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思索片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愿意一下子打破距离的人, 万一她就是未来的妻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的露出他的缺点。
他不想学习乔约翰,连脸都没看清楚手就熟门熟路搭了上去。
那种亲密的距离让人十分不适。
“呃……福杰家族的收藏室在那边, 你有兴趣吗?”温斯顿面无表情,他在脑子里搜寻着以往在社交场上别人聊天时会说的话。
如果是跟可能要发展出婚姻关系的人, 谈论艺术与历史是个流行选择。
“你也感兴趣?那一起去看看?”
她回过神,配合的接过话茬,内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跳什么劳什子舞蹈,如果谈一些上辈子学过的例如美学的理论知识,那么她还且能掰扯几句,就希望不要问她什么晦涩的知识,这辈子打了这么久的苦工,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哈。
温斯顿点头,他侧过身让出一条路,示意她在前,又错开半步。
二人穿过巨大的花卉饰墙,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果木香味,混杂着浓郁的香水,让人透不过气。
沉默,三步之后依旧是互相沉默,这沉默的时长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搭话机会。
埃洛伊斯十分清楚自己眼下是来干什么的,她要假扮詹尔茨小姐。
那么按照詹尔茨小姐这个身份的逻辑,参加这场舞会纯粹就是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默肯相亲。
在这之前,埃洛伊斯在旧报纸上简单搜寻过两家族之间的差距。
詹尔茨小姐是因为名声在外被看中,实际家族势力各方面与默肯比起来,都不够看半点。
毕竟,昨日的晨报头版便是他那家族为某位候选人筹集多少竞选经费,权利亦为之倾倒。
如果是寻常的淑女,看在金钱权势的面子上,恐怕再怎么谄媚,或倒贴都很正常。
况且,他外表看起来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尤物,不当场生扑都能算是矜持,埃洛伊斯这恶趣味想法往外冒,又克制住,僵硬地笑了笑。
但詹尔茨家族在舆论中被议论最多的,除开新家主激进的商业作风,就是得体优雅,博学多才的小姐。
美名声在外的淑女,或许应该更端庄冷静一些。
不过,该怎么表现出她的端庄识礼,但又能聊的不露出任何纰漏呢?
二人之间的沉默短暂而醒目,温斯顿侧首垂眸,瞧见她面具之外,下颌嘴角严肃漠然的弧度,他亦有些不自在,挪开眼睛,看向附近某处。
作为一个自小被规训的有钱人,他十分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维持体面。
可该怎么处理这尴尬的场面?
彼此似乎并没有冒出什么关于罗曼蒂克的惊艳。
即使他承认自己好像有,那么他也没从对方身上发现,于是他选择收回。
二人不约而同思索着这个问题。
埃洛伊斯克制住了职业病,这次她丝毫不敢跟人对上眼神,谨慎地准备打破沉默。
但对方明显也这么想,又同时把音节咽下去。
“你想说什么?”温斯顿住嘴反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您这样的大人物,了不起的银行家,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有距离感。”
埃洛伊斯思考出了不聊出问题的关键,那便是主动出击,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
聊些他不爱听的话,兴许他就不会想起来问关于‘詹尔茨小姐’这身份的事情,更不会愿意跟她继续聊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窃喜。
不暴露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至于会不会得罪人,那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反正她是个假货。
“你可能是误解了什么。”
温斯顿在一扇门前又让开半步,等她进入收藏室,他才扯开嘴角,道:“我如今的工作交给识字会算数的摊贩,兴许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没什么不得了。”他低声补充。
温斯顿在纽约呆的不多,上西点军校那几年勉强能算,可他不与那群同学社交。
他对纽约人口中的距离感没什么概念,毕竟在伦敦,即便是首相之子,面对同一阶级的淑女,也会充满风度。
像他那样不擅长说好听的话的人,在贵妇小姐之中受欢迎的时长昙花一现。
埃洛伊斯可还记得这位先生的敏锐程度,她点头,行至一张油画前。
他那番话埃洛伊斯听了,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让她接手家族几代人经营,目前已经扩张到无可扩张,庞大到不需要任何商业竞争的银行,那么她也能这么说。
但为了话题不引到自己身上,埃洛伊斯又连番追问。
“是吗?那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不过,你一直在伦敦,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温斯顿莫名感觉这位小姐似乎十分冷淡,也一点没关注过他,但据他所知这场即将可能的联姻,她的家族十分主动。
“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埃洛伊斯当然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身体健康,你也别太担忧。”
“这当然。”
她也不知道他跟他父亲关系好不好。
温斯顿感觉她好像与旁人口中描述的不太一样,她有些古怪。
他看见她细细的脖颈之上发丝堆叠成发髻,而细微之处正沾着一根草屑,她时不时看向他,但神色紧绷。
温斯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看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出门之前有照镜子。
收藏室中没什么人,头顶巴洛克雕刻花纹的天花板上彩绘着神话情节,他们又穿过一座座乳白色石头雕塑。
