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钦对她没有太大的不满意,只是时常写信提点她要趁年轻貌美,赶紧笼络丈夫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女儿迟迟没有动静,崔钦觉得她大概跟她姨娘一样,空有美貌,自负才色,但不切实际,也不懂男人的心。
而且说实话,崔韵时还不如她姨娘,她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她姨娘至少生了两个。
崔韵时听崔钦和谢流忱说个没完,中途她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表示自己要去探望姨娘。
崔钦正谈得高兴,贤婿不仅人长得好,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他完全顾不上亲生女儿,自然答应她的要求,随便她要去哪。
然而崔韵时一起身,谢流忱也表示要一同前去。
崔钦便笑道:“那我也去吧,好些日子没有见你姨娘了,记得你才四五岁时,我们一家人在银杏树下喝茶吃饼,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嫁人六年了,不知你何时也做人娘亲,你与流忱,还有孩子,一家人一起回娘家来看望爹娘啊?”
崔韵时受不了看他装模作样,更不想与他再说这些让人犯恶心的废话。
崔钦没看出她掩藏的厌烦之情,谢流忱却看出来了,应付道:“夫人年纪尚轻,我不喜孩子,此事不必过于急切。”
崔钦:“可也不能不急啊,韵时不小了,她都二十有三,再晚可就生不……”
谢流忱心中不耐,他看见孩子就心烦,根本没有生育的打算,更别说女子生育不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崔钦管好他自己就是了,怎么敢管到他妻子身上来。
谢流忱信口胡说:“我母亲有三个孩子,至今没有一个孙辈承欢膝下,她老人家觉得儿女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她以此为福,觉得这般才省心,岳父也该像我母亲一般想得开才好。”
崔钦听出他的画外音,再不好说什么,只是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不必特意去叶姨娘的院子,早饭大家都是一起吃的,韵时你待会就能见到你姨娘和小妹了。”
说完,崔钦还特意对着谢流忱道:“韵时祖母喜欢热闹,所以一大家子都坐在一张大桌上吃饭,流忱若是不习惯,可以单独去韵时院子吃饭。”
崔韵时心想,祖母哪里是喜好热闹,她是喜好训斥人,每日早饭就要开始说这个没规矩说那个没教养,说得所有人都吃不下,她就舒服了。
——
谢流忱是男子,不好与女子坐在一起,座位便被安排在崔钦身边。
他若不是崔钦的女婿,崔钦哪敢让他坐在自己下首,把他奉为座上宾都来不及了。
他心里喜滋滋的,孩子生多了就是好,总能生出个有出息的,居然能嫁给谢流忱做正妻。
而他身侧的谢流忱看着一位大夫人、十二位姨娘、二十二个孩子围坐在桌前。
他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目光诡异地看了眼崔钦。
虽然他早就知道崔家的情况,可是亲眼看到,感觉……着实有些壮观。
如果他有十二位姨娘、二十二个孩子,他要马上去死。
被这么多女子睡过的身子,他自己都不想要了,更别说还有这么多流着他血脉的孩子,光是想想,他都感到一阵窒息。
崔韵时坐在叶姨娘身边,她抬手把手放在姨娘手心里,身子微向她侧了侧。
崔老夫人的目光立刻像条鞭子一样抽了过来:“叶姨娘,你女儿虽然嫁去谢家,我管不着她在谢家怎么样,可是只要回到崔家一日,就
要守崔家的规矩。她坐在那里扭来扭去你都看不见吗,这是崔家的小姐,还是条虫?”
叶姨娘马上就要站起来赔罪:“老夫人,是妾……”
崔韵时的手在叶姨娘腿上轻按,让她不用起来认错。
崔老夫人见状,语气越发的沉:“叶姨娘,你自己下去领双份罚。”
其余姨娘和年纪还小的孩子都低下头不吭声,生怕被牵连,跟着一起挨打。
所谓领罚,便是拿铁尺杖打掌心二十下,双份罚,就是打四十下。
这四十下打完,人的手哪还能好。
崔韵时闻言发出声冷笑。
自从嫁出去以后,她狐假虎威,借着谢家的名头,腰杆挺得无比的直,再不用受崔老夫人的气。
更何况她在谢家忍气吞声,就是为了自己亲娘和妹妹不用受气,否则她是在谢家白干的吗。
崔韵时当即就道:“祖母的意思是,我嫁去谢家,规矩反而更差了?可我在谢家时,从未有人说过我没规没矩。祖母这是对谢家有什么误解,难道谢家还比不上崔家,谢家人的眼力都比不上祖母你吗?”
