘉允无所谓她睡在哪,只问了几句她腹部可还疼。
他能想起来关心这些,乔蘅觉得在男子中也算稀罕了,温声说不疼了。
终于,过完了十一月,来到十二月。
燕嘉允复值之日,乔蘅的“江南牌”铺子也终于要开张了。
-
铺子即将开张,乔蘅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她畏冷,穿了厚厚的绒衣出了门。在院子里碰到练刀的燕嘉允,大抵是熟络了些,他难得多看了几眼,道:
“天气凉了,近日街上乞讨流民为了过冬,数次抢劫勒索百姓钱财,锦衣卫和顺天府尹都在监管查办……你这是去哪?”
乔蘅笑道:“出门走走,妾身穿的厚实,带了婢女跟随,不妨事。多谢世子关心。”
没打听到什么,燕嘉允也没多问,在她背影消失在燕府大门的时候又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的,乔蘅这是在忙什么?什么事非得燕府少夫人整日亲自过问?
这些时日过去了,她也从未跟他提过。
燕嘉允收了视线,没什么表情地回了正房,换上飞鱼衣,系紧腰封,佩上绣春刀出了门。
锦衣卫要守卫皇城,近日流寇不断,圣上特令严查处置,他复值第一日,自然不能例外。
既然乔蘅不给他讲出门去往何处,那他也不告诉她了。
……
“江南牌”铺子今日开张,是一间成衣铺,里头衣裳款式婉约清丽,让人眼前一亮,不少出来逛街的女子和妇人都忍不住围过来瞧瞧。不一会儿,门口就围了许多人。
掌柜满脸笑容地在门口迎客:“都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三日入铺买衣裳只收一半钱,多买多实惠!”
店小二往外撒纸花和铜钱,许多行人忍不住上前去抢。
“瞧着真漂亮,进去瞧瞧?”
“走,本夫人正好缺衣裳……”
行人熙熙攘攘,铺子开业就生意火爆,价钱属于中上,但成衣质量比有的富贵人家自己做的还好,因此许多有钱的妇人都是一口气买两三件带走。
掌柜笑开了花,银钱流水一般入账。
乔蘅装作是客人进来逛了逛,听到不少人在赞誉声,心下稍安,看到掌柜在忙,她就没去打扰,悄悄出了铺子。
周围人多,榴月替乔蘅开挡着行人,费了些力气才挤出去,她不禁夸道:“姑娘好生厉害,画的花样子这么受欢迎……哎呀,是谁踩我?”
乔蘅听到榴月的话之后转过头,却看到一高一矮两名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轻轻蹙眉,刚想离开,其中高个子男子就突然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阴冷笑道:“你是……乔家的乔蘅?你当真嫁来京都了?”
乔蘅蹙眉,想甩开,却一下子没甩掉。听着声音耳熟,她警惕着未开口。
榴月啪的一下打掉男子的手,呵斥道:“你谁啊!手这么脏!当街轻薄女子是犯了刑律的知道吗?”
“这你就问对了,我是谁?”矮个子男子冷笑一声道,“我们在江都县住了这么久,你们姑娘从没正眼看过我们这种生意人一眼。后来良田淹了,你们乔家欠债不还,我正愁没机会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在京都送上了门……”
“跟她废什么话!”高个子一双三角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略带垂涎之色,满是阴冷恶意地盯着她,道:“快点还钱!你不受燕世子宠爱,没有了靠山,不还钱就用你自己来抵债,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乔蘅蹙着眉,心道,原来是讨债的。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你们要多少?”
高个男子道:“多少?你欠多少你心里没数吗?”
矮个子紧紧盯着她,从身后掏出一个棍棒。目光阴狠而贪婪,像是盯着肥肉的狼。
乔蘅心里感到一阵恶寒。
这两人不是纯粹的讨债人,更是流落京都的流民。
讲心里话,她哪怕挣了钱也不想给,良田不是乔家淹的,搬弄是非也不是乔家做的,皇家颠倒黑白,转头又拿她乔家的钱去填窟窿。
被这个男子贪念的目光裹满全身,乔蘅在这一瞬间是厌恶的,厌恶这些盲目向她讨债的愚昧百姓,更厌恶草菅人命的太子和皇帝。
不过现在最糟糕最要紧的事情是,她打不过他们,更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榴月眼看情况不对,张开双臂护在乔蘅身前,呸了一声:
“你们两个流满癞子,满口胡言就来讹我家姑娘的钱,我看你们就是草匪流寇,专堵姑娘家,真是恶心至极!”
话罢,她猛地推了一下乔蘅,道:“姑娘快跑!”
随即转身对着两个男人扑出去。
乔蘅一个趔趄,往前跑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到榴月孤身拦在两个男人身前,心头仿佛在滴血,但她没有犹豫,单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周围人多,她顾不上更多,张口便喊:“来人啊!有人抢劫了!来人啊!”
街上来闲逛的都纷纷朝着这边看,但这两个男人长得凶神恶煞,榴月挨了一棍子,痛得跌倒在地。她会拳脚功夫,可远远不是这两个男人的对手。
榴月死死抱住高个男人的脚踝:“来人啊!有人欺负弱女子了!”
“干什么呢!快放开人家姑娘!”
