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脑海里闪过方才经历的乱七八糟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燕嘉允那修长有力的手掌上。那双手,拉着她爬墙、拉着她逃跑,还掐住她的腰窝、接住了从上面跳下来的她,种种画面走马观花,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燕嘉允。她一路无话,他也沉默了一路。这是为何?他是不是也在想些东西?
远处夜空忽然发出一声“嘭”,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乔蘅抬头看去,只见夜幕被炸开满目的明光。
原来是祭灶节晚上的烟火要开始了。
乔蘅看向身旁的燕嘉允,他的半张侧脸隐匿在斑驳暗影中,鼻骨挡住了半明的光亮,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眸被烟花映照出昳丽粼光。她忽然问道:“燕世子,你在想什么?”
燕嘉允倏尔被她的嗓音喊回神,默然一瞬,道:“没什么。”顿了顿,他侧过头,被照亮的瞳眸看向她,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你喜欢燕京的祭灶节吗?”
乔蘅微微一愣,道:“喜欢。世子问这个做甚?”
“没什么。”燕嘉允轻声说,“明年还带你出来逛夜市。”
倏地,火花于高空崩裂,喧嚣纷起。
乔蘅再次一愣,心脏好像忽然跳漏了一拍,急忙回过脸去。她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唇边不由地扬起笑容来。
南岸河街快到尽头了,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眼前摊位寥寥,唯剩零星几个还在坚持不懈地卖着东西。
这一瞬间,乔蘅忽然很想买个纪念品回去。
她四处看了一圈,走到一家卖小乌龟的摊位前,看向身后目露不解燕嘉允,笑道:“世子可有喜欢的小动物?”
燕嘉允诧异道:“你想养乌龟?”
乔蘅没回话,打量着眼前的摊位。这上面卖各种各样可爱的小龟,玲珑不过半个巴掌大,圆头圆脑格外可爱。
老爷爷站起来笑呵呵地介绍道:
“这些小龟都是自家养的,比猫啊狗啊便宜些,体型小巧,好养活,易于把玩。看中了就是有眼缘,姑娘看看想要什么样的?”
乔蘅的目光在水缸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一直青棕色的小乌龟上。那是一只没长大的小龟,憨态可掬,眼神懵懂,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正等着有人将它买走养大。
她莫名觉得这小龟跟身后某个人很像。没开窍似的,却很可爱。
送过狗狗了,再送个小乌龟也不错。
乔蘅把那只小龟挑出来,放在掌心里仔细瞧了瞧,它不过小半个巴掌大,歪着脑袋打量眼前两个人,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不禁笑了起来,心情很是愉悦,道:“老爷爷,就它了。请你给我包起来吧。”
老爷爷应了一声,拿出一个小水缸给乔蘅装起来。
付好银子,乔蘅接过小水缸。燕嘉允不太理解地低头看过去,就见乔蘅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似乎颇有深意。
没等燕嘉允思考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乔蘅就回了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乌龟的脑袋。眉目间笑意温婉,像是在打招呼。
他听见她用欢快的声音说道:
“我给他取名阿云。今晚他与我有缘分,让他跟我回家吧。”
第25章
燕嘉允对于乔蘅心血来潮买了一只小乌龟的行为表示了不理解, 他拿过小水缸半信半疑地打量半晌,道:
“你买这东西做甚?能养活吗?”
“今日心情好,想买就买了。”乔蘅看他一眼,含笑道, “引导他长大, 关注他的变化, 日复一日,培养出感情来, 自然就养活了。”
燕嘉允觉得乔蘅这番话说得很奇怪, 但没有追根问底的打算, 他心里总感觉别扭, 问道:
“那为什么取名阿云?”
怎么听起来跟阿允这么像。一只龟的名字像他,这像话吗?
乔蘅一本正经地胡扯道:“你看它龟壳上有纹路, 像不像云纹?取名阿云,也算贴切。况且阿云很喜欢这个名字。”
燕嘉允低头打量,左看右看也瞧不出那花纹哪里就像云纹了,更不懂乔蘅怎么从那小乌龟脸上看出它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燕嘉允无所谓地道,“我可能没空养它,你若想养,自己记得照顾。要不要找个小厮帮你养?”
