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燕嘉允又拿起朱砂笔,在大圈里勾了几个小圈,道,“重点怀疑对象是这几个,但其他的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我更倾向于全都查一遍, 不要遗漏。届时哪所宅院藏了人就水落石出。”
乔蘅缓缓地点了下头。
燕嘉允说的在理,乔蘅略一思考道:“待过几日,我找机会亲自去一趟, 逐个排查。”
“你自己不行, 躲不过那里的护卫。我让空镜……”燕嘉允话音一顿, 抬头看向墙上的挂历,若有所思道, “再耐心等几日吧,我亲自陪你去。”
乔蘅疑惑他说的那半句,为什么不让空镜陪她去?
她顺着燕嘉允的视线看向墙壁挂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难道说燕京有别的什么传统,或是燕嘉允有别的打算?
乔蘅思索一番,无果,遂放弃。
她不是多话的人,既然燕嘉允已经发话,她便不再提意见,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妾身知晓了,多谢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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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蘅昨日没想明白的事情,次日一早就发现了端倪。
燕府下人届忙碌起来,戚叔指挥着他们上下打扫,里外除尘,还在燕府花园树梢上挂了福袋,看样子像是在祭祀,又像辞旧迎新的样子。
一转头,难得看见燕嘉允一大早地出现在院中,他刚净了手,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朱红衣袍,腰间禁束,袖口金丝滚边,瞧着格外意气俊朗。
乔蘅瞧着新鲜,打趣道:“世子这模样当真少见,是穿给谁家小娘子的新衣呀?”
燕嘉允眉梢微微一挑,好整以暇道:“燕府有几个小娘子?我就是给那个小娘子看的。”
乔蘅:“……”是她失策了。
忽略掉燕嘉允瞥过来的视线,乔蘅淡定自若地转移话题道:“燕京近日是有什么节日吗?世子和燕府都如此与往常不同。”
“十二月,祭灶节,承光帝很注重这个,到时候会有夜市,家家户户都会出门,晚上会很热闹,南岸河边还有盛大的烟花。”
燕嘉允说完,目光看向乔蘅,漫不经心地道,“祭灶节上的成婚夫妇都会穿相配的衣裳以示对祖宗的尊重,我让嬷嬷出府给你裁订一身来。”
江南那边没有这个传统,乔蘅默默消化着这个节日的习俗。听到燕嘉允的话,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但见他已经决定好了的模样,便没再反对,只温声道:“妾身都听世子的。”
燕嘉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瞥了乔蘅一眼。夫妻穿相配的衣饰共同在祭灶节出行,这在京都是很受重视且很受欢迎的一个传统,怎么乔蘅这般不放心上似的。他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
“嗯,趁着祭灶节在晚上举行,我们去京郊别院看看。”
乔蘅认真地道:“好。”
……
转眼间五日过,祭灶节在燕京千盼万盼中来临了。
祭灶节出行的人通常都很多,而燕嘉允和乔蘅又目的不纯,做好乔装混入人群是首要任务。而合群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好一对寻常出门参加祭灶的夫妻,不引人注意。
给乔蘅裁好的衣裳昨日就送了过来,是深朱色的交领短袄配暖白色圆领夹绒比甲,下身穿织金马面裙,跟燕嘉允的朱红衣袍很是般配。
冬日傍晚出门需得做好保暖,而李嬷嬷、榴月和白苏又在铺子里忙,乔蘅自个儿在屋里收拾妥当,又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才出门。
冬日天暗得早,日落西斜,昏黄的光落下来,在马车里镀了层金色的边。
燕嘉允正坐在马车里看着舆图等着乔蘅,见她上了马车,伸手探过她的肩膀拉上厚厚的车帘,吩咐车夫道:“走吧。”
马车悠悠向前行驶起来。
为了方便看舆图,燕嘉允给乔蘅让了身旁的位子,乔蘅没做多想,坐在了他让的位子上。现在坐在马车里悠悠晃晃的,乔蘅才发觉两个人坐在同一边离得有多近。
马车尚算宽敞,但两个人坐一边也略显拥挤。前方是张小案几,燕嘉允倚着车厢壁散漫地举着舆图,两个腿微微岔开伸到案几下面,毫无坐相。乔蘅在旁侧收敛了坐姿,端端正正,以防碰到他。
