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疲惫感像海浪般来的又急又猛,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女孩卷翘的长睫扑簌簌颤着,她无力的垂下手,视线凝聚成一个点盯着水池里那一滩小小的水洼。
时念念吸吸鼻子,在一片视线模糊中心想,或许她是成功完成任务回来了也说不定,那这么一看也是好事,毕竟陆笙已经不会再走向书里那个反派结局。
所以,时念念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在心底不断安慰自己,没什么好哭的,如果真的是完成任务被系统送回来,这样也好。
女孩的手心里指缝间全是湿漉漉的水渍,眼尾也被泪意染红,她紧咬着下唇,打开水龙头打算洗个脸冷静一下。
冰凉的水流一泻而下,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紧绷着的神智在一瞬间尽数崩塌,她的眼泪也跟着不断涌出,止不住般一颗又一颗砸进池子里,一圈又一圈涟漪蔓延开来。
时念念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有护士来敲门,她才慌忙应了声,整理了下仪表走了出去。
护士欲言又止的盯着女孩肿成核桃的眼睛,说陈医生叫她去做个全身检查。
检查的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待在医院里等待报告结果出来耽误了几天,第四天,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即使陈医生表示可以再留几天观察观察以防出什么事情,但时念念还是坚持出院了。
出院那天,忙碌很久的房东刘姨千里迢迢赶来接她,还很贴心的帮忙垫付了医药费。
自从租房以后一年多时间相处下来,她和刘姨关系很亲密,时念念婉拒了刘姨的盛情邀约,说想回家歇一歇。
她昏迷的这几天,刘姨经常没事去帮忙打扫一下卫生浇浇花,即使二十多天没回家,家里仍十分整洁。
时念念望着熟悉的租房,忽的便有些恍惚,她穿书之前阳台上那盆栀子花才冒出几多娇弱的花骨朵,而如今花都开了,掩在通透的要滴出水的绿叶之间,熙熙攘攘缀了满枝头。
窗户半开着通风,七月的黄昏风里掺着些凉意,西边天际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色,像是水墨泼开,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一层温柔缱绻的色彩。
一切都和记忆力一样毫无变化,好似她在书里那不长不短的四年只是她昏迷的这几天做的一场没有结局的梦。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是离开了四年,还是离开了二十三天。
连时间都在趋近傍晚的黄昏下变得模糊了。
时念念回到了卧室,电脑桌上还摆着她晕倒前画一半的设计稿,她给手机充满了电,在开机的第一时间先还了房东阿姨帮忙垫付的费用。
微信蹦出几十条消息,有大学同学的,有舍友的,有等着她交设计稿的老师,有她打工的奶茶店的老板,有以前福利院的朋友,还有院长妈妈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关心她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时念念一个一个点开,又一个一个回复了过去。
好不容易处理完全部消息,一轮圆月悄然爬上了云层,卧室内满是昏昏落落的黑。
时念念开了灯,又拉开软椅坐下,想打开电脑看一眼她走后书里后续的剧情是什么。
她本以为剧情会因为她的出现发生改变,直到她将书名输入进搜索框,时念念突然发现,这本书好像凭空消失,她找不到一点相关信息。
小姑娘动作一顿,一下子便慌了神色,她来回换了好几个浏览器,搜过原著书名,搜过陆笙的名字,搜过江逸辞和宋乔,甚至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搜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有。
她抖着手打开手机APP的浏览记录,浏览记录上记录了一切她下载后翻阅的书籍,就连她因为手滑不小心点到的小说都有,可偏偏找不到她穿书的那本《天价宠妻:总裁的7日恋人》。
那一天的阅读记录显示空白,仿佛记忆被挖去了一块,藏了起来。
时念念又搜索了作者的笔名,作者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她笔下的作品并没有那本书,她跑到作者微博下私信,问作者有没有写过江逸辞和宋乔的故事,小姑娘一连守了好几天等待回复,消息却石沉大海。
时念念固执的花了三天时间企图从她的生活里找出这本书存在过的证据,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似从头到尾它都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而时念念经历的那一切都只是她荒唐的一场梦。
到了第四天,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的时念念终于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的生活又回归于平静,如今正是暑假,女孩不用上学,每天都是上班下班画图,规律的不能再规律。
时念念一直以为自己心态很好,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想开了,她心里格外平静,吃饭睡觉正常生活一样不落下,似乎愿意去接受那个荒唐的现实。
直到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回到现实世界半个月后第一次梦见陆笙。