埃洛伊斯忽然停住脚,她伸手拉住温斯顿胳膊,指腹捏了捏那硬挺的布料,对方一顿。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不如还是去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吧,我想听听你对婚姻的看法。”
埃洛伊斯的嘴里吐出一长串话语,她飞快的收手,扭头抬起步履原路返回。
费索夫人就站在前头打量着他们,她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这可不太妙,不久之前她们还见过。
温斯顿与她对上视线,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等等,他似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了。
埃洛伊斯开始走的有些急,离开收藏室之后又放缓步伐,她回头看他一眼,发觉对方正在凝神思索什么。
应该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她那些刁钻的问题吧,很好。
走出长廊,埃洛伊斯踏阶梯而下,她自己提着裙子,三两步走下来,踩着地砖,回头看,温斯顿又停顿了半晌,这才缓缓走下来。
他的身影在喧嚣的背景里十分醒目,气质如同一只漆黑的高贵鸟雀,如此矜持,但肩宽腰细。
“我可以知道你怎么看待妻子这个角色吗?或者有什么期望?”
埃洛伊斯看向别处,她在黑暗处变得松弛起来,漫步向更漆黑处。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认为诚实是基础,所以也希望得到坦诚。”
身后,温斯顿不紧不慢拉开距离,他在思索许多的可能性。
“你想找个实在人?好吧,希望你能如愿,豌豆……默肯先生。”
“那你怎么看?”温斯顿忽然冒出来这句话。
据他所知,詹尔茨小姐的母亲好像很早就离世了,她父母的感情十分好,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但现在她的父亲也不在了。
“我?”
埃洛伊斯目测五十米内没有一个别的人,她在玫瑰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来,他亦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我反而觉得坦诚并不是最重要的,有许多时候不坦诚也是一种仁慈,不过这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要我来说理解妻子这个身份,我不好说,毕竟我又没有妻子。”
埃洛伊斯踢了踢脚下的裙摆,她此刻相信自己伪装的小姐十分成功,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她开始变得有安全感,没了那么多顾忌。
“但如果说对丈夫的期待,我希望他能像我父亲那样,忠贞不渝。”
埃洛伊斯打算在这里耗完剩下的时间,毕竟胡侃之后的后果不需要她来承担。
温斯顿正预备答些什么,二人身后的花园里传出来令人意外的动静,由远至近。
“…亲爱的,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
有人在他们身后的花园里面幽会,从对话声中,埃洛伊斯似乎听出来了耳熟的感觉,那女声好像来自费索夫人……
她丈夫今天好像并没来。
二人心里各怀的想法顿时被这插曲打消。
他们对视,透过丝绒般的漆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样微妙的变化。
……
第52章
湿润寒冷的夜间空气使人头脑清醒。
在那如同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花园内, 茂密枝丛里冒出来OO@@,布料与植物摩擦而发出的细微声音。
并伴随一阵无法描述的黏腻动静。
埃洛伊斯一手撑在长椅上,一手提着裙摆不沾上泥土, 她与温斯顿持续对视。
在震惊交错之下, 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不儿,这还没到半夜, 就这么等不急了?
埃洛伊斯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 她曲起胳膊,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兴奋地装作惊恐。
背后的花园里持续传来动静, 愈发靠近。
他们好像看中了这条长椅。
温斯顿最先反应过来,他嘴里轻喃一声“抱歉”, 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拉起埃洛伊斯裹着手套的小手臂,她也顺势借力站起身,绕着圆形花园仓皇逃窜几步, 二人躲进了葡萄架下。
这地方狭窄但隐蔽,距离近的过分。
面具勾勒着他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弧度,埃洛伊斯几乎能看见他轻轻蹙眉时面具眼洞内颤动的下睑睫毛。
“不对, 为什么我们要躲?”温斯顿面朝花园外, 他思咐着回过味来,正巧碰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埃洛伊丝清咳一声掩饰, 她变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动作蹲在弧形葡萄架下。
“额,我们可以不用躲,但你看他们都那样了, 这时候出去打扰会不会有点缺德。”
她取下手套,将自己的手指剥离出来, 使用这昂贵的布料擦了擦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珠。
温斯顿心想,她还真够体贴的。
“所以你原意如此狼狈的蹲在这里?”他伸出手,在一瞬间扶住了埃洛伊斯脸上滑落的面具,轻轻的贴好。
她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连忙丢掉手套,回手将脑后散落的系带打了个死结。
好在天黑看不清楚,还好没完全掉下来,还好有好人在。
“多谢。”埃洛伊斯十分真心的低语,又话锋一转:“这算什么,有句话叫将心比心,我只是希望我以后要是碰见这样要紧的时候也能有个小姐愿意躲在葡萄架下。”
她往一旁挪了挪,甚至鼻子里还能闻见,方才随着他的手臂那挥散出来的,淡淡的墨水书页味儿,一闻就知道他在抵达这庄园之前在干什么。
不是说这样的天之骄子身上都该散发什么乌木沉香吗?
