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两个人眸光相抵,四目相对。
他穿着她亲自设计又亲自定做的西装外套,肩宽腿长,气质出众,那是时念念送给陆笙的生日礼物,只不过那时候她晕倒又睡着,没机会亲手送给陆笙,她包装礼物时曾幻想过他们笙笙穿上后的模样,这会亲眼看见,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时念念嘿嘿笑了下,还没开口说话,方才还站在几米远处的男人长腿几步跨过,在她面前站好,没出声,只是站着,唇抿得有些紧,长睫垂落,微垂着眸静静看她,目光也安静,像极了一个等待主人的大型犬,倒显得很乖。
时念念双手撑着窗沿转了个身,停留在她指尖的蝴蝶早就在她转脸望向陆笙时便飞走了,这会早已不见踪影,时念念眸光盯着那西服转了好几圈,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真好看。”
不过他们笙笙这张精致的宛如神祇又老天赏饭吃的脸,就算披个麻袋都好看。
陆笙依旧没说话。
时念念瞧出来他看着似乎状态不太好,从刚才他站在卧室门前开始,时念念就发现了,陆笙身周一圈淡淡戾冷,眉眼像是被什么阴鸷的东西压住,很重,即使隔着有些远,她也能看见男人宛如漆色天空的眸,又如沉寂的海,泛起几分阴郁暗潮,浓烈又深沉。
按照往常来说,她每每醒过来时,陆笙一般心情会好些,像这次这样那么差,记忆力倒是第一次见,时念念蓝眸闪了下,而后伸出手。
陆笙很配合的半低下头,时念念的手轻而易举的抵在男人的眉心,她身体不好,手的温度也是凉的,冷的像冰块,她似乎自己没发现,动作轻而柔的小幅度按摩:“怎么啦?”
时念念弯眉笑,漏出嘴边两个明晃晃的小酒窝,眨眼盯着他:“我醒来你不开心吗?”
暖风透过半开的窗,将女孩柔软的话语送到耳廓又轻轻落下,陆笙心脏倏地软了下,冰冷的血液开始回温,终于找回了被封在深处的声音,男人声线微哑:“没有。”
他视线落在那轻软明亮的眼,眸色沉了沉,声音低了又低,唇弯了下,眉眼一片柔和,像是在哄她,轻声道:“开心。”
他嘴上这样说,虽然时念念还是没感觉到他有半点心情变好的样子。
时念念想了会,索性换了个话题:“有好好吃饭吗?”
陆笙不轻不重的应了声,算是回答了她那个问题,他指骨微弯,手向上想去握女孩的手,但时念念很明显听出来他在撒谎。
准确来说,她从刚才开始就发现陆笙似乎瘦了一点,下颔线似乎比上次见时还要凌厉了些,男人眸底微深,眼角有些红,长睫垂落的眼帘下方很浅一片乌青色,任谁见了都不能说一句状态有多好。
其实时念念昏睡的这一年来,陆笙有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但她不在身边,他终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他的状态其实也没有很差,只不过小姑娘心细,从以前开始便是这也,对他的事情向来都很上心,所以一点细微的小变化她都记在心里。
闻言,时念念盯着面前这张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脸,那深邃的眸自然而平静的落在她身上,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一点也没有撒了谎后的不自然。
时念念看了眼,随后抿了下唇,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另一只撑在身侧的手也被她移开,这会一点支撑点也没有,陆笙怕她摔下来,被她大胆的动作整的眉心微蹙了瞬,忙向前一步环住那节细腰,两个人的距离也因此离得更近了些。
小姑娘满脸写着她一点也不相信陆笙的鬼话,两手一起掐男人的脸颊两侧,板着脸很严肃的骂他:“骗人,你都瘦了。”
时念念话说的凶巴巴,表情也凶巴巴,但其实手下的动作很轻,落在陆笙的耳廓撒娇似的,像小猫爪子在心尖上一下一下的挠,一点威慑力没有,反而带着些酥痒,像细微的电流悄然又缓慢的漫过脊背。
女孩继续板着脸絮絮叨叨:“别想着骗我,美人鱼的视力很好,观察力也很好,明明一看就瘦了,还说有好好吃饭,肯定没听我的话……”
陆笙双手环住时念念的腰,比起自己,她倒是怎么养都养不胖,指腹下皮肤细腻的仿佛拢了一把上好的绸缎,男人细密眼睫下一双眼情绪深深浅浅的浮着,随后半垂下眸,视线一顺不顺的全落在她身上。
时念念还在教育他,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吃饭,问他怎么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他都是成年人了还跟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一样。
他听时念念讲了半天,陆笙垂眼看着那双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细致晶亮的蓝眸,眸底映着清浅的春日流光,那卷翘浓密的漂亮睫羽,方才还白的过分的小脸这会因为精神气好了些而染着几分绯色,像初春枝头开的最艳的一朵桃花花瓣,陆笙看了眼,眸色微深,突然就很想亲她。
