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虽然感到几分失落,但知晓他定然事出有因,起身迎了迎,看到他踏着夜色回来一脸沉色,她似有某种预感一般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燕嘉允解下披风挂在多宝架上,摘下颈间佛珠和腰间佩刀,这才看向乔蘅道:“今日金銮殿陛下晕倒,我们得到一个消息。”
乔蘅疑惑道:“什么?”
燕嘉允道:“毒素起效了,太医查不出原因,圣上危在旦夕,诊脉说,他的寿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并且只能卧榻度过。封璋身为太子,需要在榻侧侍疾尽孝。”
乔蘅猛然意识到什么,抚了下腹部,心头一慌:“一个月的时间,不就是我的预产日吗?”
燕嘉允缓慢地点了下头。
乔蘅透过烛光看到他在昏暗中的眼神,蓦地明白了什么,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阿蘅。”燕嘉允握住她的手,像是很艰难才做出这个决定,但不得不这么做,缓慢的说:“我与谢家主商议过了,趁着明晚宫中会谢家设宴接风洗尘,皇后娘娘主持宴会,文武百官都要赴宴,禁卫军和兵马司要维持宴会秩序,养心殿空虚,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要去杀掉皇上和封璋。”
乔蘅身子微微一晃,咬了下唇,道:“明天?明天……晚上?”
“是。明天晚上。”燕嘉允说,“趁着你还没到临盆,趁着还没发动,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此次机会不能错过。只是……”
乔蘅低下头,转过身子,声音很低地道:“明日是我的生辰。若你决定明日动手,晚上……”
燕嘉允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嗓音很轻,但很坚定道:“阿蘅,你相信我吗?明晚我会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回来给你过生辰。”
第72章
次日, 一次如往常那般,燕嘉允早期去上朝。
乔蘅醒来,身边没有他的身影了。她撑着身子起床,动作倏地一顿——案几上放了一包温热的糖炒栗子, 不知燕嘉允早上几点去买的, 又折回来给她送来。
她穿衣洗漱之后, 坐在案几边,慢慢吃着糖炒栗子。
白苏从外间进来, 对乔蘅笑道:“今日是姑娘的生辰, 晚上姑爷定会回来给姑娘过生辰, 婢子给姑娘打扮一下吧。”
乔蘅顿了顿, 应了声:“好。”
她坐在铜镜前由白苏给自己梳妆,既然燕嘉允说能及时赶回来, 她便相信他,哪怕再晚,她也会梳好妆等他回来。
榴月捧了个匣子进了屋里,道:“姑娘,荀少爷给姑娘送的生辰礼物驿站给送来了,说是祝姑娘生辰快乐,他近几日得闲会回京来探望您。”
乔蘅接了匣子打开, 里头是一支金钗,他每年给自己送的礼物都是发钗,她见怪不怪了, 递给白苏道:“用小荀送的发钗给我绾发吧。”
梳洗打扮之后, 她去用了早膳, 用罢后,回垂英阁给老宅写了封信, 先慰问了一番父亲母亲,又道他们近日可以收拾一下来燕京,乔蘅没有过多说明理由,只在信中说自己和燕嘉允都很想念他们。
相信等他们来到燕京,她也到了分娩的日子,正好给父亲母亲看一下出生的孩儿。
写罢信,她把信交给空镜,让他去驿站送去,又道:“回来的路上,你去一趟春杏街,找到江南阁的铺子,封暄在那儿藏着,你让他随时待命,今晚燕嘉允应当会派人去寻他。”
给老宅送信是小事,借着送信的这一趟去给封暄传话,这才是乔蘅的本意。
空镜接过了信,领命离去。
做完这些,乔蘅又去垂英阁,把自己这段时日画的春装、夏装图纸交给榴月,让她给李嬷嬷送去,想了想,嘱咐了一句:“告诉李嬷嬷,若有人拿着江南阁的玉牌去钱庄支取银子,随便他们要多少,支取多少给多少。”
燕嘉允既然今晚想要在养心殿行刺,必然少不了贿赂他人来打掩护,支取燕府的钱庄反倒不妥,不如用江南阁铺子的银钱。
榴月虽然觉得疑惑,但也没多问,拿了玉牌领命离去。
做完这些,乔蘅感觉需要嘱咐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便在院子里走了走,稳婆先前告诉她,临盆的这段时间多走走有助于分娩,她很是听劝,每日都至少散步一个晌午。
中午,用过午膳,乔蘅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没有太多字,只有一句话,上面写着:宴会已开始准备。
乔蘅瞬间了然,把字条烧掉。
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她,燕嘉允已经开始动手布局了。待天色稍晚,宴会开始,宫中便会乱起来。
一切都走在正轨上。
她放下心来,躺在床榻上睡了个午觉,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景象不甚清晰,好似梦见了她没有离京,自小在京都长大遇到燕嘉允的一生经历,梦中两人相识倒是比她这辈子的初次相遇更有趣——
她自小循规蹈矩长大,却偶然出门被绑匪劫走,燕嘉允无意路过替她赶走绑匪,解救出她来。担心传出流言有损清白,她谢过燕嘉允之后慌慌张张地跑掉了,却在巷子里遗落一只湖绿色的绣鞋。
比较荒诞的就是她在这次拯救之后对他动了心,乔蘅觉得这根本没有什么逻辑的,她怎么会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动心,至多很感激罢了……
这个梦很长,长到好像她早就与他过完了一辈子一样,乔蘅沉迷在梦中不想醒来,半睡半醒迷糊间,她被一阵腹痛惊醒。
乍然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下午过去。
乔蘅还没回神,一阵排山倒海的腹痛猛然袭来,此番疼痛她之前从未有过,远远超过怀孕七个多月那会的流血腹痛,更像是要分娩的阵痛。
她措手不及,捂住腹部,吃力道:“白苏……”
白苏连忙从外间进来,道:“姑娘怎么了?婢子看姑娘睡得很沉就没喊醒姑娘,这怎么脸色这么差?”
