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时念念又重新给他编了一条新的手链,她最不缺的就是珍珠,对她来说就好比软绵沙滩上无处不在的沙砾,她准备了许久,又在众多珠子里挑挑捡捡了许久,那一条比第一条还要精致,她知道陆笙很珍惜,但没想到陆笙的反应会那么大。
身量很高的男人这会蹲在她身边像一个茫然又狼狈的孩子,他手脚都伸展不开,碎发凌乱的扫在眉眼,时念念鼻子发酸,她盯着陆笙的眸,尽量放柔了声音去哄他:“没关系,断了就断了,我在给你编一条新的。”
时念念换个法子安慰他:“时间太久了,绳子变得松松垮垮很正常,没关系的。”
见男人依旧抿着唇沉着眸不出声,时念念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哄陆笙的方法,脑子运转的速度快到就连当初她找顾星野在墙外接应她准备偷偷跑结果被陆笙抓个正着,想理由解释一下时都没今天转的快。
她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你别伤心啦,要不,我亲你一下?”
听着女孩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的哄他,其实事情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这条断了的珍珠手链,他想说的也不是单单一句对不起。
可那崩的四分五裂的链子又像是压垮他强撑着理智的最后一片羽毛,心底的压抑似乎到了极致,他其实早就快要支撑不住了,时念念越温柔,他越觉得自己像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
那手链断的毫无征兆,一切一切都在映照出光鲜亮丽的镜面后那白森森的现实。
他想起少年时期谈到感情方面的话题,时念念告诉他以后有喜欢的人,要学会对她好,不要冷冰冰,他想起来苏皖去世后留给他的那封信,信里面最后写着“小平安,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要对她好,不要成为陆则钏。”
可他还是没有做到。
时念念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回应,她有些急,更担心陆笙现在的状态,想按住陆笙的肩膀和他面对面交流。
结果女孩因为太着急导致没控制住力气,陆笙也没设防,他本就重心不稳,刹那间,两个人直直的一起倒在了地上,砸进柔软的毛绒地毯里。
时念念支起身子撑在陆笙身侧,索性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就着这个动作垂眸很认真的看他,从上往下俯视的角度,没有任何事物的阻挡,时念念一眼便对上那漆黑深沉的眸,撞进他不偏不倚的视线。
男人眸色深,眼底满是浓烈的化不开的雾色,宛如月夜下冰冷又沉寂的海,像是在隐忍克制着某些病态的情愫。
郁气沉在那狭长漂亮的眼尾,几缕微弱的光好似朦胧暗沉的雾气,落在那张冷峻精致的面容像是铺了一层灰,他眼尾下弯,神情看着很是悲伤。
时念念微抿着唇,长睫扑簌簌颤着,眸底的担心多到几乎要溢出来,她盯着陆笙的眼,轻轻道:“笙笙,你怎么了?”
有几缕卷曲的金发落在他的脖颈处,有些痒,被那样明亮的眸子盯着,陆笙心中巨大的沟壑撕裂开来,他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伸手揽过女孩柔软的细腰,将人按在怀里,半垂下的长睫敛去眸底的狼狈不堪。
他没回她,时念念沉默了片刻也没再开口,她侧脸贴在陆笙胸膛,清晰的感知到那薄薄一层紧实温热的肌肉纹理下,随着男人呼吸间而微微颤动着,以及耳廓散开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鼓点似的。
环在腰间的手臂箍的很紧,其实时念念有些不太舒服,但她没动,就那么安安静静任由陆笙抱着,在这种有些奇怪但又很平和的氛围中,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陪伴他的方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时念念都忍不住偷偷打起了瞌睡,身下安静到只余下呼吸声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背后有一个单人沙发,陆笙背倚靠在沙发后侧坐在地上,时念念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很熟悉的抱法,很熟悉的姿势,他以前便经常这样抱她。
见人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臂弯里,陆笙一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曲起指骨拢了拢女孩方才被蹭的有些乱的发。
陆笙将一缕碎发从时念念脸侧挽到耳后,他这会动作柔,调整好状态而恢复如初的面容也因为专注带了几分缱绻,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擦过小姑娘小巧柔软的耳垂时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下,而后喊她:“念念。”
“嗯?”
