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眸,却见树丛之后那双阴冷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到燕嘉允脸上,她怔怔去看燕嘉允,却见他垂着手臂,任由血迹顺着暗器流至手掌滴落在地。少年俊美面庞上是一双漆黑冷戾、甚至裹挟着几分暴虐的、杀意鲜明的眸子,与对面的秦呈遥遥相视。
只见燕嘉允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好似在明晃晃地告诉秦呈,这场试探他最终的选择。
秦呈在夜色中冷森森地看了一眼燕嘉允。
他目的虽是伤及乔蘅,但实则试探燕嘉允的态度,如今试探出来他的立场,当即不再停留,几个呼吸就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乔蘅如梦初醒,急忙去看他手臂的伤,道:“你怎么样了?”
燕嘉允咬着牙关,娴熟地撕下衣裳把伤口周围给包扎起来,但暗器没敢拔出,只勉强止住了血迹,然后用剩下的布条卷一卷,擦了擦手上的血。
全程眉眼低冷,一言未发。
乔蘅紧张道:“我们快去医馆吧!张老先生的医馆是不是离这里不远?”
燕嘉允伸手把六神无主的乔蘅给拽了回来,道:“不能找他,此事涉及皇权斗争,他不愿参与,我们回府请皇宫太医治疗。”
说话的功夫拉着她往马车走,不忘贫嘴安慰道:“你看着流血多,但其实就是小伤,等太医拔出箭来就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真要去张老儿的医馆,他非要拿苕帚给我撵出来。”
乔蘅才不信他这番鬼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衣袖上的伤口,箭头没入骨肉,怎么可能不疼,他却一声不吭,料想是咬牙在撑。她心头不忍,轻蹙着眉头道:“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现在赶紧回府。”燕嘉允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完,看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叹口气,另一手指腹抬起落在她眉眼间,给乔蘅带来几分粗粝的颤栗感。
只听他低声:“别皱眉啊乔大小姐,我最见不得你这副模样。”
乔蘅听得心尖儿微微颤了一下。
燕嘉允看向天边,夜色中,庙会门外的长街亮着盏盏灯火,热闹人声遥遥传来。
摊贩们在吆喝,孩童们在嬉闹,仿佛方才那些阴谋诡谲都没发生过。
燕嘉允抬眼遥望皇宫,黑眸沉沉,一丝情绪都没有。
秦呈回去复命了,以老皇帝暴虐嗜杀、斩草除根的性子,今晚这事恐怕还没完。
若他猜的不错,等会的深夜才是秦呈真正出手的开始。
第37章
马车疾驶回到燕府,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翼,乔蘅连忙去找了戚叔,简单概述一下前因后果,道:“烦请戚叔派人立刻去皇宫请太医。”
燕府是有请太医的资格的, 只是平日甚少需要用到太医, 戚叔明白事情轻重, 派空镜快马加鞭赶去。
燕嘉允手臂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其他地方没问题, 看到乔蘅还想来扶, 脚步一顿, 道:“我是腿瘸了?”
乔蘅动作一顿, 把想扶他的手收了回来。
燕嘉允又笑:“知道你担心我,没事, 真的是小伤。”
回到主院,下人送来了帕子和水,还有一个药箱,燕嘉允粗略地撕开手臂上的外袍,简单擦了一下血迹,等他处理好,皇宫的太医正好被空镜驮着快速赶回来。
太医手里拎着医箱, 差点被颠吐了,稳了稳心神才走回去。燕嘉允招呼一声“冯太医”,把手臂露给他看。
乔蘅这才跟着太医一起看到他的伤口具体模样, 堪称血肉翻飞, 比她想的还要严重。她捂住口, 轻轻嘶了一声。
冯太医见惯了伤,倒不觉得这是大问题, 只是反复研究了一下,甚是惊奇:“燕指挥使,以您的身手,不该受这么深的伤啊!您是怎么被钉到手臂的?”
真实情况是替乔蘅挡了一下才伤到的,但燕嘉允没说,言简意赅道:“意外伤到,麻烦您给我拔箭。”
冯太医净手过来,轻轻握住箭身,道:“您可要忍住了!”