崔钦马上对身边的谢流忱道:“贤婿千万不要误会,我娘绝无此意,她只是关心孙辈,爱之深责之切,并非有意冒犯谢家。”
崔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饭桌上还多了一个面生的美男子,她本想说哪来的外人,听到儿子称他为贤婿,明白过来,这就是崔韵时的丈夫,谢家的长子。
崔老夫人面色登时古怪起来,半青半红。
她哪里知道谢流忱也在,从前每一回崔韵时回娘家,谢流忱几乎没有跟着来的,要不是儿子说崔韵时很得明仪郡主的心,她都要当崔韵时是个没福气的。
崔老夫人正要开口争辩,谢流忱却先她一步开口,他的语气很温和,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老夫人这般,倒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这话听着似乎并不计较崔老夫人方才所言,崔钦和崔老夫人都松一口气,却听他接着道:“我的祖母身为公主,对儿子的妾室也从未这般严苛磋磨,反倒体谅她们生育辛苦,一向善待她们与她们的家人。没想到崔家的规矩是这般,我也是头一回见识。”
崔钦几乎要惶恐了,谢流忱这话太重,他们怎么承受得起。
崔老夫人涨红了脸,很快就口称身体不适,由丫鬟们扶着下去歇息。
崔老夫人跑了,崔钦却还没跑,谢流忱自然不会放过他:“岳丈身为一家之主,却坐视母亲苛待妾室,若是哪日哪一位姨娘受不了这种日子,投井自尽,依本朝律例,你与老夫人都要被罚苦役五年,且不得以钱财抵偿苦役年数。”
谢流忱的话内容其实一点都不客气,可他语气太斯文,反而羞辱性加倍。
崔韵时眼看父亲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大嚼糖糕,这种狗咬狗的感觉,真是太爽快了。
谢流忱这种东西,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一种祸害,拿来祸害她父亲和祖母,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一场全家聚齐的早饭就这样草草收场,崔钦丢了大脸,不复方才拉着谢流忱侃侃而谈的模样,对着妾室们也再提不起威风。
崔韵时难得多看了谢流忱两眼,心想这大概就是谢流忱唯一的用处,他天生就很擅长温温柔柔地羞辱别人,真是好邪门的一种天分。
谢流忱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想要转身看看她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住。
看来这件事真是办到她心坎里去了,不枉他和崔嘉元做了交易,将崔韵时哄回崔家。
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显出他的用处,叫她满意。
这么多日以来,他终于做了件让她高兴的事,得到她的一点认可,可他却欢喜不起来。
因为这些是他早就该做的事,他对崔家之事不是一无所知,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插手她的家事。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没必要,因为她没有向他提出过这个要求,他若是主动帮她,岂不是显得他在留心她的事,他很上赶着吗?
或许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在等她求他,那样他就不算在倒贴她。
可现在他想,如果他曾为她做过什么,哪怕只是几件事,他们或许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回头望她一眼,可她已经错开眼神,看向别的地方去了。
那短暂的注视,仿佛又是他的一场痴心妄想。
第34章
崔韵时跟着母亲和小妹回到院子里, 崔韵时一进门就脱下两件外裳,上床打了个滚。
而小妹崔芳展先去净了手,再跑到桌前摆弄起几个碗里的东西来。
崔韵时趴在床上, 瞧着她似乎是在做糕点一类的吃食, 立刻想起小妹五岁时最喜欢挖鼻屎塞进食物里,然后一脸天真地递给路过的幸运儿吃。
实在防不胜防。
她发现小妹有这个爱好以后, 凡是小妹经手的东西她一概不敢吃。
崔韵时提醒她:“你不要玩鼻屎。”
小妹尖叫:“姐姐不要乱说, 我才不玩那个。”
崔韵时:“好吧好吧, 你不玩那个。”
谢流忱最后一个进房, 他看了看被床幔遮挡住, 身形影影绰绰的崔韵时,见她像只爱娇的小狗般懒洋洋地卧在床上,似乎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他便调转方向去了崔芳展旁边:“小妹在做什么?”
小妹抬头, 见到是他。
她被姨娘教过,这个不能叫哥哥,要叫姐夫。
她张口就道:“姐夫,我在做玉花糕, 你要做吗?”