时念念抬眸看他时眨了下眼,她总觉得陆笙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和她说。
男人指腹一点点收紧掐住那截细腰,对上那潋滟着水光的眸,她像是有些不解,长而卷曲的睫羽小幅度轻轻颤着,但眸光还是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看起来很乖。
陆笙沉眸看了眼,还是没忍住,大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眼睑下方一角,眸底有几分不可查觉的暗沉。
见陆笙低头,时念念便猜出他想干什么,她海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腰忽的被人掐住往怀里按了按。
陆笙在和女孩鼻尖相抵时突然停了动作,两人距离及近,彼此间呼吸交错纠缠,一股子热气窜上脖颈,明明本该来说已经对这些亲昵免疫了才对,不知怎么的,面对着那深邃的眸,时念念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长睫扑簌簌颤着,紧张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短的停顿片后,她听见陆笙开了口。
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的冷峻面容此时满是眷恋,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唇角细细摩挲,陆笙眼睫微垂,眸色很深,眼底铺天盖地般倾泻下来的是他所有滚烫又浓烈的情愫,他的目光在时念念的脸上流连了顺,眉目间都挂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可他开口时,嗓音沙哑晦涩到又像是在乞求,小心又笨拙:“念念,别躲开我。”
他的话意有所指,时念念没来得及细想,那温凉的唇便落了下来。
他撬开她的唇角,很细致又缓慢的触碰,小心翼翼的,一个很温柔又缠绵的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念念喘不过气,热气熏陶,浇的她脑袋昏昏沉沉,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陆笙怀里,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昏睡还是那个温柔到极致的吻。
陆笙轻拍着小姑娘的背给她顺气,猝不及防中,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他忽的开口,声音被放的很轻:“念念,我放你走。”
时念念:“……?”
几个音节敲在她的耳膜,在收集到明显的讯息后时念念好半晌才缓过神,这下脑子都不迷糊了,眼睛瞪的瞬间圆了一圈,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抬头看他。
陆笙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将那颗满脸写着不解和震惊的小脑袋往怀里按,偏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神情。
在这一年间他想了很久,看着她昏倒在他怀里,而他束手无策茫然又无措,那般剔心剜骨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那异于常人的压抑着痛苦情绪的毅力早就在那个夜晚分崩离析了。
陆笙眸底划过嘲意,他有些想笑,此时此刻又笑不出来,他下颔枕在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声音轻到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如果在我身边你那么痛苦,我放你走。”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平静的好似排练了无数遍又准备了许久似的,男人面容平和,微微上扬看向远处的眸黑的似谭,风平浪静的平面下,心底早就像枯木草地烧过一片大火,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荒芜。
轻搭在时念念发尾的手指骨攥紧又慢慢松开,陆笙偏头亲了亲女孩的发顶,他吻的很轻,又及其虔诚,那句压在胸口使他喘不过气的话终于说出口,喉结小幅度滚了下,被阴鸷压住的眉眼舒展了几分,继续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声音转低转轻,抱着她,缓慢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江边有一套小别墅,我去看过了,公寓的安全措施很好,风景也不错,我想你肯定会喜欢。”
临江仙府,他名下的某档高级小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安全措施很有保障,每户单独一栋双层小别墅,自带一个小花园,小区背面靠江,前面临地铁站,京城最大的商场就在附近,地理位置优越,是京城很繁华的一条街。
“全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式装修的,桃小姐就住在隔壁,你随时可以去找她,有人陪着你,我也放心。”
陆笙知道桃柠和时念念关系很好,也知道桃柠对她来说象征着她的家人,他特地给桃柠也安排了一套别墅,两个人离得很近,时念念的性子总是闲不住,最讨厌无聊和一个人待着,有人陪着她,她肯定不会不开心。
