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忱面无表情,这真是他亲娘,永远扯他后腿,永远不管他死活。
他不信母亲没看出薛放鹤对崔韵时的心思,她根本只是想看热闹,只顾自己高兴。
薛放鹤与明仪郡主说了几句后,拿起托盘边特意放着的一把刀,还不等人阻止,他运刀如飞,不过一会便将一半的肉剔了个干净。
他将肉分别装入碟中,按照礼数,先呈给明仪郡主,再依次端给谢流忱和崔韵时。
崔韵时看得眼皮狂跳,向他道歉:“是我们招待不周,下人的手脚也太慢了,竟然让少将军做这样的活。”
“不不,”薛放鹤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在家中也常给各位姐妹做事,夫人不必与我这般客气,便将我当作自家兄弟的好友使唤吧,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能替你做些什么,我反倒觉得欢喜。”
他与崔韵时四目相对,忽地冲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剔肉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谢流忱听到这声笑,几欲作呕。
这笑声中三分羞怯、三分雀跃,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龌龊心思。
谢流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子的厌恶超过了白邈。
明仪郡主则兴致盎然地瞧着薛放鹤,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薛放鹤:“还有三个月便二十一了。”
明仪郡主惊讶:“这么年轻啊,比我儿子足足小了七岁,怪不得看起来这么水灵。”
她说完还不够,还对着谢流忱又说了一遍:“他比你小七岁。”
谢流忱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几句话全戳在他痛处。
他难道不知道薛放鹤比他小七岁吗,她有必要一再强调吗,而且他难道就不水灵了?
他有红颜蛊,皮囊更加不受时间侵蚀,保养得很好。
红颜蛊对宿主非常挑剔,不是相貌绝佳之人它绝不肯寄宿。
他的美貌是连红颜蛊都认可的,母亲居然夸薛放鹤。
呵,算了,母亲一向如此,他怎么能指望她站在他这边,她从来都是看乐子还嫌不够热闹,只会帮着别人拖他后腿。
谢流忱越想越气,又听见母亲招呼崔韵时看薛放鹤的脸,问她觉得薛放鹤长得俊吗?
薛放鹤一个大高个,被明仪郡主说得羞答答地低下头去,明仪郡主还说笑起来:“你这样低着头,我们还怎么看你的脸,好孩子把头抬起来,让我们好好瞧瞧?”
谢流忱差点没忍住,要露出真面目,让明仪郡主和薛放鹤都滚出去。
薛放鹤还在剔肉,谢流忱看准时机做了点手脚。
下一刻,一条虫从薛放鹤袖中滚出来,蠕动着在盘中爬行。
明仪郡主最怕这些,立刻大叫一声:“有虫。”
谢流忱安慰道:“母亲别怕,只是条虫子而已。”
他用薛放鹤的筷子挑起这条虫,十分自然地从崔韵时面前晃过去,好叫她充分发挥想像,把薛放鹤想像得越脏越好。
他又委婉地对薛放鹤道:“这虫似乎是从薛公子的袖子里掉出来的,或许是公子归京这一路风尘仆仆,回京后也无暇打理自己,公子还是先回去沐浴清洗一下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宽慰薛放鹤,似是怕他为此感到尴尬。
薛放鹤大惊失色,怎么会呢,他虽不像二表兄那般爱干净到了一日沐浴三次的地步,可也是每日洗得香喷喷的才出门。
因为他觉得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他说不准就会在京城的某个地方遇到崔韵时,自然是要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这是哪来的虫啊?毁他清誉,太可恨了。
他惊慌失措,赶紧对崔韵时解释:“我每日都沐浴,身上很干净,只是没有用熏香,都是自然的皂角香,你信我,不然你闻闻,下次我让小厮把我衣服也熏得香香的,你喜欢什么味道?”
谢流忱的表情凝固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的恬不知耻,一身的狐媚手段。
薛放鹤当他是死人吗,居然这么明目张胆、见缝插针地勾引他妻子?
