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她,嗓音轻轻颤抖道:“我没办法想象你也许出事的可能。”
“我……”
乔蘅低下头,捂住脸,泪水不断从指缝落下来,滴在被衾上。一想到孩儿催生下来可能不知死活,她就心痛如刀绞。
半晌,她抬起头,温侬软语的嗓音渐渐坚定起来:“我想赌一把……燕嘉允,我要赌一把!”
燕嘉允攥紧拳,又松开,眼眶泛着猩红色,漆黑湿亮的瞳眸里露出笼中困兽一般的神情:
“乔蘅!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赌上自己的性命这样做!”
第69章
燕嘉允呼吸有些急促, 他尽力克制着,最后绷着挤出一句话:
“乔蘅,张老头说产妇拖到最后容易出现意外,这个意外, 你难道不懂吗?”
“可是, 我……”
乔蘅嘴唇咬得发白, 她知晓燕嘉允不愿自己冒险,但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放任腹中胎儿早产的事情, 倔强地别过头, 沉默地掉着眼泪。
燕嘉允从她的态度中读出了抗拒的意味, 张了张口, 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步的话来,他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乔蘅分娩会出现意外情况, 颓然地低下头,片刻后,他站起身走出去,匆匆丢下一句话:“我去送他回去。”
乔蘅摸了摸肚子,闷声应了句“嗯”。
张老头看见两人僵硬的气氛,但也没说什么,进屋收了银针和医箱, 又留下一张保胎药方,拎着医箱出了门。
燕嘉允驾马送张老头回医馆,怕有心人留意到他此番大张旗鼓的动静, 干脆留下两个暗卫保护他, 又给他钱庄银票票据算作报酬。
张老头也没客气, 数了数银票数额,懒懒散散地道:“算你有良心, 出手大方。”
燕嘉允扯了扯唇,没有跟他闲扯的心思,道:“提前催生的事儿,等我跟她商量好了再说吧。如果有需要,我再来寻你。”
张老头收好钱票票据,摆了摆手算作招呼。
燕嘉允没有停留就匆匆告辞离开。
回到府中主院,燕嘉允轻声进屋,看到乔蘅已经躺下睡着了,虽然不知道真睡还是假睡。他敛眸站了一会,转身出了屋子。
白苏和榴月都在外头等着,两人眼眶都哭红了,在外头一直等着,燕嘉允道了声“照顾好她”,抬脚离开燕府,奔去京郊。
一直练兵练到晚上,燕嘉允才回到府中,看到桌上给他留了晚膳,下人又在炉上热了热,他随意用了几口,眉骨间充满着烦燥之感,也没有用膳的心思。
沐浴完毕,回到屋里已经夜色深重。
乔蘅躺在床榻上,一头乌发散在枕上,呼吸起伏,似乎是睡着了。
燕嘉允轻手轻脚躺下来,两人一整天没有说话,晚上她也没等他回府,估计是不高兴了。
可他怎么能松口呢,他做不到让她去冒险,他只能这样与她僵持。燕嘉允心里一阵钝痛,辗转反侧,干脆阖上眼。
一夜无话。
等到次日,两人依旧一整日都没说话。
早膳是一起用的,气氛看着倒也和谐,但没有多余的交流,燕嘉允甚至还关心了乔蘅的身体,乔蘅也笑着回答说目前无碍了。
她还眉眼弯弯地给他摸了摸肚子,正巧小孩踢了踢脚,可爱的胎动。
燕嘉允嘱咐她不要出门,照顾好自己,记得喝药,又交代了自己今日得上职,要定时巡逻,很晚才回。
乔蘅点头表示知晓,他这才出门。
总之,和谐得不像吵架的样子。
但府中众人都是人精,怎能看不出气氛的不对劲?没有你侬我侬,没有蜜里调油,这显然有古怪。
戚叔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不是闹矛盾了就是冷战了,可如何是好!
戚叔私下去问了乔蘅:“少夫人,不知您和世子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他是真的操心,保个胎,还能保出矛盾吗?小主子马上来了,不应该加深感情的阶段吗?
乔蘅无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勉强笑着宽慰他两句,但是主动求和好的话,却是不愿说的。
见乔蘅这边走不通,等燕嘉允晚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府中,戚叔又私下去问了燕嘉允:
“世子啊,您和少夫人发生什么了?阖府都瞧出你们闹矛盾了,什么事儿不能说开啊?就这么难吗?”