乔蘅温和道:“多谢世子体谅, 不过不必了,我每日都会看看它的。”
两人坐上马车回了燕府,这小龟就被乔蘅一路带了回去, 安置在了主院正房外间的窗台边。
“那妾身回垂英阁歇息了。”乔蘅临走前笑着跟燕嘉允打招呼, “世子早点歇息吧。”
燕嘉允淡淡的嗯了声,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扯了下耳朵, 想说让她留在正房睡,大不了他去书房,但转念一想,这样说好像显得他很想让她留下来似的。
最终他只道了一句:“你也早点安寝。”
乔蘅走后,主院恢复了往日的空阔。
燕嘉允简单沐浴之后躺在床榻上,双臂枕在脑后,看着还没来得及撤下来的朱红床幔,没来由地想起苏琬在府里住着的那段时日。
好像自那之后,乔蘅就有意无意地与他分开住了。
燕嘉允心里没有来由地升起一股摁不下去烦躁感。
总觉得,苏琬离开得似乎有点早了。
-
次日燕嘉允起得很早,唤来空镜道:
“你去京郊别院倒数第二间探查一番,门口歪脖子树下有东西,可能是小木块,你避开护卫拿回来给乔蘅看看。”
空镜领命,但没立刻离开,燕嘉允瞥他:“有事儿?”
“没有,只是一个小疑问。”空镜道,“世子昨晚没查到线索吗?”
燕嘉允感觉今日的空镜话很多,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们被护卫发现,乔蘅不会武,再继续下去容易被识出身份,便离开了。”
空镜有些不解地道:“那为何世子不带上卑职一起去?况且府里还有待命的护卫。”
燕嘉允顿了一秒,冷酷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多话?”
空镜:“……”他也就多问了一两句罢了,世子真凶。
他深深看了自家世子一眼,闭嘴走了。
当乔蘅得知燕嘉允派人去取木块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昨晚她一夜好眠,今早还赖了会床,懒懒地起床梳洗打扮,因此到主院用膳时已经姗姗来迟。
看到燕嘉允坐在膳桌旁百无聊赖地等着,她有些惊讶道:“世子,你还没用早膳吗?”
“嗯。”燕嘉允脸色有点臭,语气也变的不善,他本是等乔蘅一起用早膳的,但等了一个时辰才意识到乔蘅压根儿没想与自己一起用早膳,现在属实骑虎难下。男人要面子的心开始作祟,他不太想承认自己在等她,不太在意似的道:
“我起晚了,没等多久。”
话音刚落,乔蘅还没来得及说话,端着丰盛早膳进来的戚叔就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对乔蘅眯眼笑道:
“少夫人!您可来了!您不知道我们世子一直在等您一起用早膳呢!他早早地就起来了,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没有一丁点不耐心,您看呐……”
燕嘉允耳垂蓦地泛了红,死死瞪着戚叔:“戚叔!你一大早的在说什么鬼话!”
乔蘅有些惊愕地看向戚叔,又转头看向差点站起来的燕嘉允,仔细瞧了眼,这才窥出几分细节——马尾扎的一丝不苟,袖口扣紧,腰身紧束,锦袍一尘不染,确实不像他所言“刚起床”的样子。
燕嘉允在戚叔开口前故作镇定地解释:“乔蘅,戚叔不着调惯了,你别听他一派胡言。”
像是怕乔蘅当真看出了什么,他连忙道:“传膳!饿死了,快点!”
戚叔还想挣扎一下:“少夫人,我家世子脸皮薄,他说的话您只听三分就够了……”
燕嘉允简直要气死了,站起身三步作两步把他给撵了出去,直到听不见戚叔的声音之后才重新坐了回来。
他看一眼乔蘅,轻咳一声,拿银箸淡淡道:“正好你也来了,一起用吧。”
乔蘅心里明白了几分,面上忍了笑,看在昨日他帮了大忙的份上没有穿拆他,坐在膳桌旁善解人意地给燕嘉允台阶下,道:
“世子今日不上值吗?妾身以为世子不在府里了,这才来迟了些,没想到世子也刚好起床。”
一副全然没信戚叔的鬼话的模样。
燕嘉允的脸色好了不少。原来她是这个原因才来这么晚,心里熨帖,口中却不在意的口吻道:
“嗯,今日不轮我上值。”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但也清闲不了几日。等到宫中年宴前后那段日子,锦衣卫要时刻在御前值守。”
乔蘅七窍玲珑心,瞬间猜到前后起始——所以燕嘉允是想在忙碌之前,帮她把乔荀找到。
说来惭愧,乔家欠下的数万辆白银也是燕嘉允做主帮她还的。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找她的茬,只能说明燕家已经摆平了这些欠债。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欠他良多。
思及此,乔蘅用着用着早膳就停了筷。
燕嘉允还以为她在担心乔荀的事,撩起眼皮,淡道:“我今早让空镜去了,不出三日一定会有消息,你耐心等等。”
乔蘅轻轻嗯了声,又摇了摇头,抬起一双温婉的杏眸,无奈笑道:“妾身欠世子的东西,好像已经很难还清了。”
燕嘉允听到她的话,思维却无端飘向了别处。看着乔蘅姣美轻愁的面庞,他忽然倾身凑近了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乔蘅,你什么时候会说‘妾身’,什么时候会说‘我’?”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乔蘅一愣,有些慌张地往后撤身看他,磕绊了下道:“你……什么意思?”