温斯顿没企图从她嘴里能听到什么合时宜的话。
他沉默了,同样拉开距离,身躯往另一边挪。
这年头,偷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好像记得你刚刚说过,期待忠贞不渝?”
她通情达理的部分似乎与这相悖。
“额,这个嘛,我更倾向严格要求自己,对于别人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态度应该宽容一些。”
埃洛伊斯已经开始有些拙劣的组织语言了,但她的语气十分镇定,声线犹如在玻璃杯中回荡的香槟那样平滑,听不出任何瑕疵。
“你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没有。”
他低声回答完,扯了扯嘴角,忽然礼服口袋里有一条怀表掉了出来。
本来,温斯顿由于体格过于高挑,无法跟她一样舒服的蹲下,从来到这葡萄架下开始,他就只能有些拘谨的弯腰半跪,膝盖接触地面。
此时此刻,他十分自然地解开礼服单口,质感细腻的衬衣领口很高,刚好遮住微微凸起的喉结,那里点缀造型简约的蝴蝶结领花。
再往下看,他的怀表链子就挂在衬衣胸口处的纽扣上,圆形表壳晃荡在那片依稀能目测出肌肉沟壑的腹前,只不过很快又被遮挡。
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迅速将外套纽扣捻合,将那金属细链从衣服上取下来后,又一圈圈将表链缠绕在掌中。
真好看的链子啊。
借着不怎么明朗的月光,埃洛伊斯目不转睛的欣赏。
或许是他有所察觉,又不那么自然的稍微侧过身才继续调整仪容仪表。
“那个表能借给我瞧瞧时间吗?”她被鬼神差使着说了这句话,又扯了扯对方的衣摆。
温斯顿回头,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掌中的物件递上,她手指看起来如葱段一样洁白纤细,但指腹带有一层薄茧,瞬间接触了他的皮肤,又很快抽开。
她将还覆盖有一层体温的表壳打开,借着指针与月光的金属反射,看清了时刻。
“他们是不是走了?”
那令人脸红的阵动静儿渐渐停下。
“或许吧。”
温斯顿不愿意再缩在这里,她的那些视线让他感到些许紧张。
他起身朝外走了两步,拍掉手上的泥土,回过头,目光从上至下笼罩着她这幅些许狼狈的模样。
布料如同一层轻薄泡沫覆盖着她的身躯,泥土与露水打湿裙摆,她弹走正在衣料上爬行的瓢虫,没有一个淑女受得了这样的糟糕情况,但看起来她并未多感觉到不适应。
他的脑中忽然冒出来他母上伊莎贝莉女士的谆谆教诲。
‘…对于一个淑女来说,遇见她不完美的模样便已经是一种恶毒!’
温斯顿从来没认同过伊莎贝莉女士无厘头的说教,但现在他觉得这话还算有些道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詹尔茨小姐,我想我得先走一步了,请你自便吧。”
埃洛伊斯抬起脸,四目交错。
“没问题。”她说。
目送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转身,轻踏草地与砖块离开,见人的衣摆消失在深绿枝叶后,她想起来还落在她手的怀表。
该怎么处理这东西?送回去?见鬼。
还是留着吧,有机会再还。
埃洛伊斯打算干脆在这里蹲满四个小时,她现在这幅样子,哪里都不该去。
反正,最主要的任务,与默肯先生见面,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了。
现在,她希望詹尔茨小姐能顺利完成她要干的事情。
想到这儿,埃洛伊斯从地上爬起来,她摸进花园深处,从另一个出口进入绿篱,穿过马厩,挖出埋在地里的汇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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