燕嘉允眉眼恹恹,情绪不高,烦躁道:“这不是说不说开的事情,你别操心了。”两个都很有主见的人,碰撞到一起的结果就是谁都不想让步。
可他心里很清楚,总是需要有人让步的,并且他更清楚,乔蘅不愿让步。
可若要他点头看着她用性命去冒险,他怎能甘愿?燕嘉允放下银箸,顿时了无胃口,心里同时泛上一股气愤又委屈的涩味。
他想跟她赌气,跟她闹性子,甚至恨不得替她生了这胎,可这根本行不通。燕嘉允看着饭桌上的饭菜,心里堵得慌。
他这才发觉,他根本受不了乔蘅跟自己冷战,他难受的要命。
戚叔轻叹口气,收拾好膳桌默默离开了。
燕嘉允独自坐了会儿,长长吐出口气,抬眼时看到院子里的晾绳上还挂着一排小衣裳,他起身走过去,取下来摩梭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和图案,闭了闭眼,呼吸急促地压抑着鼻尖的酸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这里要哭不哭的像什么样子。
最后燕嘉允一件件地把衣裳取下,折叠整齐,交给下人收好,又进屋拿寝衣去沐浴。
假装自己在忙活的时候他悄悄用余光看了乔蘅一眼,她肚子隆起,正坐在桌边低头绣着什么,好像是在给小孩绣小鞋子。乌发垂肩,侧影在光影下很温柔。
可爱的小鞋子,上面有只毛茸茸的雀儿,真可爱。
燕嘉允收了目光,去净房沐浴,沐浴完才发现刚才魂不守舍地连寝衣都忘记拿进来了,但又不想喊乔蘅拿进来,干脆穿上锦衣卫的飞鱼衣走出净室。
回到里屋,他看到乔蘅已经绣好了雀儿的脑袋,正在绣雀鸟的尾巴。
他们又一整日没说话了。
不知道乔蘅怎么想,反正他要疯了。
燕嘉允收了巾帕,径直走到乔蘅身旁,低头看她。
乔蘅绣针的动作一抖,针头险些扎入指腹,她搁下小鞋子,摩挲着指腹,就是不肯抬头。
燕嘉允道:“乔蘅,你抬起头来。”
乔蘅鼻头一酸,眼角瞬间就浸出盈盈泪光,她仓促地抹了下眼睛,故作镇定地抬头看向他:“做什么?”
燕嘉允坐下来,让她平视自己,道:“别闹矛盾了,我们聊聊。”
乔蘅扯了下唇角,面色有些羸弱和苍白:“聊什么?聊提前催生的问题吗?燕嘉允,我知晓你在乎我,可是你能不能多在乎这个孩儿一点?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早产,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赌上性命去生子,我也做不到!”燕嘉允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太激动了,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下来才继续道:“而且我必须为我自己辩护一下,我没有不爱这个孩子,而是我不想你出事,不得不取其一罢了。孩子若是出事,我不会比你少难受半分。”
乔蘅不知听到了什么敏感字眼,本就敏感的孕期情绪起伏颇大,站起身泪水盈盈道:
“我不想取其一,怎么办?我不是倔强要赌,而是我身子骨不算弱,平时吃穿都注意,并且毒素也染得不多,届时出事的可能性很小,你相信我一点,好吗?更何况,我相信纵然我出了事,你也可以养好我们的孩儿……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怀了七个月的孩子可能会早产而死,光是想想,我就心痛如刀绞……我接受不了孩儿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出事!”
