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一时半会还是先别叫任何人靠近陆总比较好。
身后乱糟糟一团,佣人和阿姨的喊声陆笙几乎恍若未觉。
他小心翼翼吻住女孩温凉的眼皮,莫大的悲怆穿透过男人身上每一块骨头,疼的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后背撞上冰凉的灰色瓷砖。
他背靠在大理石柱,呼吸急促的仿佛哮喘病发作的病人,他心脏疼,浑身都疼,连呼吸都疼。
那条通往后院的路格外漫长,漫长到仿佛走不到尽头,一直以来,他所有牵强的假装,他做过的最坏的假设,那些不安,无措,卑微,都在顷刻间,发生了。
那最糟糕的,他逃避的,不愿意去面对的真正的现实,如毒品般叫人沉溺的梦境后溃败的真相。
眼泪从眼底砸落,陆笙抱紧怀里的女孩,最后的防线溃不成军:“求你……”
他小心翼翼,狼狈而无措。
别再丢下他……
第54章 054
从楼梯滚落的瞬间,时念念好像在一片模糊又混乱的人影中看见了陆笙,她被人稳稳抱进了怀里,周围紊乱又连绵不绝的脚步声,急促的说话声,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乱作一团,
身体沉的仿佛坠了千斤顶,眼睛睁不开,最后仅有的微弱的意识在脑海中涣散,她听见桌子摩擦过的声音,她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碎掉的声音,她听见有人惊慌失措的在喊:“先生!您的手流血了!”
“陆先生,您的腰!”
“天哪……先生,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医生来了吗!”
嘈杂,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时念念被隔绝在一切声音之后,像是站在厚重的玻璃罩中心,她想问陆笙疼吗,可她说不出话,她动不了,脑子嗡嗡作响,她太疼了。
好像被世界割裂成独立的个体,她浑身都冷,冰块刺入血液,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极川,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重的像浸满了冰水的海绵,那些痛感和不适像攀岩的藤蔓,张开枝条,发了疯似的,肆意的缠绕在她身上。
神啊,她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样那么残忍,连告别都没有便消失了,如果真的这样,陆笙该怎么办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念念是在陆笙怀里醒来的,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瞳孔仿佛覆了一层薄纱,眼前堪堪掠过重影,她不太舒服,眨了几下才勉强恢复。
消失的感官一齐回到她身体里,短暂的几秒耳鸣过后,终于,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念念……”
很微弱,好似在空中辗转停留了许久才送到她的耳膜,咚咚,又敲在她的心脏,时念念颤了下长睫,在视线彻底变得清晰后,终于对上那双沉沉注视着她的眼。
陆笙微怔,而后垂下眸:“醒了?”高度紧绷着的神志在一瞬间突然放松,像压到极致的弹簧触底反弹,心脏猛地瑟缩一下,叫他恍惚的仿佛做了一个噩梦,“醒了就好。”
他哑声喃喃几个音节,语调隐隐发颤:“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沙哑,沉闷,狼狈而悲怆,犹如他的人一般狼狈不堪,像破旧的老式电风箱,在这炎热的夏天,几乎要卷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凉气。
自时念念晕倒后,陆笙抱着她来到了后院那片他为她打造的巨大的仿生海域,他坐在台阶上,没松手,就那么一直抱着她。
男人小腿以下都浸泡在水里,时念念大概昏迷了半下午,这会已临近黄昏,日影西斜,落日余晖下水面倒映着粉橘色的光波,被午后烈阳照耀下的水域温度逐渐凉了下来,陆笙却感觉不到。
在等待她醒来的那段时间,怀里女孩的体温低的吓人,陆笙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始终一言不发,左手手心被碎片划过的伤口结了疤,没有被即使处理,看着似乎有些骇人,黑发凌乱的散在额角和眼尾,侧脸紧绷,唇抿的很紧,那眸狭长微垂,瞳色极黑,像化不开的雾,沉在冰冷又透不进光的黯淡海底。
如枯木般,寂静雪夜里毫无生机的,一片死寂的森林。
怎么那么狼狈啊……视线交汇的瞬间,时念念愣了好久,那些酸涩、难过、悲伤、悸动,所有所有糟糕的情绪几乎要从嗓子里漫出来,她差点没崩住,鼻间酸涩的心想,这一点也不像他。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她这会脑子还有些懵懵的,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仍很努力的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来,眼尾那星星点点的笑意散开,扬起手。
陆笙配合她的动作低下头,那手轻抚上男人微绷的侧脸,时念念有些难过,她吸吸鼻子:“对不起啊笙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晕倒了。”
小姑娘眉目软的不像话,漂亮的眼弯着,天际缭绕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至未至的夕阳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温柔的侧影,很小声,明明自己身体状态差到不能再差了,还要细声细语的去哄他,望着他的眼眸底亮晶晶一潭,倒映着粉橘色的细碎波光,陆笙没说话,心口却在瞬间翻涌出无数只蚁虫啃咬他的心脏,那些糟糕的情绪快要把他吞噬了。
他嗓子干涩说不出话,他第一次不知道要去说些什么,说没关系?说不是你的问题?还是说对不起?