但他没那么做,只是有些纵容又无奈了弯了下唇,很轻,在那张仍带着几分戾气的眉眼间到显得格外温柔,连眸光都变得缱绻。
她身体状态已经差到他恨不得把女孩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护着,她还一心想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像以前也是这样,那会时念念被他关着,还没出现昏睡的现象,整日里同他置气,要么就是变着法子想尽办法折腾他,可到最后她总是会心软,又反过来和自己置气,别扭的不行。
好像至此以来,时念念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他以为是自己在迁就她,其实准确来说是她一直迁就着性子恶劣又偏执到骨子里的自己,就连在最后她身体差成那种状态,在昏迷之前,明明意识都模糊不清了,还在担心他害怕,还在迁就着他幼稚又毫不讲理的坏脾气,拉着他的手说:“笙笙,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自始至终,所有的源头都是他。
他们之间好像……积攒了太多问题,现在陆笙重新回头看,那些坏情绪日久存在着,像是陷在他心底的疯长的藤蔓,毫无章法,蔓刺尖锐,扎进他的皮肤乃至血液里,变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他几乎要被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又阴暗潮湿的空间。
心脏被急速的硬生生拉扯了下,那种鱼骨头哽在胸口间上不去下不来的酸涩感再一次袭来,五脏六腑被搅动的翻滚着想吐,他眼睛有些发酸,呼吸间像是有尖锥刺入胸腔和肺部,陆笙忽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陆笙不想叫时念念看见他被掩埋在阴暗面的不堪,男人情绪隐藏的极好,陆笙眼皮微垂,敛下眸底的汹涌暗潮,弯起指骨碰了碰女孩的脸,很轻很柔的摩挲,轻柔的好像怕碰坏了她。
“别生气。”
陆笙动作轻,声音也很轻,那些暗哑疲惫被很好的掩藏在清浅的声线后,注视着时念念的眸光却是柔的,灯光跌落眼底,眸底晕开了发沉的墨色:“我有听你的话。”
末了,陆笙又轻轻补了句,嗓音因为晦涩而显得有些哑:“我有在努力吃饭。”
陆笙没有说谎,自那个冰冷的夜晚过后,他彻夜未眠,又或者说他失眠了很久,怕时念念醒来生气,他有很认真的去听时念念的话,工作生活从不耽误,还是众人眼里那矜贵冷戾的陆总,那完美人设的背后到底有多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单是问到味道胃里便翻江倒海般想吐,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像极了陆则钏,他想起十七岁的那个冬天,陆则钏坐在小楼的单人沙发上,男人手里夹着未点燃的烟,修长双腿交叠,在听见他的否认后仍不恼,反而饶有兴致的看他,眸漆黑静懒,凌冽嗓音散漫开口。
他说:“陆笙,你骨子里流的的陆家的血。”
他骨子里流的是陆家的血,所以他归根结底,和陆则钏没有区别。
可以说是第一次意识到,又或者说,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直到看着念念倒在他面前,看见她那条如枯木般毫无生机的黯淡无光的鱼尾,她微弱的几乎要察觉不到的呼吸,冰冷到异常的体温,都在征兆着,如果他再这样继续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时念念早晚有一天,会折损在他手里。
他骗了自己太久了。
所以他真的是在很努力的去吃饭,很努力的去好好生活,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陆笙抱着仍在昏睡的女孩,小心翼翼的去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她的唇,明知道她不会理他,但还是卑微而无措的,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缱绻的说着悄悄话,嗓音温柔又病态,呢喃着开口:“念念,我今天也有好好吃饭。”
他日复一日,那些偏执固执生在骨子里,陆笙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彻彻底底的被折磨疯了。
只是这些,时念念都不知道。
陆笙偏偏用了“努力”两个字,轻描淡写的,时念念一下子收了声,她看着男人那张生的极好的脸,那高挺的鼻,弧度恰到好处的唇,他被精心雕刻过般深邃漂亮的眼,疲惫被隐藏在那温柔面容后,这会看像她的眸光依旧像蔓延了一池的春水,“努力”两个字,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它对陆笙意味着什么,时念念想象不出来。
时念念了解陆笙,他骨子里的极端和偏执,总是在特定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像是蛛丝牢笼,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早就溃败到了内里,她和陆笙简直就是两个人相互折磨,时好时坏。