梦里她是一个旁观者,飘在半空中一直跟在陆笙身边,她看见生日那天黑发青年在海边等了一天,其实时念念也不知道是几天,梦里的一天短到只有几分钟,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那雪停了又下,太阳升起又落下,他的肩上堆了厚厚一层雪,额角边的发都被打湿了。
画面一转,时念念又看见陆笙躺在床上,他似乎病得很重,连着好几天的高烧,呼吸声粗喘急切,脸色颓唐,闭着眼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画面再次一转,这次的背景似乎是酒吧,所见之处一片灯红酒绿流光溢彩,陆笙喝多了酒,烟尾全被酒意染红,指缝间夹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
他抬眸看向坐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江逸辞,唇动了动,嘴角边艰难的勾勒起半分自嘲的弧度,声音又低又哑,带着莫大的悲怆:“她不要我了。”
他的心脏像是破了个洞,冰冷的风肆虐的穿过他身上每一块骨头,吹得他好冷。
陆笙眼角微湿:“阿辞,”他半垂下眸,呢喃着哑声重复了一句,“她不要我了。”
他手里藏着的海螺不小心滚落掉到地上,陆笙伸手去捡,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停在海螺上一顿,忽的,一颗又一颗眼泪砸到男人冷白的手背。
时念念怔怔的看着他,她是第一次看见陆笙落了泪,记忆里那个清冷寡言的少年即使再苦再痛,脊柱依旧挺得笔直,就连苏阿姨去世的那天,他都没有哭。
时念念站在一旁,看着她护着长大的青年弯曲着脊背,好像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她想去给陆笙擦眼泪,想告诉他她没有不要他,可她的指尖才落到男人精致的侧脸,下一秒,时念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她才想起来,这里只是她的一个梦,她像一团没有实体的空气,她什么也做不了。
小姑娘鼻尖发涩,眼泪来的又急又猛,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站了好久,最终,也只是伸出手虚虚的落在男人的发顶,隔着另一个世界和那道看不见的空间,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画面如影片一般一帧帧展开又一晃而过,停到那片熟悉的海域,这时候的陆笙似乎比之前要成熟许多,男人面容冷峻,眉骨笔挺,脸部线条愈发冷硬凉薄。
他站在海边,手里紧紧攥着她送给他的那条挂着她尾鳞的项链。
陆笙握的很重,指节屈起,指骨绷的凌厉发白,任由鳞片划破他的手心也毫无察觉,血液顺着指缝滑落,悄然慢入冰冷的海水。
凌乱的碎发扫过眉眼,男人身上黑色大衣被吹的鼓起,像一只被风割裂翅膀的飞鸟。
梦里的世界突然升起了大雾,四周变得朦胧又扭曲,他的面容也逐渐模糊,时念念看不太清,只能看清那双漆黑深沉的眼。
记忆里那双眸总是温柔又专注的看着她,而如今,时念念在那漂亮的眸里看不见一点亮色,他的眸极黑,黑的入化不开的墨,面色藏着难以掩饰的苍白无力。
陆笙直直的站着,任由卷起的浪潮打湿他的裤腿和皮鞋,男人眼帘低垂,藏在细密眼睫下的眸翻滚着铺天盖地般炙热又深沉的光,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平静的海面,唇抿的很紧,他不说思念,清冷的眉眼却满是思念。
静默了几秒,陆笙嘴角边蔓开一个浅浅的笑,男人眉目温柔,整张脸的弧度也跟着柔和,低低的轻声呢喃了句什么。
时念念下意识靠近他想听他在说什么,她眼睛一眨,忽的掀起一阵剧烈又冰冷的海风,吹得她心脏生疼,眼睛仿佛被蒙上一层薄纱,耳朵也被风捂住,隔绝了一切光源和声音。
时念念慌忙扒开脸上遮住眉眼的碎发,视线逐渐清晰后才发现,她身边早就不见陆笙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走向看不见光的海底深渊。
风声呼啸而过,似哭似咽,山河永寂,万物同悲。
时念念是哭着醒来的。
小姑娘抽噎着抹了一把脸,脸上全是水渍,额角被泪水洇湿的发粘在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她抬手往两侧拨了拨,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会天光还未亮起,黑夜依旧侵占着整个屋子,周围静的出奇,一轮明月高高挂着,月色透过窗子给室内渡了层碎银。
时念念忽的意识到,那么久以来,她一直觉得陆笙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粘着她,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是她离不开陆笙。
时念念想起有一次,陆笙去隔壁市出差,她担心乐乐晚上独自留在家里害怕,便留在别墅陪它。
陆笙不在,没有人再管着她,时念念很享受这种清闲日子,牵着同样精力旺盛的时乐乐到处乱跑,还一口气吃了好多冰淇淋,于是乎,她光荣的病倒了。
时念念就记得自己焉巴巴的躺在卧室的床上输液,等她睡着了再次睁眼,却在床边看见了本该远在另一个省开会的陆笙。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床沿,领带被解开,衬衫最上颗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性感漂亮的脖颈和半截弧度清晰笔直的锁骨来。
他面色不善,沉着脸教育她,话说的凶,却动作轻柔又小心的握住她正打着点滴的那只手。