他知道的,他才是最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一个,他明明都知道的。
都是因为他,那些另人厌恶的,疯狂的,他控制不住的,不择手段都要达到目的的,藏在骨子里的卑劣的本性,他几近病态的偏执和占有。
就在时念念晕过去的那半下午,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女孩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不讲道理的去想,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他愿意倾尽所有,他的钱和权,像那些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永不腐朽的海洋标本一样,将她永远藏起来,留在身边。
或者,他和她一起沉在海底,像一对恋人一样紧紧相拥,永远沉睡,再有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分开。
那一瞬间,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时,陆笙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现在和他小时候讨厌的,那个血缘上的父亲陆则钏又有什么区别……
泛起阵阵涟漪的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那深邃精致的面容下,是他斑驳陆离的肮脏病态的感情。
真是叫人……恶心啊……
陆笙眸底划过讽意,他扯起一抹薄唇,嘴角因为自嘲而向上勾起几分凌冽的弧度来。
真恶心啊,他想。
他的腰往下弯了弯,头低了又低,难捱的闭了闭眼,脸蹭在时念念柔软的手心,这份微小的温暖,是他的执念和妄想,无数次夜半梦回的所求,他又蹭了下,心底的压抑似乎已经到达了极致,心脏像是被人拿着锥子挑了稀碎,千锤凿心,五脏六腑翻滚着想吐。
时念念轻轻摩挲过陆笙的脸,食指指腹擦过他的眼尾,恍惚间,一阵温热的湿意从指腹传来。
时念念愣了下,她抬眸看向那个闭着眼的男人,他的眼睫长而密,像鸦羽,在眼帘下方落下一片漆黑的暗影,脸色很白,眼尾有些红,微蹙的眉心浓浓几分阴郁,他看着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笙笙。”
“……嗯。”
时念念的手滑落到他的小臂,她扯了下陆笙起了褶的衣袖,尝试着把鱼尾变成双腿,下一秒,女孩细白漂亮的腿在池水里晃了下,轻轻几下水流划过的声音,而后弯唇笑,长睫浓而翘,眉梢添了几许娇憨,轻声细语的撒娇:“你抱抱我呀。”
她话音刚落,时念念看见陆笙眼睫掀起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怔愣了半秒,半秒过后,随着“哗啦”一阵水声,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使她下意识单手搂住男人修长的脖颈。
陆笙的头紧靠在她的颈窝,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抱得很紧,紧到每根手指都用了力,两个人离得近,时念念感受到锁骨处传来男人紊乱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肩膀在发颤,抑制不住的颤抖,托在她腿弯处的手也是颤着的。
时念念自上而下伸手揉了揉陆笙的发顶,再一次温声道歉,很轻很轻,笑容也是轻的:“对不起。”
陆笙终于开了口,嗓音晦涩难捱,他唇压在女孩锁骨处皮肤,唇很凉,低声道:“别说了。”
他心口灌着呼啸而过刺骨的冷风,酸涩从喉咙冲到眼睛,心脏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时念念又揉了揉他的发,女孩柔软纤细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间,陆笙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安抚的凶兽,她身上那撩人的好闻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鼻间,怀中娇躯终于有了些温度,一缕金发自然垂落扫过他耳侧脸颊,有些细微的痒意。
他那腐烂不堪的枯木般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起来。
时念念虽然人清醒了,但身体状态仍然不太好,夏日晚风卷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往日里吹散了一地燥意的风本该很舒服,这会她却不由得颤了下,有些冷,像是吹进了骨头里。
她双臂环住陆笙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他身上,眼皮蓦得发沉,她颤了下长睫:“回去吧,外面好冷。”
其实刚才泡在水里的时候时念念也觉得冷,或许是身体机制即将要到达极限的警告,作为一条常年生活在海底的美人鱼,她的皮肤感官和常人不同,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清晨傍晚,她在水里时都不会觉得冷,很舒适的恒温,如今却感受不到了。
她的身体变得格外怕冷,像是身体的温度逐渐流失,一种不太好的预警。
客厅被佣人仔细打扫过,整洁干净,完全看不出下午时的混乱,家庭医生一分钟抬头往通往后院的方向看了八百次,小徐也跟着望眼欲穿,阿姨管家几个佣人,站在那心不在焉,没有人说话,氛围静的出奇。
直到两个人的出现,大家紧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下,小徐心里忍不住泪流满面,悄悄松了口气,他只觉得自己紧张的都要折寿了。
任谁都被下午的情况给吓出了阴影。
在见到紧抿着唇情绪不好一身戾气的陆总时,众人憋着气没敢出声,小徐在身后悄悄给自家小夫人做手势,他扬起左手用右手食指指了指手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再指了一下陆总,最后指了指站在身侧因为太担心而擦汗的家庭医生。
意思就是“陆总,左手手心,后腰一侧,受伤了,需要看医生。”
时念念瞬间就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她想起来她彻底昏迷之前,听到的那句:“先生,您的手流血了!”