时念念知道他的脾气,也猜出他过得并不好,她吸吸鼻子,连半秒都没有犹豫,手向下环住男人的脖颈,借着他为支撑点,飞快抬脸在他的唇角下亲了一口。
时念念一套动作做的又快又行云流水,搂着她腰的男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一吻过后,小姑娘有些害羞,绯色从她的耳根几乎要飘上脸颊,眸底也潋滟起晶亮亮的光,但她仍毫不退缩的对上陆笙略有些错愕的目光,漂亮的眉眼弯着,眼尾笑意晕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是笙笙听话的奖励。”
被那温柔又带着点羞涩的蓝眸盯着,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滞留在唇角,鼻息间是时念念身上那甜的发腻的香,陆笙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破开了个大口子,又冷又急的刺骨的风呼啸而过,攀岩在心脏上的藤蔓骤然收紧,每分每秒都在硬生生拉扯着他。
他胸口发闷,长睫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阴鸷倒影,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脊椎,穿过他身上的骨头,突然感觉自己一直强撑着的理智快要崩溃了。
时念念本以为她这样虽然笨拙但是很有效的方法应该可以哄陆笙开心一些,但是陆笙的反应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男人气息浓烈,唇抿的很紧,那眸狭长微垂,漆黑深沉的眸底不停翻滚着波涛汹涌的阴郁暗潮,几近病态的情绪状态,沉闷到机制又稍显狼狈。
他看向她的神情似乎,隐忍而……颓唐。
时念念怔愣了片刻,想开口问他怎么了,陆笙却先一步她出声:“我……”
男人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又隐隐发颤,刹那间,陆笙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见一道奇怪的声音想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下一秒,似珠子砸到地上的“啪嗒”声瞬间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那声音自响起便没间断过,一连串似的,落在地上,在这会的氛围下显得有些晦涩。
彼此循声望去,在看见散落了满地的熟悉的珍珠后,陆笙敛了眉间所有情绪,时念念也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陆笙腕骨上,是他自高中时便一直戴着的,时念念亲自编的珍珠手链,毫无征兆的,忽然之间断掉了。
陆笙垂眸愣了半秒,半秒后男人半蹲下身子去捡散开的珍珠,时念念也想帮忙,等她从高高的台子上跳下去,忽的察觉到陆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黑色碎发垂下遮住男人眉眼,时念念看不清他这会的表情,但她明显的看见陆笙的手在抖,很细微的,但又难以忽略,她忽的想起刚才陆笙不太正常的反应。
时念念握住陆笙的手,在接触到那冰冷的像是从冰柜里捞出来的手后,女孩一愣,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也跟着恍惚了半拍:“笙笙……”
时念念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别捡了。”
感受到握着的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一顿,他动作虽然停了,可陆笙没抬头,碎发依旧掩住男人神情。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时念念总感觉等了许久,片刻后陆笙终于抬脸,在四目相对时,时念念瞳孔急速的颤了下,下意识捏紧了指尖,连呼吸都忘了。
男人眼眶通红,瞳孔微颤,脸部线条崩的凉薄而冷戾,一身很重的戾气,眉间浓浓一片阴郁,眸色沉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般漆黑:“对不起。”
他声音干涩到仿佛从嗓子硬生生拉扯出来,三个字被他说的很艰难,陆笙嘴角扯出几分弧度,明明是笑着的,眼尾下垂的幅度看起来又好像很难过,他垂眸看她,低哑着嗓音重复了句:“对不起,手链断了。”
酸涩的情绪从心尖迅速漫到嗓子里,时念念知道陆笙很宝贝她送给他的礼物,她还记得高二那年,有人拽断了陆笙的手链,那时的寡言少年像发了疯般和那人打架,一拳一拳生了风,还因此被叫了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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