燕嘉允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又对乔蘅道:“你转头过去,别看。”
乔蘅应下来,但没听,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伤。
冯太医手稳,人也利索,当即猛一用力,箭头被拔出肉来,带出一串血迹,滴滴答答往下淌。
燕嘉允闷哼一声,眉头轻皱,待冯太医把早已备好的药敷上去,痛感很快就消失了,他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吊儿郎当地夸一句:
“冯太医手艺不错,快准狠。”
冯太医淡淡受了夸奖:“指挥使过奖。”
手里动作不停,给他包扎好了之后直起身,道:“下官留了十四副药,指挥使记得每日换药,半月后再唤下官来复看,若恢复得好,就可以把纱布取掉了。在此期间不要沾水,不要饮凉,不要食辣。”
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乔蘅,又想起来补一句:“也不要频繁同房,影响气血恢复。”
乔蘅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燕嘉允好笑地道:“知道了”,又对戚叔道:“你去送送冯太医。”
冯太医微微颔首,没拿戚叔递来的银子,只道:“下官份内之事。”
戚叔送他离开燕府,主院的人很快就走了干净。
乔蘅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他的纱布,道:“可有我要帮忙的?”
燕嘉允正好要把周围多出来的敷药擦掉,还有一些血迹清理干净,单手确实不便,闻言没多想,把帕子递过去道:“你用帕子帮我擦擦吧。”
乔蘅动作一僵,面色蓦地涨红,撇开目光支支吾吾道:“擦……只擦上身吗?还、还擦下面吗?”
燕嘉允:?
他反应过来,眉梢一挑,好笑地道:“帮我擦擦纱布周围的余药和血迹,你想什么呢?”
乔蘅神色一僵,尴尬道:“……哦。”
乔蘅拿帕子沾了热水,低着头弯腰凑上前去,他衣袖本就撩开,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手臂,她一手攥住他手腕骨,另一手拿帕子闷声把他纱布周围的余药擦掉,又一点点擦去血迹。
她手掌温热,让燕嘉允的注意力移回来,这才想起来一件事,道:“我今夜陪你去垂英阁睡觉。”
乔蘅一惊,从他身前抬眸道:“为何?”
燕嘉允话音一顿,这才注意到她凑得有多近,恍惚了一下才皱眉道:“秦呈夜里肯定会来试探你,你若自己在垂英阁睡觉,非伤即残。”
这确实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乔蘅一点武功都没有,压根防不住禁卫军首领的刺杀。
她心事重重道:“那你若陪着我,你怎么办?”
燕嘉允道:“在外面是我没办法防备,但夜里我时刻戒备,又是燕府地盘,他伤不了我。”
乔蘅缓缓点了下头,但想到垂英阁一地都是画图纸,又犹豫起来,道:“垂英阁……可能不方便。”
燕嘉允自动理解为垂英阁放的都是女子衣物,这确实不便,他心念一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道:“那你来主院正房?我睡木榻。”
乔蘅以前也在正房住了一阵子,闻言也不觉得突兀,没多想便道:“好,我去沐浴后就来。”
乔蘅洗漱妥当之后没有穿寝衣,既然是为防刺杀,她便换回了白日的旧衣,回到主院正房,看到燕嘉允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抱了锦被坐在木榻上。
乍一处在同一屋檐下,乔蘅后知后觉出几分不自然,床上的帐幔已经不是朱红色了,换成了青沙色,她坐在床边上,过了会又站起来,又坐下,这个床榻上现在全是男子沉木气息,她感觉浑身坐立难安。
燕嘉允已经躺在木榻上盖好锦被了,看她的动作颇觉奇怪道:“你不睡吗?我给你守夜。”
还以为她是害怕刺杀所以迟迟不敢躺下来,燕嘉允双臂枕在脑后,歪着脸看过来,宽慰道:“你不用担心,空镜和其他几个暗卫都在院里守着,秦呈不见得能到正房来。真若有,我会在他过来的第一时间发现他。”
乔蘅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慢吞吞躺在床榻上,拉上锦被,燕嘉允顺手打灭烛灯,房内陷入昏暗,只有屋外月色投入一点银光来。
等人来刺杀这件事听起来荒诞,但实际会发现这一过程极其难熬,时间像是被分割成了无数块,宛如漫长的凌迟,让人内心煎熬,焦躁不安。
乔蘅根本就睡不着,紧紧抓住锦被,放轻呼吸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
窗棱传来一声清脆的“滴”,燕嘉允干脆迅速地木榻翻身而起,盯着窗外沉声:“要来了。”
乔蘅本就没睡,闻言心头一紧,立刻坐起身,只见外面轻身掠来数道人影,直奔正房而来。
燕嘉允数了数,握紧腰间绣春刀,低声:“空镜他们拦住五人,放进来三人。”
乔蘅尚未看清就见燕嘉允纵身扑向窗户,受伤的手臂背在身后,另一手握紧尖刀手起刀落,只听噗哧一声,刀尖没入黑衣刺客的腹部,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秦呈没来,这三名刺客不难解决,很快屋外就堆了八个尸首,燕嘉允立于院中目光淡淡的擦了擦手。
只是难为了乔蘅,向来温顺柔软的人在今夜亲眼目睹了这般血腥的场面。
空镜把尸体抬走,很快院中收拾干净,空无一人。
燕嘉允换了身干净衣裳回到正房,看向乔蘅:“你没事吧?”