陆笙抱紧怀里的女孩,下颔蹭过她的发:“你说你想去学校,我已经和京美通了消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会叫人带你过去办理入学手续,还是你以前的专业,从大二开始读。”
时念念不是一次两次和他提起想要重新去学校的事情,也好几次因为这件事单方面和他置气,那时候他只想牢牢的抓在手里不想放手,更不喜欢别人看向她的目光,总觉得在给她搭建的王国里俯首称臣对她千般好万般好便足够了。
陆笙想起小时候,他初到陆家庄园,因为不熟悉而闯进了走廊尽头的屋子,是一间空屋子,空旷的房屋内只有墙壁正中间挂着一张巨大的相框,而木质相框里则是他母亲苏皖的照片。
他记忆里的母亲很少笑,岁月在那张格外漂亮的脸上很是怜惜,却像一个空洞的被折去翅膀的精灵,日复一日拘束在不属于她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
而那张照片,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照片上的苏皖看着似乎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簇满了羽毛的白色芭蕾舞裙,她正侧着脸和别人说话,凸起的蝴蝶骨好似真的要在那纤细的后背长出一对翅膀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她的背挺得笔直,脖颈修长如玉,一双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腿,就那么站着,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她说话时正在弯唇笑,唇边饱满的梨涡,一双眼双眼皮宽而深,眼尾微微上翘,瞳色浅的像上好的琥珀,她笑的明艳又温柔,眼神干净又细致,漂亮的连手里抱着的那束开得正艳的玫瑰花都黯然失色。
尤其是那双纯而媚的桃花眼,她笑得那般开怀,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眼里是陆笙从未见过的明亮的光,和她现在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的两个完全相反的对立面。
当初京城名动一时的芭蕾舞舞者,有着似锦的前途,国外不少知名剧院纷纷递来橄榄枝,盛情邀请苏小姐前去表演,那样高贵出众又引人注目的白天鹅,最终却折在了陆则钏手里,连她的舞蹈梦想也彻底陨落了。
天鹅公主再也舒展不开她的羽翼,变成了被永远禁锢在高楼里的金丝雀。
这些话,小时候的陆笙不知道从那些偷偷八卦的佣人嘴里面听了多少遍,后来他偶尔会去想,陆则钏爱不爱苏皖。
他是爱的,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的爱太沉重,像蛛丝牢牢,压得人喘不过气,苏皖本应该可以站在更宽广更明亮的舞台上,却因为陆则钏病态的偏执和占有,束缚在那不透光的牢笼里,最后连眼里的光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耗殆尽了。
那,时念念呢。
他看过小姑娘的设计手稿,每一张纸都和她的人一般灵气又漂亮。
京美是最好的美院,再加上服装设计是京美最出名的骨干专业之一,虽说陆笙捐了不少钱,但单单靠走后门还是无法做到半路塞一个人进去,设计学院的院长又是京美的校长,老爷子经验丰富,出席过各种国际比赛,国内外口碑出众,名声响亮,受人尊敬,再加上,他在上流圈子里更站得住脚步,这种人并不好说话,直到陆笙拿出了时念念所有的图稿和作品。
时念念的每一个设计稿,每一个她随手练笔的草稿,都被陆笙妥善收藏,贯上她名字的东西他向来很用心,男人把一沓作品递到办公桌前,他现在还记得年纪半百的教授仔仔细细观摩了半晌,他眉梢眼角的赞赏都遮掩不住,称赞了句:“这姑娘很有灵气。”
思绪回笼,简单几句话,陆笙却觉得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那些阴郁和疲惫涌上心头和眼尾,像张牙舞爪的乖张的困兽,他垂眼视线向下盯着地板上被光照的反光的一点,好看的唇弯了下:“念念,”男人声音低且轻哑,温柔着嗓音轻轻的喟叹,“你应该站在更远更大的舞台。”
就像他母亲苏皖一样。
时念念的事陆笙都安排妥当,他缓了口气,终于提起了自己,哑声道:“我会去……看医生。”
几个字他说的格外缓慢,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感受着怀里微弱的但又不可忽略的温度,滞留在他心口唯一的温度,那撕裂开的沟壑开始灌着冰冷的风,他微垂下眼,声音悲怆而乞求。
“你再等等我,别躲开我,也别……丢下我……”
“等我好了,我再去接你,如果你不愿意回来……”
其实陆笙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好,可他不知道怎么去改,没有人教给他,他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只是去看医生。
男人觉得这会的自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又幼稚的毛头小子,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最后几个字他几乎要说不下去,像是从干涩的嗓子里艰难的扯出来,又像是一个人不知所措的胡言乱语,晦涩暗哑的嗓音如同环在腰间的手臂般隐隐发颤,那尾音才出口,又轻浅的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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