“你、你快去唤女大夫和稳婆来……”乔蘅在阵痛中喘了口气,趁着清醒间隙加快语速道:“我感觉有些不好,分娩的时间似乎提前了二十天……”
白苏惊醒一般站起身,道:“大夫和稳婆就在隔壁院子里,要不要婢子喊她们过来?”
乔蘅又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尖叫一声攥紧床衾,艰难吐出最后一句话:
“别、别让燕嘉允知道,别让他分心……”
-
向来肃穆巍峨的皇宫今晚格外不同寻常。
皇宫设宴为谢家进京接风洗尘,没想到谢家给众人一个大惊喜,当即把带来的众多暗卫将宴会众人围起来,包括最上头的皇后娘娘。
看这架势,很像是要造反。
正在表演歌舞的伶人吓了一跳,抱着琴弦琵琶缩在角落,面色惨白战战兢兢。
内阁几位老人和沈朝信当即从席位间站了起来,沈朝信脸色铁青:“谢家主这是何意?”
但没有人回答他,沈朝信想到了什么,在席位间环视一圈,不见燕嘉允的踪影,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
他朝着禁卫军副统领和兵马司指挥使递了个眼神,三人皆是面容冷峻,欲要强闯出宴席,这时燕家黑甲精兵从殿门而入,将禁卫军和兵马司团团围住。
燕家掌兵,众人是知情的,却没想到,站在精兵之首的,是多年不见的明荣长公主。
长公主向来手腕冷酷,雷厉风行,她握着燕家掉军令牌往吓得不敢说话的皇后旁边一坐,冷冷看着下方嘈杂混乱的人群,冷声:“肃静!今日本宫在此,看谁敢迈出宫殿一步?”
内阁老人捂住心口,感觉一口气没提上来:“长公主殿下,您竟然……”
长公主理都不理,给谢家主递了个眼神,谢家主略一拱手:“那这里就交给长公主殿下了。”
话罢,谢家主几个呼吸间便动用轻功离开宴席,去往养心殿。
……
养心殿,门口围了数个燕家黑甲侍卫,谢家主亲自守门,凭借一己之力把皇上的五名随身隐卫牵制在养心殿之外。
殿内,落针可闻。
燕家允浑身尽是鲜血,丢下封璋的尸体,随意抹了下脸上的血迹,低眸冷冷看着床榻上目眦欲裂、无法动弹的老人。
他面前还围了五个皇帝隐卫,谢家主牵制不了十个,留下五个给他,但也足够燕嘉允解决了。
封弈死死瞪着他,嘴巴流着口水,吃力地道:“是你、都是你!我身体变成这副这样,都是你在暗中捣鬼!”