回到卧室,被陆笙放下坐在床沿的同时,她抓住男人即将要收回的左手,视线落上之后猛地一顿,心也跟着一沉,倒吸了口气:“怎么那么多伤口?”
因为长时间没有处理,伤口结了疤,有几处深陷了小而锐利的碎片,暗红色的伤疤,狭长的伤痕,歪歪扭扭长短不一,周围晕着干枯的深褐色,因为方才使了力气似乎又有几处往外渗出血,伤口有重新裂开的趋势。
陆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覆在左手,遮掩住那些丑陋的伤痕,声音压的很低,低到气音明显:“不疼。”
“……你就知道骗我。”
时念念抿着唇,两只手指尖揉搓过陆笙带着成茧的指腹,他神色冷静,看着似乎毫不在意,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似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担心,时念念鼻间一酸,一颗心酸酸胀胀,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难过情绪再次毫不讲理的齐齐涌了上来,堵的她嗓子发闷。
傻子,她想,陆笙就是个傻子,她不想理他了。
看着小姑娘低着头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听见空气里传来微弱的吸鼻子的声音,陆笙慌了神色,他半蹲在时念念面前,右手很小心的靠近她的脸侧,冷白骨感的指骨微微弯曲,指腹摩挲在她的眼尾,抬头看她:“怎么了?”
他眼底纵容温柔以及小心翼翼在漆色下蔓延开,很轻声的温声哄道:“让我看看。”
他分开散在女孩耳廓的碎发,看到她的眼,眼眶有些红,长睫扑簌簌颤着,蓝宝石般清透的眸氤氲着几分细腻水色,鼻间也是红的,咬着下唇,没说话,虽然没哭,但是也差不多了。
陆笙指腹转了个方向,揉搓在她的唇角,轻轻按压时念念的下唇,使她一直咬着的唇从齿缝中解救出来:“没有骗你,念念。”
男人眼角微深,神色温柔的过分:“真的不疼。”
他这话倒是没骗人,当时他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些,他太慌张了,心里的疼痛比身体上的疼痛不知道要疼了多少倍。
时念念盯着那张眉目平静目光柔和的脸看了好半晌,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去洗澡。”
尾音结束时又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补了句:“你要记得看医生,如果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伤口没有包扎的话,就再也不理你了。”
陆笙这次表现的很听她的话:“好。”
时念念站起身,像是想起什么,又戳了下陆笙筋肉紧实的腰腹一侧,她没用力气,怕碰到他淤青的地方,所以动作好轻,但语气凶巴巴的:“还有这里也要看看。”
陆笙愣了片刻,低声笑了下,玉白的骨节曲起,瞳孔被光镀上几分温柔色泽,因为专注而更显得深邃,修长手指指腹摩挲过她耳部轮廓,声音轻缓:“好,听你的。”
时念念亲自喊了医生上楼,她看着陆笙伸出手接受检查,这才放心走进了浴室。
陆笙一开始想叫佣人帮她,被她拒绝了,她虽然没什么精神劲,但洗个澡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就是有些慢,她慢吞吞收拾了半天,站在镜子前歪着头从一侧用毛巾简单擦拭了下湿漉漉头发,头发太长,她手都举酸了,思绪分散的同时余光忽的注意到磨砂玻璃门后一个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人站在那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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