崔韵时保持礼貌道:“我相信少将军,小事一桩,少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薛放鹤急着想证明自己,又向她逼近一步。
谢流忱挡在他前面:“薛公子自重,若非今日我也在此处,旁人看了薛公子的做派,都要以为你放浪惯了,才会见到一个人就要别人闻你身上的味道。”
薛放鹤被他这么一说,又退回去,他也知自己一时慌乱没有藏住心思。
幸好谢流忱为人正派,没有想过他就是对他妻子别有意图。
他有些愧疚,但丝毫不退缩。
虽说肖想别人妻子不厚道,可那是崔韵时,不厚道就不厚道吧,长姐说得对,做人何必拘泥于小节,把喜欢的人牵在手里才最实在。
可他终究有些歉疚,便诚恳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比谢兄年长,懂的事理更多,等我到谢兄这个年纪,应当也会像你这般稳重吧,那还要过七年,唉,真是好漫长的一段年岁。”
谢流忱听他一口一个年纪大,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硬生生控制住自己不要面露狰狞之色。
崔韵时则心想,薛放鹤要是到了二十七就突然变成谢流忱这种个性,那可真是好好的人长着长着突然烂掉了,何其不幸。
薛放鹤苦思一阵,如何挽回在崔韵时心中的形象。
他灵光一闪,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适才言语冒犯了夫人,我实在过意不去,就以这把匕首来赔罪。”
他执刀在托盘上一划,托盘立时断成两截,整个过程如切一块豆腐般轻易。
这样难得的宝刀,崔韵时怎么能收。
她推辞
不受,可薛放鹤执意要送,语气诚恳,显然是真心想要送这把刀给她。
崔韵时不再客气,双手接过,称赞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锋锐的匕首,少将军是从何处得到的?”
崔韵时在意的是他得到好东西的途径,薛放鹤却把重点放在了前半句:“谢兄不曾送过你这些吗?”
崔韵时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愣在当场,难得地感到不好回答,心想她或许该为了谢流忱的面子说个谎。
薛放鹤却将这瞬间的沉默视作回答,他惊讶地看向谢流忱:“谢兄竟然从没给夫人送过短匕这样便于携带的兵器吗?那往日送的都是什么,长剑?长刀?还是一些精巧的暗器盒?不会吧,谢兄,你什么都没送过?为什么?”
薛放鹤脸上充满真实的迷惑。
谢流忱鲜少有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刻,他看着薛放鹤,就像一个只拿到丁等的学生,看着拿到甲等的学生对他炫耀自己考得有多好。
他真想毒哑薛放鹤,他从前做的是有许多不足,对她亏欠许多,可是薛放鹤这样反复提醒崔韵时,他想干什么?
他本就为崔韵时难以捉摸的态度而不安,薛放鹤还故意坑害他。
谢流忱飞快地瞟了崔韵时几眼,见她意味不明地淡笑着,那显然不是什么愉悦的笑容。
她是在回想他从前做过的事吗?
她想到哪一件了,那些事她都记得很清楚吗,应当是的,她记性一向很好,而且记仇。
整个包间里她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吧,在她眼里,肯定看薛放鹤都比看他顺眼。
谢流忱的心一沉到底,又忍不住有些委屈,他已经改好了,这些人却不断地跑出来,要坏他们夫妻感情,明明在崔家时,她待他的态度好上了那么一些。
他瞬间恨上了薛放鹤。
若是薛放鹤酒醉后在几个小倌床上醒来,其中两个小倌身上还有被他用腰带鞭打出来的痕迹。
这件事由小倌们宣扬出去,人人都会知道他好男风,还爱在床上施虐,到时候谁还看得上他。
崔韵时怕是听到薛放鹤的名字都会觉得脏了耳朵。
薛放鹤且给他等着。
眼看气氛不对,明仪郡主插话进来,将话题转走:“放鹤有没有成婚啊?”
薛放鹤老实道:“没有,婚姻之事我一向不急,若是等不到有缘人,便不谈姻缘。”
明仪郡主笑道:“那你可以去找这楼里一个叫月下仙的,他算的姻缘最准了,说不定就能算到你的天定良缘。”
谢流忱心中正恶意翻涌,闻言不禁在心里笑,想找月下?那可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小指也断了,可能痛得都看不清签文了。
这时有名小厮入内,对薛放鹤恭敬道:“少将军,世子正在等你。”
薛放鹤:“长姐找我何事?”