乔蘅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担忧地看他:“你呢?”
“无碍。”燕嘉允净了手躺到木榻上,“已经过了子时,你就留在这里睡吧。”
乔蘅嗯了一声,长长吐出口气,躺回床榻。
燕嘉允并不如表面那般轻松,心事重重。
八名刺客看似好解决,实则动用了燕府待命已久的暗卫。若是只杀乔蘅,八人绰绰有余,任由天罗地网乔蘅也逃不出去。
可他出手干预了,把这八人杀了个干净。
燕嘉允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用光了老皇帝给他的两次机会。
下次,是必杀的局面,乔蘅非死即重伤。
然而他完全猜不到老皇帝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屋内静然半晌。
乔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点困意都没有。
也许是乍一换地方睡,她感到不适应,也许是经历了一场刺激的劫后余生,她感到神经在颤栗兴奋。安静的空气中,她甚至能听到角落木榻上的呼吸声。
犹豫了一会,乔蘅轻轻出声:“燕嘉允,你睡了吗?”
燕嘉允被她的声音喊回神,睁眼懒洋洋道:“没有啊,我给你守夜,你忘记了?”
“……”乔蘅干巴巴地哦了声,原来这个守夜还包括后半夜。
也许是白日玩的太开心,也许是回家路上那一路的牵手,又也许是这场牢不可破的刺杀,乔蘅莫名有点兴奋,很想跟燕嘉允说说话。
她翻身面向小木榻,想了想,道:“你晚上在花灯上写的那个愿望是什么意思呀?”
燕嘉允紧绷的思维被她带偏,吊儿郎当道:“就是你和小乌龟的意思啊。”
乔蘅:“……”莫名其妙的,还不如没说。
顿了顿,她又小声问道:“那你怎么突然牵我的手。”
“我……”燕嘉允稍稍一顿,“就是想牵,便牵了。”
乔蘅在黑暗中看他,心头莫名紧张起来,轻声:“那为什么想牵呀?”
燕嘉允沉默几秒,道:“乔大小姐,你是想刨根问底呢,还是想试探我的?”
乔蘅:“……”
她耳垂泛了红,他这人脑子怎么这么聪明!
她被看穿了意图,放弃追问,想睡又睡不着,索性换了别的安全话题接着闲聊道:“你平日喜欢玩什么呀?”
燕嘉允想了想:“什么都玩。叶子牌,双陆棋、六博,捶丸,投壶……还斗蛐蛐儿。不过我不斗鸡,鸡太烦了,整日咯咯叫。”
乔蘅:“……”他这行径跟纨绔也没什么区别。
乔蘅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好奇过的问题,趁着今晚气氛好,问了出来:“那你找过青楼的女子吗?”
燕嘉允没有犹豫道:“没有。”顿了顿,他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只道:“我先前说过,燕家男人不纳妾。”
乔蘅感觉疑惑,问道:“那燕府里也没看到有通房呀。”
燕嘉允想也没想,道:“当然了啊,我没娶妻,要什么通房?”
乔蘅下意识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那你平日里怎么……”
话音刚出口乔蘅就立马反应了过来,面颊涨红地连忙打住嘴,恨不得咬掉舌头,可惜说到一半已然收不回来,暗暗祈祷他没听懂才好。
可惜燕嘉允在一瞬间就懂了,知晓她想问什么,耳垂有点泛红地厚着脸皮说道:
“你……你不知晓男人能用手吗?”
第38章
顿了顿, 又觉得尴尬,于是燕嘉允硬着头皮,欲掩弥彰地找补道:
“又不像小解大解,忍也忍不住, 平日里有那个感觉, 忍忍就能过去了, 不是必须要通房。”
“……”
乔蘅张了张口,听完他的话只觉脸红耳赤。
他、他他怎么说得这么详细!
可是乔蘅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平日里什么时候才会有那种感觉, 会很突然吗?但她没办法再继续问了, 满脑子都是他方才的“用手”, 嗔恼地拉上锦被蒙住脸,道:
“谁让你说这么多了!”
燕嘉允平日里哪跟女子聊过这个, 现在想岔开话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黑暗中半晌才闷声憋出一句:
“明明是你自己问的。”
气氛沉默下来,好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乔蘅把脸缩在锦被里,心里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首先想到的是,她这回确实相信燕嘉允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其次,又觉得燕家规矩当真严苛,要不她做主给他选个通房吧, 她又不是不能容人的当家主母。最后,又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诞,燕嘉允自己都说了没通房不纳妾, 她在这里操心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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