但两个人身上的衣料还是若有若无地摩擦着,在寂静车厢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乔蘅听着,心里有些莫名烦乱。
马车驶过一个石坎,乔蘅猝不及防随之一晃,左腿与燕嘉允的右腿轻轻碰撞在一起。她心口一跳,有些不自在地收了腿回来。
燕嘉允终于从马车晃动的这一下中回神,注意力从舆图中抽出来,却发现乔蘅板板正正地坐在马车车帘口入风的位置。他眉心微蹙,往里头又挪了一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道:
“坐那么靠外做甚?你往里面来一点。”
乔蘅默了一瞬,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往里面稍稍坐了一点。
燕嘉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端正拘谨的模样,只当她在外惯来是这副表现,没有多想,把手里的舆图往她面前移了一点,指尖点了点红圈,道:
“我们不能直奔此处,别院荒僻,这样过去目标太明显,傻子都瞧得出来别有用心。等会马车会停在南岸那边,我们先去热闹的摊市逛一下,再沿着小路从人群中分流往别院的方向走。”
说着,他指腹在舆图上描动路线给乔蘅看,眉目带着几分沉色:“等会你跟紧我,自然一些,别引起晚上巡视禁卫的注意。”
乔蘅正色道:“妾身知道。”
马车驶到南岸,缓缓停下来。
周围人声愈发大了,熙攘行人从马车旁边走过,去往南岸边凑祭灶的热闹。阵阵嬉笑声传来,像小钩子一样通过马车帘子的缝隙钻进车里。
燕嘉允收了舆图,转身看向乔蘅,在她面前伸出手臂。
乔蘅盯着眼前一截朱红袖口紧束的手腕,几秒后,茫然地看着他。
“……”燕嘉允道,“你拉住我,咱们该下马车了。”
乔蘅委婉地道:“妾身不会走丢的。”她怀疑燕嘉允在质疑她的智商。
燕嘉允轻啧一声,气到临头了感到几分好笑,道:“乔蘅,我的意思是我们该出现在人前了,至少要装装样子吧,不然谁家夫妻出来幽会还各走各的?”
乔蘅这才顿悟燕嘉允的意思,双颊微赧。
年轻夫妇,没有子嗣,两人傍晚悠闲地出门,却不挽着手走路,这不是在和离就是在冷战。方才她想岔了,这会回过神来感觉很不好意思。
乔蘅真诚地看向他,道:“还是你考虑周到些。”
说罢她抬袖,素净柔白的手轻轻搭在燕嘉允的手腕处,顿了几秒,稍稍攥紧,少年温热蓬勃的力量透过衣料传过来。她抬眼,撞上他漆黑俊美的眸子,一刹间错开视线,道:“走吧。”
燕嘉允嗯了声,用另一只手撩开车帘,率先走下马车。
南岸出现在前方,璀璨灯火顺着沿路盏盏绵延,寒风扑面而来。
燕嘉允感受到十二月傍晚的凉意,转头看了乔蘅一眼,道:“你冷不冷?”
乔蘅惊讶他的关心,温和道:“妾身穿得厚实,不冷的。”
燕嘉允没再说什么,与她肩并肩朝着灯火绵延的方向走。虽然是冬日,却也在路边放了炭盆,上面还搭了棚,因此乔蘅和燕嘉允走进南岸巷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多少寒风。
前面有个夜市,就在道路尽头。街道两边灯火通明,酒楼、茶肆、秦楼楚馆在两侧林立,姑娘们拿着帕子笑着招呼客人,祈福的客人手拿香烛去往前面的寺庙,不少摊贩们在脚边铺开,吆喝着招揽生意。
眼瞧着路过一家秦楼楚馆,一个穿红裙的姑娘拿着帕子娇笑着走向燕嘉允,只见他娴熟地侧身避开,示意了下乔蘅握着的那只手腕,淡声道:“我已有家室。”
红裙姑娘看了乔蘅一眼,瞥见她温婉惊艳的容色,识趣地让开了路。
乔蘅心里感慨,看燕嘉允这动作俨然很熟练,看来以前没少被花楼的姑娘扔香囊。
她忍不住好奇地侧眸看他:“以前你都用什么借口拒绝的?”
燕嘉允淡淡道:“以前直接亮明指挥使的身份牌,并严明拦路者一律当妨碍公事处理。”
乔蘅:“……”
她果然不能以常人思维去推断燕嘉允。
但乔蘅还是有一点好奇的是——燕嘉允怎么做到拒绝得这么干脆的呢?虽然没嫁过人,但也看过猪跑,知晓这世道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就像没有不贪恋花楼美色的男人。
不过她在话语问出口之前忍住了,心里猜测道,身为指挥使,为了不被人抓住小辫子,燕嘉允恐怕不得不洁身自好吧。
这边躲过了红裙姑娘之后,转眼不小心走到一个年迈阿婆的小摊前面,阿婆以为是来了客人,拿着手里的朱砂手串走上来招呼道:
“少年人真俊呦!快给自己的漂亮媳妇儿买个手串吧!”
她看向燕嘉允颈间的朱红佛珠串,笑道:“你看,跟你这个很像呢!给媳妇儿买个一对儿的,驱逐邪祟,祭拜神明,日子和和美美,顺顺遂遂!”
不得不说这个阿婆很会说吉祥话,燕嘉允本想掉头走掉的脚步被她拦住,看着阿婆带着笑说好话,拒绝的话在口中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吞回了肚里。
他拿起朱砂手串看了看,侧头问乔蘅:“你想要吗?”