“我不知,少将军请随我来。”
崔韵时听到他要去见薛朝容,本想请他代为向女世子问好,转念一想又作罢。
薛放鹤终于离开,谢流忱心绪平复一些,他看向崔韵时,见她正在把玩新到手的匕首。
他有心想对她说,他会送一把比这把更好的匕首给她,他有花不完的钱,她喜欢什么神兵利器都可以自己挑选。
可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就像阿角那件事一样,他差点弄巧成拙,还不如安分些,不提那些事,她还不会生气,一提,她对他的怨气就冒了上来。
台上那出还魂记还没唱完,正演到孟生为挽回李小姐,不慎从崖上跌下,摔断了气的桥段。
李小姐抱着孟生的尸体,为他落下眼泪,说出来生再见的相许之语。
谢流忱冷眼看着这出戏码,心想这孟生倒是好命,只是死了一回,就能让李小姐回心转意,为他掉下热泪。
李小姐的大爱大恨,孟生全都得到了,他死得也太值了。
真正的芥蒂,又怎是死亡便能消弭的。
谢流忱倒想死上一遍,就能与崔韵时重新开始,反正他还真是死不掉。
可是他心知肚明,这不可能。
李小姐能原谅孟生,因为她对他曾抱有爱意。
谢流忱脊背忽然卸了力,他有什么资格好嘲笑孟生的。
他还不如孟生,至少李小姐曾真心爱过孟生,而崔韵时又何曾喜欢过他呢。
即便只是一出假戏,他也不是与她相配的主角。
还魂记里没有他的位置,纵然他拆散了她和白邈,软硬兼施让她和他对戏,唱出来的,也不是圆满团圆的戏码。
第38章
谢流忱心情沉郁, 从高台上收回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燕拾。
她怎么会在这?
谢流忱知晓白邈近日病了,谢燕拾应当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才对, 怎么会来这里。
不对劲。
谢流忱起身出去, 果不其然,崔韵时没有在意他的离开。
他推开门时特意等了等, 仍然没等到她的关注与询问, 无论他要走或是要留, 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沉着脸, 在二层找到了谢燕拾, 这才收敛神色,若无其事地问:“妹妹怎的在此处?”
谢燕拾显然心情不错:“白邈最近病得起不了身,安分老实多了, 我一时高兴,就来这里和人一起看戏喝酒。”
谢流忱却不信这话,白邈若当真病成这样,妹妹怎会有心情来醉花阴玩, 她早就哭着四处寻访名医救治他了。
可他今日失了管她的兴致, 他自己都有许多烦心事。
妹妹的运气比他好多了,明明和白邈势同水火,可白邈却没有和妹妹和离的意思。
她日子过得这般滋润, 他还有什么好管她的。
他还是顾好自己的事吧。
谢流忱转身离开,谢燕拾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距离后, 她才探手入袖中,确认那包粉末的存在。
方才她还真怕被长兄发现端倪, 若是他知晓她走了些特殊途径,亲自和一些不入流的人打交道,只为买一包药粉,他一定会阻止她。
可是长兄不知道这些粉末的妙用,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一个原本康健的人卧床不起,状似病重,哪都去不了,只能依赖她,却又对人体没有任何损害。
谢燕拾也是没办法,她不亲自来,那些下贱的苗人就不把东西卖给她。
她也有分寸,没让苗人知晓她的身份,而且这些东西她只用在白邈一个人身上,出不了什么事。
有了这些,白邈神志不清,还怎么想崔韵时呢。
——
表演结束后,崔韵时本要跟着明仪郡主一同回府,半路却遇到一位明仪郡主的老相识,她们似乎有什么私密话要说,崔韵时识趣地提出她先行回府,母亲继续与老友叙话。
她走到马车旁,正要上去,忽然听到有人惊疑不定地叫她:“崔韵时?”
崔韵时回头。
谢燕拾站在远处,将她的脸看得清楚,确认这真是崔韵时后,不禁大吃一惊。
上回她将崔韵时气到吐血,她还以为崔韵时身患隐疾,或许将不久于人世,没想到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力气到这里来玩小倌。
等等,玩小倌?
谢燕拾反应过来,顿时怒上心头,崔韵时再怎么样也是长兄的妻子,他们如何待她是一回事,可她居然敢给长兄戴绿帽子!
谢燕拾几步跑过来,崔韵时已经上了马车,谢燕拾推开车夫的搀扶,也跟着跳上去。
崔韵时想叹气,她不想跟一条会咬人的狗共处一辆马车之内。
只听谢燕拾张口就是一句恐吓:“你在这里喝花酒,我要告诉长兄你红杏出墙。”
崔韵时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她都要和离了,小小地讽刺回去几句,不算过分吧。
崔韵时一口认下:“对啊,我喝花酒,点的就是你长兄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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