燕嘉允淡声道:“昨晚你说的是‘我’,今日就换成‘妾身’了。”
乔蘅一时哑口无言。说“我”是她脱口而出,或泄露真心情意、不设防之时,说“妾身”是她谨记自己的身份,时刻端庄规矩、不逾越。但这话,她该怎么解释?
燕嘉允看了她几秒之后收回目光,拿起银箸淡淡道:“随便问问,你不说就罢了。等别院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乔蘅垂下眼,道了声好。
燕嘉允没再开口,乔蘅一直低着头,也没主动闲聊。
气氛好像忽然回到最初相敬如宾的时候。不算冰冷,却也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直至一顿早膳用完,期间再无话。
-
乔蘅觉得燕嘉允一整日情绪似乎都不高,但她还没深究原因,就被燕嘉允带来的新消息给振奋到:
“你说,那棵歪脖子树下确实有东西?”
“嗯。”燕嘉允把玩了下手里的小木块,没看出来个名堂,递给她道,“这就是那棵歪脖子树下的东西。你看看认识吗?”
乔蘅接过来,垂眸仔细打量。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木块,上面被削尖了,下面呈现钝圆形,像是被人用来打出来投掷的玩意。看着这小木块的形状,乔蘅隐隐觉出几分熟悉感。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回忆片段,最终定格到胞弟教她玩弹弓的时候——
虽然年纪尚少,但小少年已经隐约能窥出几分精致的漂亮,肤色白皙,长睫似鸦羽,只是漂亮的脸上带了几分天生的傲气,手搭在弹弓上淡淡道:
“乔蘅,你看好了,玩弹弓可不能犹犹豫豫的。瞄准了目标,用力一拉,然后——”
只听咻的一下,被削尖的小木块被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打中树干,随即掉在地上。
乔荀轻啧一声,走过去把小木块捡起来,深棕色眼眸里带着几分嫌弃道:“可惜是木头做的,没什么力道。若能换成削尖的铁块,不失为一个暗算的利器。”
乔蘅不赞同地敲了下他的脑袋:“父亲不让你整日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你的考学在课堂上拿了第一,但还是要好好看书,以后走科举……还有,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唤我大名,要叫‘阿姐’……小荀,你有在听吗?”
乔荀挥挥手把她抛在身后,拿着弹弓抛着小木块转身回了屋:“知道,我心里有数。”
……
回忆终止,乔蘅看着掌心的小木块,怔怔地出神,眼眶微微泛红起来。
燕嘉允抬眼看她,话出口时一顿,道:“你哭什么?”
“没有,想起了一些往事。”乔蘅拭了下眼角,攥紧小木块站起来,恳切道:“世子,这是小荀给我留下的线索!他一定在那座别院里!”
“嗯,我知道了。”燕嘉允忽然道,“离年关还有十五日,若救出他来,你有何打算?”
乔蘅一时被问住了,道:“留下他过个年,然后考虑他的去处……”
“他恐怕没法留下来过年。”燕嘉允淡淡道,“皇宫年宴我们要进宫赴宴,你把他留在京都,就是留下把柄给太子。若太子反应过来,说你乔家劫持皇家别院,你岂不是要进牢狱?”
乔蘅自小养在深闺,纵然心思灵巧却也没考虑过朝堂有如此弯弯绕绕,讷讷道:“那、那该如何做?”
燕嘉允思索了下,道:“抢在年关之前把他送出京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太子和皇上鞭长莫及。”
顿了顿,他看向乔蘅,眼神犀利地拆穿她:“你是想留他走科举的道路,以后重振乔家。”
全被他看出来了,乔蘅不得不承认道:“是……”
燕嘉允唇角挑起一点势在必得的笑意,道:“可是乔家现在属于待罪之身,帝王没有免除你们的责任,乔荀仍然是罪臣之子。你有什么样的门路送他出京读书?怎么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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