谢流忱正要婉拒。
小妹擀平一张面皮, 嘀嘀咕咕道:“我本来要做十个,三个给姐姐,两个给我, 剩下的给娘亲。要是你也做,那就有六个给姐姐,我就有四个了。”
谢流忱也去洗干净手,跟她一起做起了玉花糕。
——
崔韵时打了个盹的功夫, 醒来时桌前就围了四个人,她娘亲、小妹、芳洲都在做玉花糕, 可是里面混进了一个谢流忱,她怎么看都觉得离奇。
她到屏风后穿好衣裳,出来跟行云挤到一起坐着。
她扫了几眼,看众人动作或熟练或生疏地制作玉花糕,心想反正等会小妹做的那个她绝不吃,万一又加了鼻屎,她吃下去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小妹却说:“姐姐,等会你把我们的都尝一遍,排个数,看我们谁做的最好吃。”
崔韵时:“……”
她目光躲闪,不敢答应小妹,转过头,恰好看见谢流忱。
他衣袖挽起,露出小臂,按压花形的动作不疾不徐,宛如一个温柔小意的贤夫。
以前她也幻想过会有一个可心的丈夫给她做吃食,只不过这个丈夫一直长着白邈的脸。
然而事与愿违,最后她既没有嫁给白邈,也没有获得一个可心的丈夫。
丫鬟将众人做的糕点拿去蒸好,再端上来时,已经打乱了顺序,可是方才蒸之前崔韵时已经看过众人的作品。
她现在一看过去就知道哪一块出自谁之手。
她先拿起娘亲做的吃了一口,味道尚可,她很给面子地赞道:“娘,我就是喜欢这一口,下次回来我还要吃。”
叶姨娘一开怀,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她嗓音天生如此,平日她都掐着嗓子说话,这会一时高兴忘了形,在女婿面前笑得这般不得体。
她赶紧看了眼谢流忱,发现他神情未变,仍看着她的大女儿,并没有在意她这边,这才放下心来。
崔韵时又吃了芳洲做的,芳洲的厨艺一向不错,她两口就吃完了,崔韵时心想她下辈子若投生成一条狗,一定要做芳洲的狗,吃她家的饭。
接下来就只剩谢流忱和小妹做的了,她把这两个最不想吃的放在最后,终究还是躲不过。
她不想立刻吃到鼻屎,伸手拿了谢流忱的,一口咬下去,她沉默了。
她不想仔细形容这一口的滋味,人如果和谁有仇,即便仇人有千百个长处,她出于私心也不想夸仇人一句好话。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做的是最好吃的。
而后崔韵时硬着头皮,当着小妹的面吃了她做的,她再度沉默,然后对小妹深情道:“崔芳展,姐姐永远爱你。”
只字不提她做的东西口感如何。
最后小妹吵着要她说谁做的最好吃,崔韵时只能如实说是谢流忱。
小妹尖叫道:“我不信,你偏心姐夫,明明我做的最好吃,我都练了三日了。”
崔韵时浑身一阵恶寒,差点要把她提起来说她胡说八道,她说的这句话比她的鼻屎还恶心。
谢流忱笑着看小妹胡闹,摸了摸她的头:“小妹只练三日就有这个手艺已经很了不得了。我小时候给父亲做了许久才练出来。”
小妹暂时停止大叫:“那你都是做玉花糕给你爹吃吗?”
“不是,父亲爱吃什么我便做什么,家中一日三餐都是我做的。”
小妹安静了,她觉得她比不过这个人大概也很正常,不是她不行,是对手练习时长太久。
崔韵时从未听他说过自己的往事,此时无人接谢流忱的话,她只得说句场面话:“那真是太辛苦了。”
谢流忱轻轻摇头:“不辛苦,我都是白日出门玩,玩到要做饭的时候再回来,除了做饭、打扫屋子,其余时候都在外面瞎跑,衣服归我父亲洗。”
崔韵时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是个很娇贵的人,平日里连衣服上的香气熏得重一点就会把衣服丢掉,讲究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现在又很淡然地说做一日三餐,干那么多活不累。
崔韵时也想象不出来幼年的谢流忱瞎跑的样子,她从不觉得他是个多好动的人。
在她的记忆之中,他惯于旁观别人的争斗与纷扰,而后依照自己的心意平淡地说几句话,决定争执的双方谁胜谁负。
他总是高高在上地左右别人的命运,不曾从他的位置上下来,不曾实实在在地踩在人间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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