“这是你自己选的结局,纵然坐上如今这个位子,依然有人知晓当年的秘密。”燕嘉允讥讽一笑,直直对上面前五个隐卫,挥刀斩下一人头颅,这才道:“当初那个宫女进宫承宠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所以皇上你才会早产诞下,其实不是早产,而是本就到了预产日而已,只不过根本不是太上皇的种罢了。你想把这个秘密掩埋进土里,所以这些年把知情的老臣杀了个干净,但你恐怕万万没想到——”
话音一顿,他在皇上怒目而视的眼神中,再次斩落一个隐卫的头颅,看向仅剩的三人,绣春刀换到左手,这才迎身上前,慢悠悠道:
“但你恐怕万万没想到,我祖父迁宅离京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征战犯错,也不是为了急流勇退,而是燕家老太爷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远远离开了这里。
是给皇上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燕家握在手里以求自保的尖刀。
如今,它被燕嘉允用来废掉皇帝,再名正言顺地把封暄推上去,也算尽到了应有的作用。
燕嘉允在缠斗之时总是眼皮子直跳,一点都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预感,终于花费一番功夫后把最后三名隐卫斩于刀下,他看了一眼漏刻,已经接近子时,当场握紧刀柄,快步走向床榻上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自言自语似的道:
“本来想再说点什么,让你走得踏实点,不过我没时间了……”
他干脆利落地挥刀,直直刺入他的心脏里,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大殿一地。
床榻上的老人瞳孔瞪大,当场咽气,他过去探了探鼻息,确认死透了,这才收了刀往外走。
燕嘉允听着宴席传来的嘈杂的声响,却已无心理会,剩下的如果封暄还做不好,那他也别当这个皇帝了。
他匆匆出了皇宫,慢慢地低声补上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因为还有人在家里等我回去。”
撇下身后整个皇宫的火光和狼藉,燕嘉允急匆匆奔入回府的夜色里。
-
浓夜照出一轮弯月,燕府主院满当当的都是人。
戚叔带着满府的下人在屋外,屋里只有一个女大夫、两个稳婆和两个一直照顾乔蘅的嬷嬷,嬷嬷不断端着血水进进出出,又带着方便咬动的热食进去。
只听屋内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而后稳婆说了点什么,叫喊声被死死 咬住。
外面的人等得心焦。
而屋内,乔蘅已经痛了将近三个时辰。
最开始的阵痛尚能忍受,乔蘅还有精力换上方便分娩的寝衣,但很快,近乎无法忍耐的阵痛一点点袭来。
稳婆让她吃点东西,保住力气,等下开全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但两个多时辰过去,乔蘅近乎无法忍耐,满头都是汗水,身子都疼得控住不住打哆嗦。阵痛几乎想让她昏死过去,但剧烈的疼痛又让她十分清醒,稳婆不断来试开指,鼓励她:
“开了!开十指了!夫人,现在开始使劲啊!临门一脚了,老妇已经隐隐瞧见孩儿的头发了,夫人加油啊!”
乔蘅捂住地躺在床榻上,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去用力,再休息,再用力,一遍遍重复这个过程。
她说过生孩子很疼,却没想到这么疼,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脑海里只有清晰的四个字——人间酷刑。
她的思绪在阵痛下都已经不太清晰,耳边回响着大夫和稳婆的加油声,脑海里却想到不知道生死的燕嘉允,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而后是一点点漫上来的绝望。
一个稳婆在她□□替她按摩,嗓子喊哑,似乎要生孩子的是她:“夫人,夫人再用点力气!孩儿的头马上要出来了!”
乔蘅闭了闭眼,很想掉眼泪,不禁唤了一声:“燕嘉允……”
女大夫正在给她下针止痛,闻言很是心疼道;“我去外头喊人把燕指挥使叫来吧,这夫人生孩子的空挡他都不过来,多大的事儿能让他这么忙!”
乔蘅猛然清醒了一下,话音不太连贯地道:“不、不要,不要打扰他……”
宫缩用力间,她猛然觉得松快了一下。
外面银月高悬,院子里似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动静,还伴随着戚叔的一声声喊“您现在可不能进去”。
乔蘅分出心神想,燕嘉允怕是还在忙,莫不是乔荀回来了?那确实不能让他进来……
“夫人!”稳婆忽然大喊一声,“孩子的头出来了!老妇帮您拽着点,您再用点力气,马上就生出来了!”
乔蘅额间满是汗水,她现在没心思关注这些动静,因为紧接着下一阵巨痛袭来了。
屋子门扉忽然吱呀响了一声,踉跄的脚步声在两位稳婆的加油声中非常不显眼。
大抵是嬷嬷进来换水了,屋内的几个人也没在意,全都在盯着那即将出来的婴儿,喊着给她加油:“夫人最后用一次力气!宝宝长得很漂亮!您再用一次力气!”
乔蘅身子轻轻发着抖,榨干自己最后的气力,忽然听到有道血腥味扑向床边,熟悉的少年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嗓音颤抖着在她耳畔响起来:
“阿蘅,我回来了。”
遥远的,子夜钟声在皇城中回荡。皇宫里,少年新帝微微笑着在一片狼藉中登上明黄的龙椅,皇宫外,火光停下来,燕京城里明亮的、熠熠闪烁的夜空逐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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