她扭头抹了下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却发现这只是徒劳,站着哭总感觉很难堪,她扶着肚子走回床榻边,掀开被褥侧躺进去,用棉被把自己裹紧。
燕嘉允骂了声靠,心里的酸胀在一瞬间跟洪水似的决堤蔓延,他不想这么矫情,但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看着她躺在榻上的背影,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一件件脱掉这身束缚也禁锢他的锦衣服,丢下外袍、外裤,又丢掉腰封,弯腰上床躺在她的榻侧。
他侧身,紧紧抱住她。
乔蘅听到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回头看过去,却见燕嘉允眼眶泛红,面颊上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湿漉漉的像一只落水小狗,声音闷闷响起来:
“可是如果你因为中毒分娩出了意外,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活?阿蘅,你能不能多在意我一些,算我求求你,多在意我一些……”
他去牵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像是哄她,也像是让步,少年人向来清亮的嗓音透出几分委屈:
“阿蘅,你看看我。”
第70章
乔蘅从没见过他有过这般受伤的神色, 怔怔地用手掌抚上他的脸,掌心触及湿润的痕迹,她心头剧烈的一颤,温柔地把他脸上的泪痕抹掉。
她想笑一下, 又笑不出来, 无奈道:“你怎么还哭了……我是信任你, 不是不在意你,你不要 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燕嘉允不想承认自己哭了, 但又实在委屈难受得很, 眼角湿痕忍也忍不住, 但骄傲的自尊心又觉得哭很丢脸, 于是小狗一样把脑袋埋进她怀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胸口。
乔蘅转过身来, 伸手搂住他,他松松束着的马尾辫落在她手心,她顺着他的头发往上,触及到他的脑袋,顺毛似的摸了摸。
“那、那……”
乔蘅低下头,忍着心头酸涩感,妥协道:“既然你不愿意, 那明日我们去找稳婆吧,接生技术高超的稳婆应当能尽最大可能保住孩儿的生命……”
“不要。”
燕嘉允反手抱住她,声音闷闷道:“我怕你不开心, 也怕这件事情会成为我们以后一直存在的芥蒂, 这才算我妥协了,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听你的。”
乔蘅虽然已经做好了让步的准备, 但不得不承认听到燕嘉允开口同意她继续养胎,心头的情绪是巨大的惊喜,她弯了弯眸子,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我知道的,夫君,我会注意身子,喝药清理余毒,你不要太担心了。”
燕嘉允做了让步,但不代表放任危险发生,绷着脸跟她讲条件:“但是今后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如果我觉得你有危险让稳婆和大夫保住你的性命,你可不许在事后与我生气。”
“怎么会生气。”乔蘅失笑,撒娇一般嗔道,“我又不是不识好歹,我还想与夫君一起养小孩呢。”
燕嘉允脸色好看了些,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条件:
“还有,今后出门你要告诉我,不是我想限制你的自由,而是现在有人在盯着咱们,我必须时刻知晓你在哪里。”
乔蘅唇角轻弯:“好。”
“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最好别出门,韬光养晦吧。”
“好。”
“不许整日再盯着东西绣,一绣就是一整日,这事儿太费神了,你做点别的事情,我找绣娘给咱们绣小孩的小衣裳。”
“好。”
“沐浴之前要告诉你的婢女,或者告诉我,你没听说过燕京有高门家的孕妇在净房晕倒吗?”
“好……你好罗嗦哦。”
燕嘉允轻哼:“你整日就要我操心。”
乔蘅无奈,但也没反驳,心里想着,到底是谁要谁操心啊……
两人总算就这件事情达成共识,总的来说还是燕嘉允让步了,乔蘅也知晓事情的轻重,身子也笨重,从今日起便不再出门,专心在府中养胎。
次日戚叔发现两人又开始你侬我侬,蜜里调油,显然是和好了,欣慰地几乎要落泪。
府中众人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愈发感受到小主子要到来的喜悦。
这件事情给燕嘉允提了个醒,府中没有女长辈,他便将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戚叔,道:
“你去外头寻经验资深的稳婆住在府中,至少要两个,从今日起直到分娩一直伺候阿衡,府中也需再添一批嬷嬷,时刻准备着伺候。要身份干净的,仔细排查,别混进来别的什么人。”
戚叔应下,又道:“还需要告知老宅吗?”
燕嘉允思索一瞬,摇头道:“老宅有细作,我现在没空收拾,暂且保密,等阿衡平安分娩再公布好消息。”
戚叔应了声是。
这边戚叔去寻稳婆来,另一边乔蘅终于收到了消失不知道多久的乔荀的来信。
先前乔蘅在年前给他写了一封信,告知他燕京局势紧张,最好不要回来过年,乔荀便与同窗在书院复习。
今年开春了,路也好走,书院课业不那么紧张,乔荀想回来看看她。
乔蘅看着自己的肚子,想了又想,提笔写信,告知他等两三个月后再来。
到时候她已经分娩了,不像现在这样时刻绷着神经,正好把怀孕生子一事告知他,不知道乔荀听说自己要做舅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等戚叔找好稳婆住进燕府,燕嘉允就剩最后一件事情没做了——收拾封弈和封璋父子俩。
他坐在书房,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他早已想好了计划,但却不知该怎么跟乔蘅说。因为这个法子,太冒险了。
直到月上枝头,他洗漱完毕才回到里屋休息,却看到乔蘅还没睡,正迷迷糊糊地等他。
他心里想着事情,也或许是有压力,翻身上榻,抱住她的身子,很想发泄。他默不作声地解掉她的衣带,在她睁开眼迷茫的时刻,低头在她洁白肩头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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