乔蘅不由地看向他颈膛间那条细细长长的珠串,那珠子很细,每颗都有不一样的弧度,一看就是人工所磨而成,带着淡淡的光泽感。
她又看向燕嘉允手里拿的这条,珠子颜色尚可,但表面有点粗糙,与燕嘉允那条颈链的质量不能比。但是,似乎正是因为这种粗糙感,让这条朱砂手串多了几分风霜沙尘的意味。
乔蘅从燕嘉允手里接过手串,手指轻轻一伸,珠子就滑到了腕间。她稍稍抬腕,白皙的肌肤在朱砂的映衬下几乎如玉一般莹白,衬得极为好看。
她轻轻弯了弯眸,对燕嘉允颔首示意他稍等,扭头问阿婆道:“阿婆,这个要多少银钱?”
阿婆比了个手势:“一串只要一百五十铜钱。”
乔蘅从没买过这么便宜的手饰,哪怕家里落魄,她身上穿戴的也是二两银子起步。但今晚时辰良宜,讨个吉利倒也不错。她正想从袖内拿荷包出来,就见燕嘉允拿出了一锭银子递给阿婆,道:“不用找钱了。”
阿婆喜笑颜开地接过来,口中祝福不断:“两位璧人珠联璧合,伉俪情深,实乃天作佳缘呐!”
乔蘅被她说得有点不自在,谢过阿婆,连忙拽着燕嘉允的衣袖走开了。
继续走在通往南岸夜市的路上,乔蘅抬起手腕,欣赏在深冬晚霞里的朱砂色,忽听身旁燕嘉允淡声道:
“我颈上这串链子乃菩提珠,是我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那年寻匠人花了三个月打磨而成,珠圆饱满。你猜猜看,它为什么是深浅不一的赭红色?”
乔蘅闻言迟疑着道:“用珍贵染料涂上去的?”
燕嘉允勾着几分讥诮的笑,道:“因为这是人血染的,自然昳丽非比寻常。”
“……血?!”
乔蘅微微瞪大了眼睛,心头涌上一股悚然之感,忍不住脑补一场爱恨情仇的戏码,看着她表情不对,燕嘉允一扯唇角,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啧声:“想什么呢?是我自己的血染红了菩提珠,所以匠人师傅才做成了赭红色。”
这动作做的太过自然,燕嘉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在下一秒意识太亲昵的时候,乔蘅的脚步已经有些不自在的僵硬。顿了顿,她恍若无事地揭过去,重新攥住他的手腕骨说:
“走吧,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
燕嘉允瞥她一眼,捻了捻手指骨,嗯了一声。
这个打岔,让乔蘅忘记追问他是怎么受伤的,才会导致这么一长串菩提珠都被染红。
走着走着就来到春杏街的路叉口,乔蘅的成衣铺和布匹铺都开在这里,今天铺面延长营业,到子时才歇业。
乔蘅在路口经过时忍不住侧头,远远朝里看了一眼,只见离得不远的两个铺面生意都非常红火,白苏和榴月一个在布匹铺忙活,一个在成衣铺忙活,不少夫妇都进去逛衣裳,瞧着格外热闹。
她没有走过去看一眼的想法,准备收了目光继续往南岸边走。
这时燕嘉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意地开口道:“近日听衙门里的同僚说燕京开了间江南风格的女子成衣铺,应当就是里头那个。你不就是从扬州府那一带过来的吗?要不要去看看?”
乔蘅心头一跳,还以为他是看穿了自己在私底下的生意,看了看他如常的表情才知他应当只是随口一说,心里松了口气,微笑道:
“妾身不缺衣裳,改日再去看吧。今晚先做正事,如何?”
此话有理,燕嘉允遂歇了拉着她去逛逛的念头。
再往前走一柱香,灯明通亮,寒风扑面而来。
只见一条弯弯河水在眼前铺展开来,两侧都挂满了灯笼,在水中倒映出盏盏灯火的影子。岸上的商铺鳞次栉比,络绎不绝。远处的中间围出一片空地,中间有个宽敞的擂台,上面正表演着伶人唱戏。歌声婉转,透过熙攘行人传到乔蘅耳中。
燕嘉允停下脚步,道:“南岸河到了。”
乔蘅在脑海里回忆着在马车里看的舆图。记得燕嘉允说过,要穿过大半个南岸河夜市,从夜市的小路去别院那边。
她打量了下眼前夜市——人肩接踵,亮如白昼,确实是个绕路的好地方。
“走吧。”燕嘉允率先迈开脚步,“你跟紧我。”
“好。”乔蘅深吸口气,按捺住想见胞弟的紧张心情,紧紧跟上他。
南岸河不愧是燕京最热闹的地方,人声嘈杂,喧闹鼎沸,往里走都要费劲注意路,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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