陆笙的手很好看,手掌很大,骨节分明一根根皆是修长有力,轻而易举的便将女孩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他教育了几句,看见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时心又软了下来,陆笙无声叹气,指腹微微收力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长睫垂下,眉眼满是无奈和纵容。
时念念听见他说,听话。
好像仔细去想,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听过他的话,天热的时候她瞒着陆笙偷偷吃冰淇淋,下雪天又不带手套出去堆雪人。
他说不要不穿拖鞋,时念念总是习惯性的光着脚在家里到处乱跑,他说不要和时乐乐在外面疯跑一圈后回家对着空调吹,时念念偏偏玩了一天,回到别墅便将空调开到最低,一人一狗坐在下面吹冷风。
每次陆笙发现,总会冷着脸说她,时念念被教育的时候都会偷偷想,她们笙笙越长大越无趣,规规矩矩的跟个老干部似的。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身份对调了一下,她才是那个被照顾的小孩。
脑子里蓦地又浮现出她在别墅时,身着白衬衫的男人坐在沙发一侧,陆笙面色浅淡,修长双腿交叠靠在一起,抬眸一把深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和时乐乐则乖乖站在他面前接受教育。
时念念没忍住弯了下唇,可她笑着笑着,眼里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水汽,眼泪又从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一颗又一颗砸下,留下浅浅的湿润的的水渍来。
她这几天所有的平静随和,也远远只是假装,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假装开心快乐,假装生活安安稳稳的过着,可时念念终归还是骗不了自己,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明明那四年,她身边的朋友,她和笙笙从相识到熟悉的点点滴滴,她看着他从当年身形削瘦沉默阴鸷的少年变成如今那副天之骄子的矜贵模样,看着所有事愈来愈好,所有人都有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
明明这四年,都是真实发生的。
时念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再次回到她的世界,她待了四年的那本书却在她的生活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脑子里紧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的彻底,她的故作坚强也在一瞬间崩塌,时念念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哭红了的脸枕在臂弯里,女孩声音细,哭得安静,小臂处的睡衣都被眼泪洇湿了,只有微颤的肩膀暴露了主人此刻的情绪。
小姑娘眼睛睁不开,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消散在空气里,轻到几近不可闻,月色浓稠,感官在寂静的月夜里被无限放大,时念念第一次深刻又强烈的意识到,她想回去。
她可以接受离开,但她接受不了这样不告而别。
时念念哭累了,脑袋昏昏沉沉,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只记得她闭上眼之前,脑子里想的还是,她真的好想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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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头起不来,时念念睡觉之前特地设置了五个闹钟,结果愣是一个也没有响。
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想去摸手机,手伸到一半,忽的察觉出一丝怪异与不对劲来。
这个触感太熟悉了……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那想法才在脑海里闪了一瞬,时念念骤然睁开眼,直接从床上弹起坐直了身子。
下一秒,她与顾星野四目相对。
时念念:“?”
顾星野:“……?”
顾星野完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手里握着的花瓶瞬间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哗啦一声,白瓷碎片散落满地。
顾星野不为所动,他的手仍保持着握着花瓶的姿势,漂亮的眼瞳孔微颤,喃喃自语:“祖宗,你他妈终于醒了?”
或许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下总是会忍不住想些别的来缓解大脑,所以在这种有些诡异的情况下,时念念还没来得及去想如今是她在做梦还是真的又回来了,她看着一地的碎片,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却是:“顾星野!你怎么把我最喜欢的花瓶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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