有路过的男子远远呵斥,却被高个子男子狠狠唾骂一声,他顿时不再敢上前。
矮个子男人怒骂着朝着乔蘅冲过来:“臭女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乔蘅不管不顾地对着前方武器铺子跑过去,在掌柜惊愕的眼神,随手拿了个锋利的长刀往外跑,对着迎面而来的矮个子男人腹部撞过去。
他躲避不及,被险险捅了一刀,痛得面色扭曲,摔在地上前大叫一声扑向乔蘅。
乔蘅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勉强避了一下,却还是被他用匕首划到右肩膀,发出一声痛呼。男人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她也踉跄着跌倒在地,脚踝顿时传来一阵撕裂似的痛楚。
她面色有些发白,钻心的疼和刺痛的肺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回头看了看地上汩汩流血的男人,她怔怔的,拿着刀的手隐隐哆嗦起来。
她……她杀人了!她竟然杀人了!
“何人在此闹事!”一声冷叱传来,身着飞鱼衣的沈朝信走过来,瞥过来一眼,有些诧异道:“燕世子夫人?”
“是、是我。”乔蘅的手还在哆嗦,她慢慢站起身,控制着声音平稳,杏眸看着沈朝信冷静道:“麻烦你通知我夫君过来。”
沈朝信打量这里几眼,两个男人看着像流寇,抓捕乃锦衣卫分内之事。他在正事上不犯糊涂,用眼神示意小役去制止高个子男人,瞥了一眼美人苍白的脸,翻身上马去了隔壁的街道。
过了会,一匹骏马疾速驶来,燕嘉允逼近勒马,看向一片狼籍之中的乔蘅道:“怎么回事?”下一秒,目光落在她已经染红衣裳的肩膀上,眉头紧拧:“你受伤了?”
乔蘅看到他的身影时瞬间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腿肚子有些发软,伴随着肩膀和脚踝处撕心裂肺的痛,她险些再次跌在地上。
燕嘉允眼疾手快地弯身拽了她一把,手臂绷紧了用力,乔蘅却浑身发软,根本都站不直。
他见状,轻轻啧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在乔蘅苍白如纸的脸色中,修长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乔蘅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感受到燕嘉允也上了马背,有些羞赧,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又虚弱得说不了话:“你……我的婢女。”
“行了,伤成这样,你别逞强了。”燕嘉允瞥向地上伤痕累累的榴月,朝身后喊道,“空镜,你带上她的婢女回府找戚叔,我去近处医馆,别等我。”
府邸离此处尚远,榴月只有擦伤,尚且可以回去医治,可乔蘅伤口深,恐怕等不了。
燕嘉允一甩马鞭,带着乔蘅径直驶向隔壁街的医馆。
乔蘅有些头昏,尽管马匹跑得不算很快,她还是坐不住,摇摇欲坠地几乎要跌下去。燕嘉允见状,单手握鞭,另一手直接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乔蘅痛极,已然顾及不上男女之防,靠在他胸膛前剧烈地喘息。
“先说好,回去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燕嘉允驾着马,不忘贫嘴一句。见乔蘅没回话,他有意逗她,倾身凑上前来,低声道,“你这腰……还挺好握的。”楚腰纤纤,掌中一握,不外乎如此。
话罢他自己忍不住微微红了耳廓。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摸女子的腰部。
乔蘅有些羞恼,这还是在街上呢,方才行人都瞧见了,他怎么这般蔫坏!若不是肩膀太痛,她定然要反手狠狠捶他。
哪有这般摸女子的腰的!简直、简直……
她耳垂羞红,轻嗔略恼地骂了声:“孟浪!”
燕嘉允乐了一声,加快马匹速度道:“还知道骂我,原来你也会有这副生动的模样。比你原先端庄体贴的躯壳漂亮多了。”
乔蘅几乎又要生气了,什么叫端庄的躯壳,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不理你了。”
“行了行了,医馆快到了。”
燕嘉允连忙翻身下马,又不顾她杏眸怒目的抗议,反手把她抱下来,转过身去蹲下来道:“上来。”
乔蘅痛得牙齿打颤,强撑道:“什么?”
燕嘉允指了指前方幽长的巷子,道:“这里的医馆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坐镇,不过在巷子深处,驾马过不去。你不是脚伤了吗?难不成你要瘸着走?”
乔蘅不知道他怎么注意到自己脚踝崴了的,但抬眼往前一看,巷子又深又长,地上青石板还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医馆坐落在尽头,委实不好通过。
生怕燕嘉允的直性子当真让自己瘸着腿走进去,乔蘅按捺下矫情的心情,看着他宽阔的肩膀,慢慢搭手覆上去,小声道:
“那、那麻烦你了。”
燕嘉允将她背起来,稳步朝里走。
背上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瘦一些,背着几乎没有重量,骨架纤薄,能感受到她皮肉之下的骨架硌在他的背肌上。
不过到底是女子,浑身都很软,手臂似无骨一般。但更柔软的地方是……她压覆在他背脊上的那一处。
燕嘉允骤然感到一股很陌生的热意涌向下腹,又急又烈。
第19章
他身形一僵,心底暗骂一声。
神思飘远间,脚下忽然一个打滑。
乔蘅疑惑地道:“怎么了?”
她说话的热气拂耳,让燕嘉允脸皮有些燥热,几乎要想入非非。生怕脑海里再联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他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强行转移注意力,稳了稳呼吸,生硬道:“无碍,脚滑了一下。”
乔蘅并未多想,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上。
燕嘉允缓缓吐出一口气。
医馆在道路尽头,不消一炷香就走到了,大门开着,里面有个老头坐在摇摇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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